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剩下的遼國侍衛, 把假山推回去,將密道入口掩蓋住時,整座荒廢的宅院被東廠的人團團圍住。
麵對殺氣騰騰的東廠番役, 耶律驍留下來拖延時間的侍衛,毫無反抗的餘地,幾乎在頃刻間便被拿下。
霍硯彎腰撿起地上的玉珠,碧色的珠子在他氤氳血色的掌心滾動,無可避免的沾上幾縷殷紅。
一身紅衣沉沉, 粘稠的**隨著他衣擺滴落, 周身煞氣縈繞如同修羅在世,他沒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隨意的揚手, 那些遼國侍衛便不受控製的拔劍自刎。
利刃劃開喉嚨, 噴射而出的鮮血濺得老高, 將地上的雪染紅, 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在四周彌漫,東廠的番役個個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喘。
霍硯看了眼被假山擋住的密道入口, 試圖從地麵淩亂的腳印中, 分辨出白菀的痕跡。
“掌印, 繼續追嗎?”陳福屏著氣, 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還是掉頭圍堵琉璃密道的出口?”
霍硯低笑了聲, 掌心合攏再攤開, 那顆碧璽珠子在一開一合間化作齏粉。
*
暗道中一片漆黑, 隻有耶律驍手裏那盞油燈, 散發著微弱的光,越走越深, 悶熱中混雜著濃重的土腥氣,讓白菀幾乎難以呼吸。
耶律驍一言不發地拽著她往前,身後跟著那日闖進寢宮挾持她的精壯大漢,那人像拎雞崽似的提著清桐。
這條密道似乎並不是筆直一條,偶爾會遇到幾處分叉口,彼時耶律驍會猶豫幾息,似乎是在分辨應該走哪條,如此一來,白菀沒有辦法再給霍硯留線索。
靜謐的暗道裏,隻有他們四人近乎淩亂的呼吸,耶律驍將所有的侍衛都留在密道外,打算以此來拖住霍硯追擊的腳步。
白菀被他拽著,一路跌跌撞撞,地上很滑,她走得不是很穩,好幾次險些跌倒,除去自己的呼吸,她隱約能聽見洶湧的嘩聲。
是波濤拍擊水岸的聲音。
可京城並不在水域,不可能會有這麽猛烈的浪濤。
白菀心的心撲通亂跳,雖然她很清楚,耶律驍不可能通過一條暗道,就能將她帶到遼國,但那種不著地的空落感,漆黑未知的前路,讓她難以抑製的生起些慌亂。
她不能隻等著霍硯,她得想法子自救。
白菀借著微弱的燭光,打量著周邊,當燭光照映的一小團往前走,黑暗便張牙舞爪地撲上來,根本沒有看清環境的機會。
哪怕有雜亂的線路掩飾,耶律驍仍舊害怕霍硯追上來,幾乎拖著她一路往前狂奔,皂靴踩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音。
這不像是踩在泥土,亦或者磚石地麵,會發出的動靜。
她垂下頭,努力辨別,卻仍舊什麽也看不清。
白菀盯著耶律驍緊緊鉗在自己腕上的手,咬牙一狠心,借著本就濕滑的地麵,故意踩了個趔趄。
耶律驍連忙回手來撈她。
燭光明滅,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白菀,臉色煞白。
那一瞬燭火照亮,讓她徹底看清。
這是一條琉璃修築的暗道,四下全部挖空,形成一道透明的琉璃棧橋,橋下,是一條波濤洶湧的地下暗河。
湍急的水流激**碰撞,發出陣陣嘩聲。
白菀避開耶律驍伸過來扶她的手,目光複雜地望著他:“你們如何避過東廠的監察,挖出這樣一條地道的?”
耶律驍察覺到她的眼神,無聲地輕笑,他英挺俊氣的麵容隱在晦暗中,翹起的唇角竟顯得陰翳:“這條密道早在十幾年前便建成,東廠才設立幾年?”
他蹲下來,與白菀平視,讓她看清他眼底湧動的晦暗。
耶律驍將燈台放在地上,讓微弱的燈火將地下水麵照亮,水麵反射的粼粼波光映在白菀臉上。
白菀麵白如玉,微蹙的眉頭更添一點羸弱的風情。
他看著看著,忍不住伸手掐起她的臉,逼她與自己對視。
“這條地道有個極好聽的名字,叫琉璃隧,看到底下的暗河了嗎,那是灤河的地下分支,穿過這條琉璃隧,就能抵達邊城,離我們大遼隻有一步之遙。”
聽著耶律驍的話,白菀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條密道的存在,才是話本中,楊家父子率領的鎮北軍被遼國大敗的原因。
而且根本就不需要薑瓚提供軍機布防圖,遼國人依靠這條密道,可以直入鎮北軍後方,輕而易舉將他們圍殺在惶惶大漠。
而且密道入口在京城,一旦邊城被破,楊家覆滅,遼國人就能率領大軍,悄無聲息地穿過這裏,直抵京城。
而大楚早已沒有武將能再戰,區區五城兵馬司,禁衛軍,如何能抵擋得住遼人大軍?屆時遼國徹底吞並大楚,兼職易如反掌。
薑瓚被耶律驍騙了。
他以為,他一石三鳥的計謀天衣無縫,先收回兵權,再除掉霍硯,最後重創遼國,徹底將政權集中。
可實際上,大楚僅剩的防線在他手裏層層被破,當楊家和霍硯徹底不複存在,一個擁有無邊沃土,卻手無寸鐵的國家,不亞於持金過鬧市的小兒。
周邊看似安靜的,陳國和鮮卑,甚至還有其餘小國,它們會在頃刻間化身餓狼,撕碎偽善的假麵,毫不猶豫將大楚瓜分成碎。
到最後,耶律驍才是最大的贏家。
想明白這些結點,白菀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
不能讓耶律驍活著回到遼國。
這條密道,也不能存在!
地下悶熱潮濕,一路跑過來,幾乎所有人的衣衫鬢發都被水汽氳濕,白菀的臉上不知何時沾上了塵土,鬢邊的發也被汗浸濕,淩亂的積在腦後,整個人狼狽至極。
他記憶中的白菀,是京中最有名的貴女,是各家夫人盛讚的典範,姝色非凡,儀態萬千,從不行差踏錯,高貴又聖潔。
可如今的白菀,穿著看不出顏色的粗布衣裳,發髻散亂,灰頭土臉。
耶律驍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挲白菀細嫩的臉頰,眼中有些恍惚。
高貴的枝頭鳳,終於被他折下來。
白菀扭頭掙脫他的手,忍不住用手背用力擦拭自己的側臉,耶律驍看她的眼神,讓她覺得惡心,甚至連他的觸碰也厭惡不已。
她的眼睛又大又圓,澄澈得過分,在黑暗中也顯得那麽黑白分明,以至於眼底的嫌惡也顯露無疑。
不,並沒有,她穿著不堪,形容狼狽,但仍舊傲骨錚錚,哪怕她跪坐在地上被迫仰望他,可她清亮透徹的眼眸中,不屑一顧的鄙夷,仍舊輕而易舉將他貶進塵埃裏。
耶律驍瞬間被激怒,心底的憐惜愛意被羞惱覆蓋。
她高傲的資本到底是什麽?是顯赫的家世嗎,還是姝麗的容色?
耶律驍不受控製地回想起,浮雲山廟會上,他與白菀的再見,她那麽柔順溫婉地依偎在霍硯身邊,眼眸中纏綿的愛意,和話語中的擁護,讓他心裏直冒酸水。
他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白菀寧願愛一個殘缺的閹人,也不願意施舍他分毫情誼。
耶律驍猛地將白菀從地上扯起來,幾乎拖拽著她,粗聲粗氣地低吼。
“你不要指望霍硯能來救你,若他追進密道,這裏麵錯綜複雜,不會辨別記號,他就會永遠困在密道中,若他選擇到出口堵截,可這條暗道取直線,隻需七日便能抵達邊城,而地麵路線最快也得足足一個月,等他趕過去,屆時你我早已踏入大遼境地。”
他撿起地上的燈台,不再顧及白菀能不能跟得上,大跨步向前走,眼睛直直望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前路。
離開這裏,離開這裏回到大遼,失去所有倚仗,他倒要看看,白菀這一身骨頭,還能不能一如既往的硬。
“他若再想尋你,那就看他能不能飛進我大遼的皇城吧!”
可耶律驍到底是低估了霍硯,他怎麽可能會容忍白菀離開自己過久。
密道內暗無天日,白菀不知道這是他們進入密道的第幾天,她隻能默數著自己的腳步,和耶律驍停下步伐進食的次數,來勉強計時。
她在角落裏歪靠著坐,清桐縮在她身側,端著水來喂她。
長時間的奔逃,讓白菀精疲力盡,她疲憊的搖搖頭,不想喝。
清桐眼裏含著一包淚,有些手足無措,恰好這時耶律驍遞過來一塊幹糧。
白菀看著幹硬成塊的囊餅,就能想象到那堅硬粗糙的口感,哪怕這幾天頓頓都是這同樣的東西,但她依舊無法適應,她胃裏翻起酸,如同火燒。
下意識想作嘔,但她咬牙忍下來,伸手接過,用力掰了一半給清桐,兩個人就著冷水小口小口啃著。
這是他們離開那條地下河後,第六次進食,白菀勉強將這算作是進入密道的第二日,越靠近邊城,密道橫穿的地下暗河就越來越多,洶湧激**的濤聲越響。
囊餅很大,哪怕分了半個給清桐,剩下的也有她臉那麽大,白菀廢半天勁,實在是吃不下,隻啃出小小個缺口。
她將剩下的餅拿在手裏掂了掂,這分量,不一定能砸暈耶律驍。
白菀蜷縮著身子,靠在牆角閉目假寐,將藏在袖子裏的,清桐偷偷給她的發簪握緊。
她不能再等了,她隻有兩個選擇,要麽在密道裏將耶律驍解決掉,要麽隻能等到出口。
耶律驍不對她設防,但後麵那身壯如牛的莫也,是個難題。
“走吧,”耶律驍將最後一口餅咽下,喝了口水,站起身。
他微撇頭,餘光裏,清桐將搖搖欲墜的白菀扶起來,見她順手將吃剩的囊餅裝在布袋裏。
耶律驍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邁步上前,一言不發地拽著白菀繼續往前走。
這次他們才走出去沒多久,突然一陣地動山搖,緊接著便是一道轟天炸響,連帶著地下的密道也開始晃動。
密道內的四人一時不差,被震動晃得滿地亂滾。
等這一陣動靜停歇,耶律驍臉色鐵青著爬起來,低聲咒罵:“霍硯這瘋狗!他手裏竟然有火藥!”
他話音剛落,下一道爆炸聲如雷貫耳,緊隨而來的,是牆石塌陷,琉璃棧橋碎裂,爆炸引動了地下河水,和洶湧的河水一同滲進來的,還有天上的亮光。
耶律驍顧不得額頭上被掉落的石塊砸得鮮血淋漓,回身便向白菀撲過去,口中嘶吼著:“阿滿,跟我走!”
白菀心裏狂跳,霍硯來了,這是最好的時機。
她一邊往後退,一邊悄悄將袖子裏的發簪倒出來,跟在她身邊的清桐,瞬間明白她的眼神,也將裝著堅硬如石的饢餅的布袋攥緊。
在耶律驍撲過來的一瞬間,白菀一向溫柔的麵容變得猙獰狠辣,並不尖銳的發簪狠紮進他的眼睛裏,眼球爆裂的同時清桐甩起布袋,猛地砸在他腦袋上,直接將他砸趴在地上。
白菀正要上去再補一刀,莫也大叫一聲,狂奔過來,頭頂碎石如雨,一把抓住耶律驍的腳踝,將他拖走。
白菀在刺眼的白光中,一眼看見那紅似血的緋色曳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