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和不過離去片刻,便見到此番場景,他冷著臉走了過去。

“你們是吃飽了沒事做嗎?”趙正和怒道。

“統領。”眾人向趙正和敬禮。

趙正和看著百裏莫渝僵硬的臉色,擔憂道:“你怎麽樣,是我管束下屬不周,我這就為你收拾這幫兔崽子。”

百裏莫渝正想攔住趙正和,趙正和卻已大聲質問道:“誰帶的頭,滾出來給他道歉!”

“是我。”一人站了出來,確是方才攻訐百裏莫渝之人。

“李毋,又是你,本統領沒這麽大耐心,下次你若再敢聚眾鬧事,休怪我直接將你從禁衛軍中除名!”趙正和道。

“趙統領,我乃兵部侍郎李連沐之子,恐怕你除不了我的名。”李毋高揚著頭得意道。

“是嗎,本統領是陛下親封的禁軍統領,整個王城禁軍都歸我管,我還治不了你?”趙正和道。

“趙兄,算了。”百裏莫渝握住趙正和的手臂,道,“他們也沒做什麽,不必為了我大動幹戈。”

“哼,縮頭烏龜。”李毋一臉譏諷嘲笑道,“有本事你別躲在趙正和身後,我倒要看看一人一口唾沫淹不淹得死你?”

眾人隻聽“嗆”的一聲,趙正和拔劍出鞘,將劍抵在了李毋的胸前。

李毋一時受到驚嚇,反應過來後卻是更加囂張得意道:“虛張聲勢,老子又不是被嚇大的,有本事你就刺下去?”

趙正和握著劍,火冒三丈怒發衝冠。

百裏莫渝突地奪過劍,持劍斜指大地,麵容冷峻。

“‘是非審之於己,毀譽聽之於人,得失安之於數。’我衣莫渝不畏蜚語流言,你們若想靠三言兩語便將我趕出去,絕不可能,你們若想看到我因幾句飛短流長便離開王城,那更不可能,我把話放在這裏,大家既然都是男人,何必學那碎嘴的長舌婦,日後誰有不服,便當麵與我一戰。”百裏莫渝道。

李毋用鼻子吭聲冷笑,一副輕蔑之姿。

趙正和冷道:“全部給本統領散了,不然你們就試試看本統領如何收拾你們!”

李毋帶頭不情不願地離去,走前還給百裏莫渝一個挑釁的笑。

人都散完了,趙正和滿臉歉意地對百裏莫渝道:“都是愚兄的錯,你不要聽他們的。”

百裏莫渝將劍還給趙正和道:“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說,這天下悠悠眾口你如何能堵得住,更何況此事本就同趙兄無關,是我該承受的。”

“走,跟愚兄一起去吃一頓,把這些煩惱通通都吃沒了。”趙正和朗聲笑道。

“好。”百裏莫渝一笑,那笑意卻不達眼底,他想起了多年前百裏將軍府的一個先生曾教過他的一篇《寒山拾得問對錄》。

昔日寒山問拾得曰:“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惡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拾得曰:“隻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幾年,你且看他。”

話雖如此,可真正能照拾得所說之言去做的,這天下間恐怕少有人。

百裏莫渝自問心性修得還不夠,至少他方才的確失態了。

他並不能完全無視這些閑言。

但今天隻是第一天,若第一天都過不了,自己談何留在蕭北情的身邊,兌現一生守護他的誓言?

百裏莫渝腦海中浮現了蕭北情頭戴冠冕的模樣,嘴角揚起,雖千萬人吾往矣。

南詔

靖淵王府

“段小姐,久讚大人來了。”婢女道。

段月禕聞言,竟有些膽怯,她握住清怡的手道:“清姑姑,你去幫我見他好不好?”

“小姐,久讚大人是你的父親,都說虎毒不食子,雖然你們之前鬧翻了,但他肯來靖淵王府看你,足以說明他還念著幾分親情,你出去見見他,好好同他說幾句話,說不定你們就可以重歸於好,小姐日後也好多有個倚仗。”清怡道。

“那你陪我。”段月禕道。

“嗯。”清怡扶起段月禕的手,為她整好衣著,便帶著她向王府正堂走去。

段正沫等在了正堂,有奴婢伺候茶水請他入座,但段正沫卻無心喝茶,他負手而立,麵色看不出喜怒。

段月禕等人來到正堂,清怡向段正沫行禮,段月禕卻呆在原地,隻放在袖中的手已慢慢沁出了薄汗。

段正沫回過頭來,段月禕隻覺多年不見,他還是那樣子,蓄著胡子,板著臉,常年官場上那一套,讓人感到威嚴壓迫。

隻是,這不該是對著他的女兒。

段月禕臉色漸漸變得冷漠疏離。

段正沫開口道:“大羽同我說你病重,看你這樣子不像病重?”

“托父親的福,女兒命大,天不收我。”段月禕道。

場麵一時僵住。

清怡見段正沫麵色平靜得令人可怕,連忙道:“段小姐確是好不容易才撿回了一條命,久讚大人能來看小姐,小姐心裏別提多高興,久讚大人不如留下來,用完午膳再走?”

“不必,”段正沫道,“本官事務繁忙,今日抽空來此,既然沒什麽事,那本官這就回府衙了。”

段正沫說完,再看了眼段月禕,見她依然沒有上前來的打算,忍不住沉了臉色道:“你這些年的詩書禮儀孝悌都白學了,為父要走,你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段月禕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道:“父親慢走,女兒不送。”

段正沫青筋暴起,死死捏住了拳頭,忍住想上去把那不孝女打一頓的衝動。

他憤怒地拂袖而去。

清怡見他們父女倆又鬧翻了,不由得焦心歎氣道:“小姐你這又是何必?天下間哪兒有不愛自己女兒的父親,久讚大人是官威大有些嚴肅說話不好聽,但好歹還是認你這個女兒,你要是服個軟,同他好好說,說不定他就能讓你回去了。”

“他隻看重他的官位,哪兒會顧及我這個女兒,要不是聽人說我快死了,他打死都不會來靖淵王府看我一眼!”段月禕憤憤道。

清怡知這父女倆隔閡太深,光外人勸是勸不了的,唯有無奈地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王宮

蒙子譽扮作了侍衛混進了虞光殿,虞光殿是他母妃生前的住所。

蒙子譽此來不抱希望,隻因他六年前離開南詔時已經將七絕解憂花藏放的位置告知了蒙子揚,想來他的弟弟早已經將此花取走。

蒙子譽進了虞光殿,未料到虞光殿裏竟然有人。

他連忙閃身隱住身形。

而裏麵那人竟然沒有發現他,蒙子譽但見那人是個女子,女子穿著宮婢的衣服,氣質動作卻全然不像宮婢。

她似乎在翻找什麽東西,而且找得很入神。

許久後她似乎全無所獲,又悄悄退出了虞光殿將門關上。

蒙子譽聽四周已經毫無動靜,便又走了出來。

他的目光往這殿內的一桌一椅一陳一設掃去,這裏還是多年前的樣子,隻是再不像從前那樣幹淨明亮,有些地方已經沾上了灰。

蒙子譽的手撫過桌麵,雖有灰,卻不是很厚,想來這裏還是有人打掃,隻是沒有主子住那些奴才就懶了,應是許久才來打掃一次。

蒙子譽憶起了母妃慎絕憂的音容笑貌。

母妃臉上總是帶著笑,似乎這世間沒什麽能讓她不高興的。

在蒙子譽的心中,唯有他的母妃擔得起一國公主之稱,雖然她是姒弋國最後一位公主,但就因為有慎絕憂在,姒弋國才永遠存續下去。

蒙子譽來到了母妃平日裏梳妝的地方,桌上有一個胭脂盒子,他將盒子轉了個方向按了下去,一個暗格緩緩從桌麵升起。

這裏麵果然已經空了。

蒙子譽對著空空如也的暗格發了半晌的愣,神情惆悵而迷惘。

七絕解憂花本是母妃的心血,是慎絕憂看得比性命還要重的東西,是她臨終所托。

自己本不該將它交出去。

“母妃,你是不是會怪我......”

蒙子譽失神地走出了虞光殿,羽儀長趙九悠遠遠地看到了這個形跡可疑之人,趙九悠眯著眼,帶兵圍住了蒙子譽。

“你是哪個衛隊的,本大人怎麽沒見過你?”趙九悠抱著劍眼神如鷹眼般銳利道,“抬起頭來。”

蒙子譽心道不好,被誰發現了不好,偏偏被這個趙九悠撞見了。

其兄趙九逍就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雖然自己不是故意的,且武德帝蕭桓已經幫自己圓了這件事,但趙九悠執意將趙九逍的死怪在了自己頭上。

此番恐怕身份要暴露了。

蒙子譽心想已經別無退路,隻能賭一把他認不出自己如今的模樣。

蒙子譽抬起頭,趙九悠隻見眼前之人嘴邊有著黑黑的一圈胡子,看起來很老氣。

趙九悠審視著蒙子譽,眼神犀利。

最後他拔出了劍指向蒙子譽道:“私入王宮是重罪,說吧,你是誰,來王宮做什麽?你最好老實交代,不然可有你受的。”

“屬下是樞衛隊羽儀長楊牟延手下的新兵。”蒙子譽掐著聲音道。

趙九悠明顯不信道:“樞衛隊的人,來虞光殿附近作甚?”

“屬下是迷路了。”蒙子譽道。

“鬼話連篇,”趙九悠嗤道,“本大人這些年抓了那麽多宵小,難道還看不出來你有問題?帶走!”

隨即有兩人上前架住了蒙子譽,蒙子譽並無抵抗,被他們押走。

蒙子譽被帶到了一個囚牢,用鐵鏈子綁了起來。

趙九悠翹著二郎腿坐著,手裏拿著一根長長的鞭子,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這鞭子沾上了鹽水,還灑了可以爛肌的藥,本大人給你半分鍾的時間考慮如何招。”趙九悠眉目陰鷙語帶威脅道。

“屬下真是樞衛隊羽儀長楊牟延手下的人,屬下奉命換防,不料走錯了地方。”蒙子譽道。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趙九悠站了起來,拿著鞭子走到了蒙子譽麵前,嘴角上揚,笑裏已然藏刀,令人驚恐。

蒙子譽卻依然很鎮定,趙九悠不過是懷疑他的身份,可任他如何懷疑,至少都還沒懷疑到自己就是那個早已經離開了南詔國六年多的靖淵王蒙子譽。

鞭子破空之聲響起,蒙子譽生生挨了一鞭。

趙九悠見他竟然麵不改色,沉聲道:“還是個硬骨頭,我看你能堅持幾鞭。”

玄祁見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卻沒有見到蒙子譽,知他定然是出事了,他慌忙去打探,才知道一個時辰前趙九悠從虞光殿附近抓了個據說來曆不明的奸細,正在嚴刑拷打。

玄祁聽此心急如焚,逼不得已去找了羽儀長楊牟延。

楊牟延是蒙子譽舊部,因為蒙子譽的關係被蒙子揚冷落,但因其父乃是柘東城大軍將楊尋邱,而楊尋邱是蒙子揚的左膀右臂,故而楊牟延依舊擔著羽儀長的職位,隻是在蒙子揚身邊做事的親信是趙九悠,楊牟延隻管著一些趙九悠不願意管的地方。

蒙子譽再三對玄祁交代不可驚動他這些舊部,可他落入了趙九悠這個瘋子的手中,玄祁隻覺火燒眉毛憂心不已,若被趙九悠發現身份,王爺他豈能有活路?

顧不得這麽多了。

玄祁急匆匆往樞衛隊駐地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