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菁菁挽好發髻,在燭光下看著屋裏的男子,她心中了然,他如今不再是從前被人追殺,要躲藏在她這裏避險的落拓公子。

他回來想要找回從前與她的種種,回憶也罷,愛慕也罷,不外乎都指向照著承諾,他真的要與她成親。

但吳清妤早就說過,也說得很對,江家不會選擇在外做買賣的女子作為主婦,而她也必不能為了與他成親,為著進江家,而放棄手中的酒坊。

她不知他是否想過,她不會自斷臂膀,深入他人宅院,困囿於那一方天地,即便他喜歡他,她也喜歡他。

“江瑾楓,我不是遇事就躲在院裏等人來救的菟絲子,我這般努力地做買賣掙錢,也不全然是為著過上好日子。”

“也為著若有一日我的家人遇險時,這些錢財事物能為我們托底不致跌下萬丈深淵,這一輩子都翻不了身。”

“我不會在家人需要的時候避走保全自己,同樣也不希望當我遇上險境的時候,被拋下隻剩一人,這些你想清楚過嗎?”

江瑾楓定定看著端坐在鏡前的許菁菁,鏡中是她剛挽好的發髻,如同她此刻的神情一般,一絲不苟。

他看著她看向自己,眼中有希冀也有防備,頓生不舍,他一向是唯恐她過得不好的,卻不知這份維護,有一刻會讓她生出驚惶。

想著她在一無所知的數月裏,一麵操心著買賣的事,一麵還要憂心自己,頓覺自己萬分不該瞞著她,仿佛虧欠了她許多許多,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想過的,我也知道你想要什麽。你放心,酒坊日後你還是可以做,不需要因為我們成親就把它關掉或是讓給旁人。”

“你說的我都記著了,日後再有事,都會與你商量,不會叫你再蒙在鼓裏空等。”

他知道她不會因為嫁人就不再做買賣,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是嫁給他,哪怕江家如今並不需要她掙銀子,但她不會因為嫁給他就居於內宅用他的俸祿守著日子,他從一開始就知道的。

“你不用在意旁人怎麽看,我說了你能繼續做買賣你就能繼續,若你不想進京生活,願意留在榆樹村也可以,我會跟你一起。”

江瑾楓認真且誠懇地說道,連一絲猶豫也無,許菁菁有些驚訝,她原以為自己把這些話說出來,他會猶豫會斟酌,甚至會覺得她不願妥協是不夠重視兩人之間的感情。

唯一沒想到的就是他想也沒想就答允了,“你……你家裏人或許不會同意。”

“且還有玄陽公主的事在前,我是說,你要不仔細再想想,你留在這裏和我一起並不是最好的選擇,況且,章時重隻是幫忙避過了欺君的風險,但若是皇家威嚴難拒,你需要保全族裏,我也可以配合你,把和離書備好,萬一……”

她沒料到他會突然把所有的事情都答應下來,甚至連她沒有直言的不會放棄做買賣也考慮過了,她有些難以置信,便有些慌不擇言。

江瑾楓聽著她胡言亂語,果真沉了沉眼眸,“你說這些,可是認真的?”

他總算發覺她為何如此淡然,見了他雖然氣惱也不會直接把氣撒在他頭上,她竟然隨時準備著離開,從他的生活中將自己抽離出去,隻是一個玄陽,或者說江家或許會出現的阻撓,她便準許自己也準許他打退堂鼓了。

她在外做買賣一向堅韌,原來怯弱都在此處,她不相信有人會放棄手中的財富與權力,而選擇她。

他的心口突然仿佛被針刺一般,湧出陣陣殷憂和疼惜,他竟然以為自己已經將她護得很好,卻不知她連這最起碼的信任都沒法給予於他。

“我不需要再仔細想想,你也不需要。”

他說著往許菁菁跟前走去,伸出手想要拉住她,想要把她拉近自己更多一點。

“我說過,玄陽的事算不得什麽,我到這裏來,隻是為著來尋你,與旁的任何人和事都無關,你可以相信……”

江瑾楓堪堪走到許菁菁麵前,伸手夠著她微涼的之間,突然回手緊捂心口,僵直著單膝落地,人也往一旁栽倒下去。

許菁菁驚惶地上前把人攬住,他就這樣沉沉倒在了她的懷裏,“江瑾楓!”

她驚呼他的名字,但他猶自緊閉著雙目不回答,她半拖半拉把人移到**,扯過被褥蓋上,就飛奔出去含郎中。

吳阿大正巧出門準備回一趟自己家,看到許菁菁飛速奔出屋門,趕緊上前詢問,許菁菁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拉著吳阿大立即道:“吳大哥,瑾楓他突然暈倒了,我去陳郎中家裏,你幫我去醫堂看看夜裏還有沒有大夫坐堂,一並喊來。”說罷她便和吳阿大分頭行動。

待半炷香之後,她從陳郎中家裏急急趕回家,陳郎中的娘子說他在醫堂和別的大夫研討醫術,已有兩日未回了,她幸而托了吳阿大去醫堂喊人,自己能先回家中照看。

她回到家時,屋裏已有人在,她連忙進屋去,先前給她阿爹看過病的李大夫正從江瑾楓身上取下一根根銀針,顯然已經施針完畢,看到她進來,李大夫沒等她問,直接道出了原委。

“公子他沒大礙,許娘子不必憂心,是先前受傷留下的老症了,若是情緒起伏過大,便容易犯心口疼的毛病,重時便會如此般氣塞暈厥,平日裏隻要盡量平心靜氣,假以時日定能慢慢養好的。”

“不妨事,不妨事,就是為著公子這般症狀,老夫才從江家跟了過來,若是有何不妥的,直接上村口醫堂尋老夫就是。”

李大夫中說著,從藥箱裏摸出一小瓶藥丸,放到許菁菁手裏,“若是情急時,也可取一顆化水服下,爾後靜等老夫前來即可。”

李大夫神情淡淡,但額間細密的汗珠還是透露了方才的緊急,許是江瑾楓中途清醒過來時不叫他給自己往重了說,許菁菁把藥瓶子緊握在手中,目光早流向**靜靜躺著的人。

“好,我記著了,下回便知如何做,李大夫請放心。”

李大夫又交代了些要注意的,留下藥便跟著吳阿大去隔壁老屋歇息,若是夜裏江瑾楓情形有變,能盡快趕過來。

許菁菁獨自坐在床沿看著閉目沉睡的男人,他先前跟自己說的話,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他便栽倒在麵前了,此刻安安靜靜的,也不能瞎跑氣人了,她卻不免有些心酸,他說的途中有驚險,她此刻是能體會個八九成了,他帶著人,身上還有不弱的功夫,尚且還受了這般難愈的傷,難怪他不敢讓她知道一星半點他的行蹤。

她忍不住伸手探上他的額頭,溫度恰好,沒有發熱,她鬆了口氣,手指又順著額劃到了他的眉峰,一點一點順著輪廓描著。

突然他眼皮顫了顫,輕輕地睜開來,抬手捉住了她沒來得及收回的手,目光繾綣停留在她臉龐,輕緩地笑了。

“嚇到你了?”

“沒,嚇到了李大夫,他額頭的汗要跟下雨似的淌下來了。”許菁菁收回手,他拉住了不讓。

“嗯,李大夫人呢。”

“在老屋歇著,你說,你身子不好,為何不好好在家裏養著,跑到這裏來做什麽。”許菁菁收不回手,幹脆由他握著,“如今好了,人在榆樹村病了,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

“那便不回了,養好了再說,反正我娘子這裏有屋子也有吃的,我帶了銀子,夠花。”

江瑾楓目光不離她半分,能感覺到她終是軟了下來,不再尋思著如何勸走自己了,這一倒雖然免不了傷身,但總算沒白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