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縣衙匆匆回來,直到家門口許菁菁都才徹底從聖旨賜婚的驚愕中回過神來,江瑾楓跟著她一起進了門。

許長林、吳阿大和鍾湘菱都在,看到她回來了,吳阿大趕緊去把飯菜端出來,鍾湘菱上來把她拉到一旁,開口便問,“他拉你上衙門去幹什麽,難不成還真想討個說法?你說婚書是假的,這事該不會是真的吧?”

許菁菁立即道:“這事你告訴我阿爹了?”

“那不能,我隻說了姓江的突然回來,你倆進城去了。”鍾湘菱看她焦急的樣子,當即猜著那是氣話,心知肚明保證道,“旁的我可一句都沒說,不過單是他回來這事,姑父都有些不可置信,你看——”

許菁菁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隻見許長林還站在原地,盯著江瑾楓看,江瑾楓也老實立著,仍由她阿爹左右打量。

“瑾楓,你這是……回來了?”許長林顫顫問道,他如今身體恢複得能拄拐行走,但說話做事還不甚麻溜,加之有些激動,說話便有些斷斷續續。

“是,回來了。”

“不、不走了?”

“不走了。”

兩人一來一往有問有答,許長林樂嗬得合不攏嘴,自家女兒那克夫的名頭這回總能去掉了,人都回來了,穿得也有模有樣的,看誰還敢再說許家閑話。

江瑾楓自從在許菁菁跟前露麵,也頭回得到許家人認可,許長林對他過往去了哪裏並不細究,隻連聲說著“回來了好,好啊。”便拄著拐去廚房找吳阿大加菜。

江瑾楓朝許菁菁看過來,眼中流露出討饒神色,他走到她身邊,低聲道:“我們的事,吃過飯回屋再說,你想怎麽來都成。”

鍾湘菱在一旁豎著耳朵想聽,許菁菁一把將她推遠了些,跟假婚書有關的事,她方才沒認,此刻也不叫她知道最好。

若是之後出了紕漏沒瞞住,也不至於拖累大舅一家。

因著方才在縣衙突然爆出的指婚事件,許菁菁此刻還是有些惱的,但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沒錯,這事得回去關上門再說。

“吃飯吧,晚上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便當今日沒來過榆樹村……”

她話說到一半,吳阿大已經把飯菜端出來了,許長林也拄著拐杖提了一壺酒出來,興高采烈地要喝上一盅。

一頓飯吃得許菁菁如坐針氈,看著她阿爹不斷地給江瑾楓夾菜斟酒,歡喜之色溢於言表,中途還有村裏的嬸子大娘們提著自家種的菜或者果子來找她換酒,來來去去的怕是整個村子的人都要知道他回來了。

人人都給她道恭喜,陳阿婆更是滿臉欣慰地說道人平安回來就好,旁的都不要緊雲雲,她也隻能符合點頭,心中苦笑旁的怎麽不要緊。

他就差沒背著聖旨一道回來了,本來婚書是假的一事隻是一樁小事,如今若成不了真的,她隻怕要落個人頭落地。

他有家世功績可功過相抵,她不過一介布衣,手裏的銀子還沒花痛快啊,真是命運不公……

心中惦記著這事,她飯是怎麽都吃不香,好不容易等一桌人都吃飽了,村裏的人也差不多都借著來換酒的名義,上門看過她相公是真回來了,許長林才擱了筷子放人。

許菁菁站在老屋門口等江瑾楓,鍾湘菱識趣地回酒坊住,她在門口站著一會子功夫,往來都有十來人伸長脖子朝院子裏張望,還有媒人聞聲趕來,不能相信地張口問她是不是真的。

江瑾楓從院裏出來,自然而然地攬上她的肩頭,笑而不語,媒人們隻得悻悻然離開,皆是感慨可惜了這麽個能生金的香餑餑,說好的喪夫那男人竟然又回來了。

許菁菁白了他一眼,對他無言直破自己行情的行為沒有出言阻止,一則是她其實也不喜跟人周旋這事,之前都應允前往見媒人,見其他家的公子,都是為著安大舅的心。

二則是她此刻覺著更為緊要的是要理清江瑾楓與公主的事,這些旁支末節留待何時解決都可以。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蚊蟲紛紛從草間飛舞聚集至人的頭頂,旋成一團黑雲,就仿佛她此刻糟糕的心境一般,恰似亂麻一團。

“走,跟我回屋。”她扯了江瑾楓的袖子轉身回自己家,他順從地跟上,待她翻找鑰匙開門時,反客為主, 勾了她的左手扣在掌中,繼而挑著她的手指跟自己十指相扣。

“你這般勾著我的手,如何開門。”

許菁菁無奈轉頭,手裏是好不容易翻出來的鑰匙,她許久沒回家裏住,門上還有一層薄薄的灰塵,鎖也生了一些鏽跡,一隻手沒法把鑰匙順溜地放到鎖眼裏。

“我來。”他從她手裏拿走鑰匙,卻沒去開門,直接把她攬著越牆而入,落地輕盈沒叫她顛著一點兒,他自己卻捂著胸口咳了幾聲。

許菁菁以為是揚起的塵土蒙了鼻子和嘴,才叫他咳起來,沒好氣道:“都禦史大人好身手,隻不過這鄉野的屋子泥塵多,叫你受苦了,大人明日還是回城裏開間客棧,住著舒坦些。”

江瑾楓見她又開始別著股勁跟自己別苗頭,猜著一半是因為玄陽公主那事,一半是為著自己數月來杳無音訊,自覺理虧,當即收住了咳嗽聲,給她保證道:“我沒覺著外頭好,這裏住著習慣了,上外頭去睡不著。”

他說著自覺朝離開前住的屋子走去,進了堂屋,放桌上隨意放著他的牌位,他順手給折成了兩半,扣在了桌上。

許菁菁沒管,跟著進了屋,回身把門哢噠一聲鎖了,窗戶也落下來,才站定屋中道:“現下可以說了吧!”

“你和公主的事準備怎麽辦,你既用了與我的親事來擋,這婚書是假的,如今也得是真的了,你確定讓章時重直接改籍冊沒問題?若是有人來查,這不是一查一個準,你……”

她劈裏啪啦憋了一路的話還沒吐完,江瑾楓就上前直接把人抱了個滿懷,下巴還在她頭上蹭來蹭去不肯停。

“無事,這些我都會處理好的,不會叫他們來煩你,你隻要不要再說與我沒有關係的話就好。”

“這段時日一直沒跟你聯係, 也沒告訴你我去幹什麽了,是不是生氣了?”

他揉巴揉巴她的頭發,把礙事的發簪取下,長發傾泄而下,覆住了他環在她腰間的手。

“我從西北回來後,把收集到的證據都秘密送回了京,父親和兄長也在得到聖恩準許後,悄然進京,這些事忙起來就耽誤了。”

“後來因那些與他國往來的證據都指向四王袁修齊,聖上又命我暗中探查,收集他的罪證,我來了武州,在魯陽和長陵都逗留過,但不敢跟你聯係,彼時袁四的勢力還在後頭跟著,我怕他對你不利……”

他娓娓地說著,輕描淡寫把事情帶了過去,對其中的驚險隻字未提,但他臉上有疤,此刻環著她相靠在一起,還能感覺到身子也瘦了許多。

許菁菁起先還想駁他幾句,待聽到後麵,卻漸漸安靜了下來。

“在魯陽驛站,你是不是來過?”她輕聲問,越過了那些他不願提及的險境,挑了個無關緊要的問。

他下巴還擱在她頭上,點了點頭,聞著她發間的清香,眷戀的神情漸漸在眼底翻湧,這一刻他數月來想了很多回,此刻真實感受到人就在眼前,也沒再如白日一般對著自己豎起全身的刺,他不由得抽出一隻手輕撫她的秀發,低低喚了她的名字。

許菁菁叫這漸漸升起的旖旎氣息驚了驚,她推開他一些,正了正自己的神情,重新拿了隻簪子,開始重新挽上發髻。

“你說你為著不牽連我,所以不與我聯係,我可以理解你說的這番話與這理由,但我以為的相伴一生,不隻是誌趣相投、知情識趣,而是患難相守,勝於別離,你又能否理解其中之意?”

“你自顧自地把我從中摘了出去,過後又來說都是為著我好,若換了你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守著不知何時是盡頭的等待,你會否能夠安然受著這份為你好?”

“你有沒有想過會否有一日,若是我遇上了難過的鴻溝,卻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跟你一起度過,而是隻相信自己,過得了便回來找你,過不了便附信一封讓你忘了前塵自去逍遙,你可想要這樣的‘體貼’?”

她梳好了發髻,話也剛好說完,回過頭來看他,眼中清明且自持,她想要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