一家三個人在酒坊裏忙活到天黑，許老爹和江瑾楓幫忙把糧從倉裏搬出來，淘洗幹淨浸泡，許菁菁親自把前一天泡好的大米上鍋蒸煮，熟透後盛出來放涼下缸，灑酒曲，封壇子。
她還趁著他們收拾打掃的功夫，草草擬了新的方子，計劃等楚家的賬都結清了，試試釀幾壇子果酒。
如今酒坊裏隻能釀發酵酒，要想蒸餾，還得改一套工具出來，這事得排在釀果酒之後，若是能成功蒸餾出酒，不但多了釀酒的種類，還能提升酒的度數和存放時長，比市麵上的酒高出許多。
她心中惦記著這些事情，不知不覺忙到了天黑。
出酒坊時，二叔二嬸竟然還沒走，梁氏還坐在小板車上，二叔蹲坐在地上，頭埋在臂彎裏，聽到開門的動靜，迅速抬起頭看了過來。
“大哥、菁菁，你們終於出來了。”
許菁菁眼尖，瞧見她二叔迅速地把手裏的饅頭塞到了背後，再看板車上，梁氏腿上的被褥還粘著包子屑，她回身啪唧給門上了鎖，就聽得老爹歎息一聲。
“季陽？你倆怎麽還在這兒呢，天都黑了咋還不回去吃飯啊。”
許老爹老眼在暮色下看不清，雖說剛剛鬧了不愉快，但見著弟弟挨餓，還是心軟扶他起來，“快回去吧，今天的事就罷了。”
“你說你今天鬧這出是何必，你那塊地好好捯飭捯飭，未必比酒坊差多少，這孩子再過陣子就要出來了，你安心把地種好，別到時候虧待了孩子啊……”
許長林苦口婆心地勸著，梁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了一句，“地好分家的時候怎麽不要，還塞給我們？”
“大哥，香蓮不是那個意思，今天你是看到了，他們非要把酒坊沒結的工錢算我們頭上，為著這事，我跟香蓮也是沒辦法了，你要是不幫我，我是真沒法子了。”
二叔說著，竟還抬起手臂擦了把眼睛，話說給她爹，眼睛卻看著她，許菁菁無語望天，這是硬的不行要來軟的麽。
可惜她這人沒什麽菩薩心腸，要是記了誰的不好，那是軟硬都不吃。
“阿爹，你們慢聊，我肚子餓受不住，先回去了。”
“您自個樂意掏銀子幫忙我管不著，隻別動酒坊裏的東西，我都記了數，但凡要是少了一點，我可要拿屋子和地翻倍來抵。”
許菁菁雙眼蒙上一層冷意，說完就走，身後傳來梁氏憤恨的聲音，“你也是女人，怎麽這麽狠的心！”
她狠心？許菁菁厭惡的回頭，“要說狠心，我哪裏比得上二嬸。若不是你貪心不足，把自己的女兒推進火坑，也不會有後來的這麽多事，報應不是不來，早晚的事。”
梁氏嘶聲喊道：“什麽火坑！若不是你，芸芸能進大戶人家做姨娘，是你壞了她的事！”
“你對親人都這樣冷漠，見死不救，可不能怪以後我兒子不認你這個姐姐！”
許長林見勢不對，想起上次弟婦就因這事險些滑胎，不敢讓女兒再呆在這裏，趕緊推江瑾楓上前，“瑾楓，你先帶菁菁回去，這裏我來、我來。”
許菁菁自然也聽見了，這次頭也不回的拉上紅玉，大踏步步跑回家去。
江瑾楓趕上她倆，示意紅玉趕緊到後邊去，自己上前牽住她的手，寬慰道：“何必跟他們置氣。”
“餓不餓，想吃什麽？想不想吃薺菜餛飩？”他溫柔的在她耳邊低聲哄著。
許菁菁繃緊的臉才稍稍鬆弛了些，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上哪兒有薺菜餛飩，天都黑了。”
薺菜餛飩是城裏擺夜宵攤子的大叔和大嬸的招牌菜，上次她看戲後吃撐了就是吃的這個。
“你想吃，在家等我，我去去很快就能回。”
他這麽說，竟然是連城門關了都不顧，為著一碗薺菜餛飩，要翻城牆麽，果然自從章縣令上任，他就變了，膽兒肥了不少。
“我不想吃……”
“我在鍋裏溫著饅頭。”走在後邊的紅玉趕緊插話，一臉極不讚成江瑾楓衝動行事的表情。
許菁菁也翻了個白眼，“我想吃饅頭。”
“再說了，你今天明明沒醉，還假裝來誆我，我扶你進屋那麽沉，你還……你還……”
她說著卡了殼，紅玉眼觀鼻鼻觀心，江瑾楓分明揚了嘴角要笑，又快速壓了下去，“我還怎麽？”
“哼，回去再跟你算！”
許菁菁大步流星走在前麵，忘了手還攥在他手裏，才走出去兩步，又被收了回來，“好，回去算。”他柔聲淺笑，繼續說道：“你二叔二嬸不過也就能算計眼前的一點東西，不必計較置氣，你隻管跟今天一樣，往楚家、葛家頭上推，他們便不敢明著來了。”
他勸慰著她，不知覺眉間染上一絲惆悵，看來是得加快速度，把父兄的事早日解決了，往後這些需要威懾人的事情，她便用不著要依仗上頭的東家或是旁的誰了。
許菁菁早就愁容消散，輕舒了口氣道：“今天鬧過，以後應該不會了。他們該知道即便通過老爹，軟的硬的，都拿不住我。”
她故意翻臉不認親也要把界線劃清，就是不願酒坊起來了，三天兩頭他們要來薅點好處，跟耗子似的把她掙的家業搬回自己屋裏去，越是算計得狠，她越是不願給。
回到家裏，江瑾楓點了油燈進灶房一掀鍋蓋，瞅著紅玉說的饅頭眉心一緊。
“紅玉你饅頭集市上買的？這饅頭挑的不好，瘦了吧唧看著還柴，算了。”
紅玉聳肩伸手拿了一個走出去，愛吃不吃，她本來就不會做吃的，如今身上銀兩不多，帶來的還都大半分給了他，能給買幾個饅頭已經不錯了。
“菁菁你等會兒，咱們煮麵吃，你外頭坐著歇會兒，好了我再喊你。”
他興衝衝地蹲下來重新生活，碗櫥裏還有陳川送來的一點麵，剛好煮了吃，他瞧著她日漸瘦削的臉頰，想想又多拿了兩個野雞蛋，一會兒都給她臥在麵上。
“那也成，我去把晾的筍幹豆幹收一點，一會兒拌麵的臊子我來做。”許菁菁不介意地伸手也拿了一個紅玉買的饅頭，咬了一口墊肚子，跟在紅玉後邊也出去了。
好不容易逮著跟紅玉單獨相處的機會，她收了豆幹筍幹就湊上前，巴巴兒地蹲在紅玉跟前，“紅玉，今天怎麽想著來接我。”
“方才我二叔二嬸叫你看笑話了。”她說著挪到紅玉旁邊坐下，定睛望著月亮一口一口啃饅頭。
紅玉看了眼吃得噴香的許菁菁和她手裏的饅頭，忍不住道：“饅頭有點硬了，你別吃了吧。”
她沒回答她的問題，許菁菁也不介意，笑道：“唔，這還能吃，也不算太硬。”
忽而她轉變了神情，晶亮的眼眸裏突然閃過一絲悵然，“紅玉，你說，他家裏是不是很有錢？”
“也……也不是一般人家？我總覺著心裏沒底，他不告訴我，怕是家裏嫌棄我這樣的……”
許菁菁說得可憐，眨眨眼，還有兩滴清淚嘀嗒自眼眶裏墜落，淒然又弱小，楚楚可憐得很。
紅玉沒見過她這般模樣，驀地呆在原地，手腳皆不知往哪兒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