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宴請友邦使臣, 故而此次宮宴定在大興的九黎行宮。

除夕上午,白菀陪同薑瓚在行宮接見了各國使臣。

大楚幅員遼闊,臨邦眾多。

五百年前, 這塊土地上小國眾多,紛爭不斷,太.祖皇帝揭竿起勢,以雷霆之力**平紛亂,一統中原立楚國。

當年周邊遼、陳、鮮卑三國, 還是它的附屬, 如今楚國越發勢弱,其餘三國正值繁盛, 同呈鼎立之下, 三國漸漸露出覬覦的獠牙。

而今, 明麵上的戰事幾乎沒有, 暗地裏的小打小鬧, 幾家國主看在眼裏,心知肚明還沒到敞開算賬的時候,因此也都維持著表麵的平和。

大楚新帝登基, 與楚接壤的遼陳兩國, 以及最西南邊的鮮卑, 都有派遣使臣前來恭賀, 還有不少夾縫中生存的小國上貢, 勉強算得上是八方來朝, 還有當年中原雄主的威儀。

隻是這朝賀, 是真心還是假意, 還有待商榷。

天色漸暗,月升起, 觥籌交錯,宴正酣。

白菀著一身華服,與薑瓚同坐高台,美貌的宮娥捧著瓜果點心在宴中穿行。

她漫不經心地從高台望下去,堂下大殿正中擺著樂台,台上舞姬執薄紗輕舞,身姿曼妙,聲樂靡靡中燈影交錯,恍若天宮。

白菀不看樂舞,反而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底下遼國和鮮卑的使臣。

遼國和鮮卑,原屬同一支鮮卑遊牧部落,後來政權分解,兩方以湟水為界割裂,鮮卑舊部仍舊稱鮮卑,分裂出來的耶律一族改稱契丹,奉狼王天神,建遼國,自此各立為王,互不相認。

遼人與鮮卑人,雖是同宗同族,但還是極好區分的,就這麽看下去,遼國除卻皇室貴族,隨從將士普遍穿左衽圓領袍,髡發露頂。而鮮卑人,不論貴族仆人,則更愛辮發縈後,綴以珠貝,以金花為首飾。

這兩國人湊在一塊兒,又愛鄙夷譏諷,相互比較,連麵子都不願意做的。

宮娥呈了碟鹿筋福肉上來,清桐拿著玉箸布菜,白菀端起茶碗清口,又撇頭去看另一邊。

陳國人又與形狀粗獷的遼人鮮卑人,截然不同,這回來的似乎多是文官,個個身著長衫,眉清目秀,行為舉止更具書卷氣。

居於大楚東南方向的陳國,原本就是大楚的一部分,約三百年前,異姓藩王叛變,於洞庭湖以東劃土創陳國,自立為王。

陳國地形崎嶇,易守難攻,大楚曾屢次派兵收複不得,最終派出悍將強攻,也隻能收其為附屬,後來陳國漸盛,附屬已有名無實,但陳國屬水鄉,水多地少,多年來曆代陳國國君亦越發覬覦楚國中原沃土。

白菀望著台下笑語釅釅的各國使臣,斂目陷入沉思,這三國,唯一的共通之處,都是恨不得將大楚一口吞噬。

霍硯到底想借這三國的覬覦之心,做什麽?

耳畔聲樂繚繞,她試圖從紛亂中捋出一條線來。

霍硯來得要稍晚些,他來時,恰好一曲舞罷,舞姬退場,他在飄落的花瓣中,一眼看見白菀,她麵上還掛著莊重得體的淺笑,清亮的眸中卻迷茫密布,一雙柳眉緊鎖。

他穿過宴席,徑直走向白菀身側,他能察覺到薑瓚若有似無瞥過來的目光,但他並不放在心上。

霍硯在她身後站定,順著她的目光環視了整個大殿,漫不經心道:“娘娘在想什麽?”

白菀本已經陷入極深的思緒中,忽然聽到霍硯的聲音,好不容易摸到的線頭,驟然消失。

她有些泄氣,搖頭歎了一聲,轉而去問他:“怎麽才來?席上有位置,你怎不過去?”

霍硯從白菀桌上摸了顆葡萄,兩指一擠,碧綠帶紫的果肉便跳進口裏,他慢悠悠地嚼著果肉,在她身側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他沒答她為何來得遲,反而道:“進門便瞧見娘娘皺著眉,疑心娘娘沒得咱家伺候吃用不好,還是在娘娘跟前伺候著好些。”

白菀還未說話,又見霍硯盯著她看,正要問他有何不妥,卻撞進他一雙深眸中,她有些口幹舌燥,連聲音也發啞:“葡萄甜嗎?”

“甜,”霍硯頷首。

白菀聞言,便將果盤遞到霍硯麵前,彎著眸子,笑吟吟地望著他。

霍硯垂首看了眼還掛著水珠的葡萄,又抬眸看向白菀紅潤潤的唇,低笑:“咱家這兒也有。”

白菀晃了晃自己蔥白的指,眸中笑意更深:“可以吃到掌印親手剝的葡萄嗎?”

鳳冠映著燈火,璀璨耀眼,華貴非常,就連她眼睛也亮晶晶的,整個人光暈環繞,像是在發光。

霍硯伸手接過果盤,眼睛卻與白菀對視,眸光勾連下,指腹若有似無地撫過她的手,看她最敏感的耳朵尖瞬間紅起來,才滿意。

他另取了個幹淨的碟子,慢悠悠地開始剝葡萄,剝好一顆便放在碟子裏,將晶瑩剔透的果肉一個個擺好。

“娘娘將咱家使喚得越發得心應手了,”霍硯將剝好的一碟遞給她。

白菀叉起一顆放進嘴裏,汁水爆開,甜絲絲的味道氳滿口腔,她汲著口裏的甜:“掌印剝的葡萄才甜。”

霍硯探手取了她腰間的帕子擦手,又隨後又自然而然的塞進自己袖籠裏。

“不及娘娘嘴甜,”他望著她燦若星辰的明眸,接過她藏在桌下,悄悄遞過來的叉子,吃掉上麵的葡萄,唇角淺淺勾起一抹弧度:“這味道做口脂也合適。”

白菀避開他的眼,臉頰上有些發燙,她今日特意戴了他送的鳳冠,隻可惜其餘配飾那日當著薑瓚的麵賞給了清桐,無法在明麵上穿戴給他看了。

薑瓚雖與白菀並排坐,但位置離得遠,從他的位置瞧過去,隻看得見兩人唇齒開合,並不能聽清他們在說些什麽。

他瞥了眼自己身側的空席,這才是霍硯應該坐的位置。

今日太後稱病沒來,白菀身側的空席,原是太後的。

但薑瓚看不見,不代表別人看不見。

楊景初坐在白菀下首,幾乎將兩人並不算隱蔽的動作盡收入眼,她慌忙壓製住心底的恐慌,佯裝若無其事的環顧四周。

四下看完,她勉強鬆了口氣,原是她這位置巧妙,不論往前往後一點,都看不見台上的動靜。

她摁回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強迫自己收回眼,低頭喝湯做掩飾,可她拿調羹的手,都在抖。

“真沒勁,看來看去都是些沒骨頭的歌舞。”

本又有另一場樂舞要上,台下卻突起騷亂,恰好打散了薑瓚的思緒,他順著聲音看過去,出聲的是個女子,頭戴琳琅金冠,一身佩環叮當,是遼國那位頂尊貴的東陽郡主。

薑瓚笑道:“不知郡主想看什麽?”

白菀也循聲看過去,隻是在看清耶律馥的一瞬間,眉心下意識鎖緊。

這個東陽郡主,有點奇怪。

耶律馥手中的短鞭,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幾案上,巴掌大的臉上,滿是蠻橫嬌縱:“本郡主看膩了歌舞,不知楚皇可還有別的準備?”

“郡主遠道而來,有何祈願,朕自當滿足,”薑瓚笑得寬宥。

照霍硯那心狠手辣的習性,真正的耶律馥必然不可能活到今天,底下那個顯然是耶律驍找人假扮的,而耶律驍受命其出言挑釁,就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再次激怒霍硯。

能逼霍硯當眾殺了“耶律馥”,那就再好不過了。

薑瓚本就生得俊朗,如今四氣通暢,眉目間鬱色盡退,更顯意氣風發。

“耶律馥”笑起來,她是明豔長相,麵上笑意粲然,明媚如驕陽:“我們遼國不愛看什麽歌舞,也陪你們看了這麽久,如今,也該你們楚國兒郎陪我大遼勇士一較高下了吧?”

薑瓚聞言有些不悅,霍硯可沒那麽深重的家國大義,而且遼國武士一個個跟個熊似的,大楚於武力之上定然吃虧,這個“耶律馥”擺明了是要踩大楚的臉麵。

他看向不言不語的耶律驍,眼神中隱含警告。

耶律驍卻回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微不可查地示意“耶律馥”。

“耶律馥”唇邊笑意越發燦爛:“都說楚國女子溫婉賢淑,本郡主就替擂台上最後的贏家求娶一位楚國女子吧。”

薑瓚當即想到了霍硯的“對食”,清桐。

心裏暗讚耶律驍確實不蠢,這確實是激怒霍硯那閹賊最好的法子。

如此一想,隱約那點不悅也隨之消散。

白菀看著他們一言一句,心裏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但耶律馥這話並沒有多大錯處,即便她是皇後,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果然,薑瓚緊接著便點點頭,朗聲笑道:“我大楚的姑娘,可不是這麽好得的。”

說罷,便揮手讓人開擂台。

白菀看著率先躍上擂台的遼國武士,身披狼皮虎背熊腰,心下止不住撲通撲通亂跳,那點不好的預感放大到極致。

她下意識看向霍硯:“大楚的將士,會贏吧?”

霍硯光明正大地從她碟子裏又叉走一顆葡萄,嗤笑道:“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拿什麽贏?”

她無力地看向擂台,目光怔然,哪怕她很不想承認,但霍硯確實沒說錯,楚國重文抑武已久,連停滯近百年的武舉,也是到先帝才重開,至今也沒幾個武狀元。

許是擂台上的遼國武士模樣過於凶悍,楚國這邊遲遲無人上擂應戰,眼看著底下的遼國人喧鬧得幾乎要翻了天,一個身穿禁軍服飾的男子被推上台。

那人站在高大的遼國武士麵前,確實瘦弱得跟小雞崽似的,甚至走不過一招半式,被人掐著胳膊一掄,便暈頭轉向的滾下擂台。

擂台上,贏得如此輕而易舉的遼國武士振臂高呼,底下的遼國人士氣高漲,端著酒碗用遼語嬉笑怒罵。

“耶律馥”也輕蔑地笑起來:“這就是楚國的將士嗎?如此不堪一擊?”

她音色清脆,譏誚的表情讓人止不住生怒。

席中有朝臣被激起怒火,指點著要幾位武官上擂台,可這麽多年下來,武官早已經是閑散職,多是蔭官掛靠,連多走兩步都打擺子,更別說上擂打架了。

他們推拒著,沒有拿得出手的武將,便隻有附近守衛的禁衛軍上擂,但無一不是一擊即倒,毫無反抗的餘地。

一而再,再而三,連薑瓚的麵上也有些掛不住了,不住給耶律驍使眼色,讓他適可而止。

白菀揪心地看著一個個被打飛出去的侍衛,腦子裏飛速想著法子,電光火石間,她看到了席中的楊景程。

因各國使臣前來朝賀,故而西北沒有戰事,也不會起戰事,楊景程便替父兄回京述職,正好趕在除夕前日進京。

他坐在宴中,看著一個個被掀翻出去的禁軍,麵色陰沉如水,搭在膝上的雙手緊握成拳,青筋暴起。

霍硯本不想插手,這不利於他的計劃,但白菀陡然看見楊景程那救星般的眼神,讓他有些不悅。

他召來元祿,與他耳語了幾句。

緊接著,便有一位紅衣宦官,在楊景程忍無可忍站起來之前,一躍上台。

白菀定睛一看,那不是前不久受傷的陳福又是誰?

“陳福他傷好了?”她揣著亂跳的心,回頭問霍硯。

霍硯乜著她,雙眸冷淡,口中還是那句:“死不了。”

想想,又補了句:“他便是爬,也要爬來的。”

白菀顯然聽不懂他的啞謎,一頭霧水看著擂台。

“一個太監?”

自打上擂,便戰無不勝的遼國武士,看到眼前身形羸弱的宦官,麵露鄙夷,他嘟囔著半生不熟的楚話:“楚國這是沒人了嗎?此人如此瘦弱,恐怕會被我一拳打死的。”

眼看著又有人上台,朝臣幾乎要在心裏破口大罵,還嫌不夠丟人嗎?

可當他們看清上麵站著的人時,竟然不約而同笑起來。

霍硯手底下的太監,武力值可是得他真傳的。

陳福重傷未愈,他又著一身紅衣,更顯麵色慘白,弱不禁風。

他無視遼國人譏笑的話語,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這幅不可一世的樣子,徹底激怒了台上的遼國武士,他咆哮著衝過去,鐵錘似的雙拳揮舞。

他來得氣勢洶洶,舉著拳朝人頭上砸下來,卻被陳福晃身避過,閃至其身後,陰白的雙手成爪,死死扣住其臂膀,往回一扯一折,遼國武士的胳膊應聲而斷。

一張臉血色盡退,咬牙將慘叫咽回腹中,遼國武士反手朝又閃身至跟前的陳福砸過去,卻反而被他一腳踹下擂台。

“耶律馥”氣得臉色發紅,她張嘴叫喊了幾句,當即又有遼國武士跳上擂台,呼號著向陳福衝過去。

耶律驍麵色很不好看,他知道,有霍硯插手,這場擂台的贏家就不會是別人。

這一計算是失敗了。

他歎了口氣,朝“耶律馥”投去個眼神。

等再一個遼國武士被踹下擂台後,再也沒人上去了,唯有陳福孤身站在擂台上,四下一片寂靜。

陳福等了片刻,見再無人繼續,才隨意撣了撣衣袍,拱手:“承讓。”

“賞!”

在熱火朝天的歡笑聲響起來前,一道舒朗的女聲自高堂傳來。

眾人不由得循聲看去。

高堂之上,坐著身著鳳冠霞帔,笑容明媚似火的楚國皇後,國色天香,金尊玉貴,周身光霞遍布,貴氣天成,鳳儀天成。

就連一旁,一身明黃的楚國皇帝,也在她那奪目的光輝下,失了顏色。

陳福不疾不徐地回身,朝白菀行禮:“謝皇後娘娘賞。”

“耶律馥”顯然是不服氣的,她冷笑著說:“本郡主說過,要為擂主擇一位楚國女子為妻,不知哪位姑娘,願嫁這位楚國兒郎?”

她這話堪稱惡毒,一個太監,宦官,閹人,如何算得上兒郎,又有哪個姑娘願嫁給個閹人呢?

陳福不卑不亢地回視耶律馥:“奴才並無娶妻之意。”

白菀看著“耶律馥”的臉,心下一沉,終於明白她怪異在何處。

她回頭去看霍硯,那椅子空****的,他已不見蹤影。

白菀無意識地咬唇,藏在袖下的手緩緩攥成拳,片刻後,複又笑起來,趕在“耶律馥”之前開口道:“我朝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陳內侍無父無母,本宮為國母,亦可暫代其職,他日若其有心悅之人,本宮自會代其求親,就不勞郡主關心了。”

陳福是霍硯幹兒子,那白菀便算他幹娘,這麽一算,好像也沒什麽錯漏。

“耶律馥”被堵了嘴,悻悻然不再言語。

待擂台被撤走,白菀又笑盈盈地,大方賞了後續被陳福揍趴的遼國武士。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還望郡主莫要介懷。”

白菀唇邊盈盈淺笑,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將大國風範顯露無疑。

寧國公遠遠看著白菀,耳畔聽著朝臣對她的讚不絕口,麵上滿是與有榮焉,一旁的柳氏更是喜極而泣。

他們的女兒,半年前還是個含羞帶怯的小姑娘,如今,真正長成一國之母了。

薑瓚又氣又喜,氣於這一計算是失敗了,又喜於這太監救場及時,沒讓大楚的臉徹底丟光。

為了緩解凝重的氣氛,薑瓚大手一揮,將備好的煙火點燃。

火樹銀花中,他看著朝臣簇擁著寧國公夫婦說話,他們麵上噙著笑,眼裏是藏不住的自豪。

薑瓚突然想起寧國公答應他求親時,與他說的話。

那天寧國公在他麵前撩袍下跪,佝著脊背,鬢邊斑白刺眼,幾乎泣不成聲的說:“殿下,老臣隻這一個女兒,如珠如寶的養大,若您哪日厭倦了,就給老臣送回來,老臣養她一輩子。”

“皇上,臣妾身子疲憊,想回寢殿歇會兒,稍晚些再來與您守歲。”

薑瓚正沉在思緒中,突然聽見白菀的聲音,他回過頭,望著她滿臉的倦容,鬼使神差地看向旁邊霍硯的位置。

那裏空空****,已不見人影。

待他點頭,白菀便緩步離開。

薑瓚看著她遠去的身影,在漫天煙火中氳入黑暗中,他陡然發覺,白菀確實是一顆耀眼的明珠,隻是在他眼中蒙了塵。

*

白菀乘著步輦回到她在行宮的寢殿,直至寶珠和碧玉推門迎上來,她緊繃的脊背才陡然放鬆。

腦子裏鋪天蓋地的線索將她砸得有些暈眩,連帶著身子也跟著搖晃,扶著門框才得以站穩。

她咬著牙,灌了幾口涼茶,用瞬間蔓延至全身的冰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白菀閉著眼,腦中一幀一幀回憶著宮宴上的所有。

她想起“耶律馥”看她的眼神,裏麵沒有恨,甚至滿帶陌生,就好像,她們兩人不曾有過交集。

這個“耶律馥”應該是個假的。

忽然,她眼前浮現出薑瓚和耶律驍自以為不動聲色交換的幾個眼神,以及耶律馥頻頻看向耶律驍的眼。

白菀陡然睜開眼,這暗流湧動的幾個眼神,讓她徹底看清了薑瓚和耶律驍之間的勾連。

霍硯知道她和耶律驍的過往。

耶律驍和薑瓚似乎達成了某種合作。

耶律馥死了,又“死而複生”。

霍硯手下的桑落,如今是薑瓚身邊的禦前女官。

她從這破碎的線索中,摸到了那一根隱藏極深的線頭,將霍硯的計劃拚湊出個大概。

霍家滅門於通敵叛國,所以,霍硯也要給薑家人掛上通敵叛國的帽子,他以天下為棋局,將他自己,甚至是她,也化做局中棋子。

她如今才明白過來,霍硯為什麽要殺明帝薑宏。

因為薑宏在位一日,都不可能真正通敵叛國,他沒有薑瓚那麽捉襟見肘,沒有薑瓚那麽迫不及待的攬權。

隻有新帝登基,在他眼裏,前有宦官亂權,後有鎮國將軍府擁兵自重,與此同時,霍硯又步步緊逼,肆意栽贓殺害朝廷命官。

新帝為了穩權,所以不得不鋌而走險。

霍硯甚至不在意新帝是誰,因為不管是誰當皇帝,皇後都會是她,她和耶律驍的那點過往,早在他鼓掌之中。

往遠了猜,甚至有可能耶律驍回國後,能這麽快當上太子,也有霍硯在內推波助瀾。

隻有耶律驍當上太子,才會為了她重返楚國,薑瓚必然會向他釋放善意。

浮雲山廟會上,霍硯早就知道耶律驍等人更改進京路線,故意帶她與之偶遇,故意激怒耶律馥,讓耶律馥對她心生敵意,從而迫使耶律驍因她,也因耶律斛在遼的掣肘,與薑瓚合作。

眼前的耶律馥肯定是假的,她不否認霍硯對她的感情,霍硯容忍不了耶律馥屢屢朝她下手,所以,耶律馥肯定是個死人。

而耶律驍為了他們謀劃的事情繼續下去,所以讓耶律馥“起死回生”。

因霍硯自己才是推動整件事情進展的核心,所以,他一定會當眾再殺“耶律馥”一次。

那麽現在,耶律驍讓“耶律馥”做的,就是再次激怒霍硯,讓他忍無可忍,當眾再殺她一次。

耶律馥是耶律斛唯一的女兒,她死在楚國,死在霍硯手裏,耶律斛定然不會善罷甘休,當即便會掀起兩國戰爭。

楊家人驍勇,此戰勝負不定,所以,薑瓚或許會趁機透露西北的布防,即便他不會,霍硯也會引誘他非走這一步不可,屆時鎮國將軍戰敗,楊家僅剩老弱婦孺,再不足為懼,同時,因戰敗,他也必須將霍硯投出去以平息耶律斛的怒火,至此,兩個心腹大患皆除之。

而耶律驍那邊,應該會借耶律斛醉心報仇時,光速將其架空,徹底將權柄攬在自己手裏,再在戰中小使手段,耶律斛必然命隕沙場,他則可安坐明堂之上。

而霍硯看似隱在幕後,實則將所有人一舉一動都算計在其中。

他手握東廠和司禮監,怎可能會輕而易舉被薑瓚投給耶律斛泄憤呢,他會在最後,在他們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將薑瓚通敵叛國的證據公之於眾,讓他和從前的霍家人一樣,吊在城牆上,受盡唾罵,受盡折辱,最後痛苦萬分的死去。

知道當年霍家真相的人已經死絕了,他甚至沒有辦法替霍家人平反,他隻能這樣,用這種方式,告慰霍家的五十八條冤魂。

白菀脊背一垮,臉色陡然煞白,她靠在椅背上,心間爬上密密麻麻的恐懼。

霍硯這局棋下得太大,太可怕了。

他就,是個瘋子!

“霍硯的寢殿在哪兒!”白菀猛然站起身。

可她話音剛落,殿門同時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