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打定主意,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手裏的紙條一下子滑落到地上,她彎腰撿起,本應該直接點火燒了,但看著上頭的字跡,又把它折了起來,塞在了腰間的衿帶裏。

驀然想起,他曾經還說過讓她安心等著,待事情處置妥當了,就帶著轎子來抬她……

抬個屁!

才多久,都變成過時不候了,哼!

許菁菁冷不防踢了一腳桌腿子,軟布鞋子沒有堅硬的鞋頭,痛感從腳尖隻穿天靈蓋。

“我滴個娘——”

她捂著自己的腳,揉吧揉吧,細聽外頭院子裏沒再聽到紅玉的動靜,或許已經聽了她方才的話,提前走了。

她心裏悶悶的,相處了這些日子,說起來還有些舍不得,但心裏清楚,紅玉留在她這裏,是因為遵循江瑾楓的安排,她若是決定了不去江家,那便沒有理由把紅玉留下來。

許菁菁吹了蠟燭,和衣躺在**,連衣衫也沒什麽心情去換,發髻也沒解,為著明日的驗方會,強令自己不去想跟江瑾楓有關的事,必須早早睡著。

但翻來覆去人還是醒著,直至半夜鍾子鈺跟鍾香菱兩個從老屋那邊回來。

“鍾子鈺,你啥也不懂,就跟著姑父瞎攪和,我啊,勸你倆早日死心,別折騰了。”

“叫哥哥,誰讓你成天在外頭喊我名字的,講不講禮數,小心娘打你手心板子。”

“欸?不是,鍾香菱,那事不是你先說起來的麽,怎麽這會兒你要反口不認呐!”

兩人一進門,就開始叨來吵去,許菁菁聽得不甚明白,翻了個身,幹脆不理。

許是見著她屋裏熄了燈,兩個人終於不吵了,輕手輕腳進屋,各自點蠟燭回自己房去。

許菁菁透過門縫看到黃澄澄的燭光亮起,又漸漸暗去,實在是睡不著,幹脆起來,細細看了一遍準備好明天帶進城的東西。

忽然她似想起來什麽似的,去打開了牆角最下邊的箱籠,裏頭放了她看過的話本子,幾乎八成都是江瑾楓給她買的,她把話本子搬出來,探頭進去翻找。

“嗯?沒有?”

她不可置信的回又把地上的話本子間的縫隙篩了一遍,還是找不著。

“我婚書呢?”

“放錯地方了?”

許菁菁幹脆多點了兩隻蠟燭,把屋裏照得亮堂堂的,把其他的箱籠都打開來,愣是沒找著……

這回就更睡不著了,她一直以為自己收在了箱籠裏,也沒想過翻出來看,剛才打算把婚書找出來處理了,誰知竟然找不到了。

她坐在桌前,身後的敞開的箱籠也沒甚心情收拾,一下一下把多點的蠟燭都熄滅了。

“唉……”

想也不用想,會把這東西帶走的,除了他,還會有誰。

許菁菁望著屋梁,有些無奈,帶走了又如何,又不是真的。

一夜缺覺,隔日天灰蒙蒙亮,許菁菁就拖著大籮筐出門了,左右兩間屋裏還此起彼伏地響著鍾子鈺兩兄妹的鼾聲,她給他倆留了紙條在桌上,一言托鍾湘菱今日代為照看酒坊,二言自己已經大好,多謝表兄這段日子照拂,銀樓也不可離人,催鍾子鈺早些回去。

她起得早,走到半路上,才遇上風滿樓來接她的馬車。

徐之遠火急火燎地從馬車上下來,馬車窗探頭出來的是吳清妤。

“你說你!”

徐之遠把她的籮筐搬上車,數落道:“這麽大的事,你是一聲也不吱!要不是我出門溜達遇上楚譽在看人整理台子,他才開口讓我來接你,我才知道!”

“張家的那個女人,是個瘋子,你理她做甚?”

看她臉上有淡淡的愁容,眼下也烏青烏青的,徐之遠收了口,轉而安慰起來。

“總之,今天的事萬不能出紕漏,你聽我的,我一會兒找人安排,還來得及……”

徐之遠急得額上都直冒汗,“雲中錦的便宜她也想來占,我看她是嫌張東來的教訓不夠狠了啊。”

許菁菁瞥了旁邊一臉好奇,湊著耳朵過來聽的吳清妤和急切的徐之遠,沒跟他們打啞謎,直接把這兩天酒坊發生的事,和自己托紅玉打聽到的,都拿出來給二人分析了一遍。

徐之遠聽完,目瞪口呆直歎,“真是個瘋子,她瘋了不成,張家不可能輪到她做主的。”

吳清妤跟著點點頭,有些日子不見,她看似沉穩了些,隻是已準備說起秘辛八卦來,眼睛裏還是冒著閃閃的精光,“瘋是蠻瘋的,不過老徐你可能看走眼了,她要是今天贏了,還真可能叫她做主了。”

“張家的餘氏,她父親家族裏是做香粉買賣的,她父親則脂粉做得最佳,她娘秦氏當初嫁到她家,生下她不到六年,就憑借手裏一張出奇的脂粉方子,拿下了二房手裏頭買賣的主事權。”

“那時,她父親剛剛因病過世,怎麽樣,是不是跟現在很像?如出一轍?所以啊,餘氏做這事可不奇怪,她和她娘,都不是甘心依附男人活著的女人。”

徐之遠聽了嘴角直抽抽,“張東來這個沒長腦瓜子的,被自己枕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且不自知,我看他還指望餘氏花銀子撈他出來呢,這下不使絆子讓他多待一段日子都算便宜了。”

“女人還真是可怕。”

許菁菁和吳清妤對視一眼,各自都笑了,沒理徐之遠的碎碎念,她拍了拍跟前的大籮筐。

“徐之遠,你也不用著急,事情我都準備妥當了,包管今天去台上大張旗鼓地贏他們就行,其他的都不用擔心,餘氏算盤珠子一顆都保不住的。”

雖她這樣說,徐之遠還是不甚放心,尤其是知道穆家來了穆星珩,一直唉聲歎氣到城裏。

馬車在縣衙前頭的街道上停下,許菁菁下了馬車,台子前已經烏壓壓地擠滿了人,她把東西搬上台,餘氏已經來了,台子的前邊,擺了椅子,給邀請來的掌櫃們,自發來的,便隻能站在後頭。

最中間的位置上,坐著撚須養神的黃縣丞,偶有商戶來跟他打招呼,才微微張開眼睛朝人點點頭。

台子搭在街道旁,四周都圍著人,許菁菁環顧了一圈,走到前邊的右側角,跟楚譽說了兩句話。

沒一會兒,楚家的人搬上來一座長屏風,直接把台子隔成了兩半。

“許娘子,你這是何意!”

餘氏的聲音從對麵飄了過來,咬牙切齒的。

“沒什麽意,因為我肯定我必不會在釀酒途中偷看張夫人你的,所以避避嫌,怎麽,張夫人莫不是想看我是如何釀酒的?”

張氏人已經走到屏風後麵,聲音透過屏風傳過來,她放小了音量喊住許菁菁,“你打什麽鬼主意,想背著我們做手腳麽,還有,你那麽大聲做什麽!”

“星珩,去讓他們把這東西撤了!”

穆家的穆星珩瘦高,可以透過屏風上頭鏤空的花格朝許菁菁看過來,聽到餘氏的話,他勾唇朝許菁菁笑了笑,並沒有立即挪動腳步。

“張夫人,這你就冤枉我了,底下先不說坐著那麽多人,且還有兩位公正無私的大人,這你都要覺著我做手腳,是覺著大家都是睜眼瞎麽。”

許菁菁並不理會餘氏,大聲嚷嚷這種事,該做就做,大作特作。

抬底下的人哄然大笑,議論漸起,聲音紛亂嘈雜,許菁菁看著屏風那邊兩個模糊的身影,婀娜的是餘氏,另一個瘦削且高的,就是穆星珩了吧。

餘氏不會釀酒,必然得帶一個人,帶的卻不是張家的那個傀儡,而是穆家的穆星珩,這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