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昊兄你沒事咯?喝得有點多。”

“我沒事。”薑鴻昊歎口氣,聲音低低地,“就是想說幾句,解解悶……你說他這麽個殘暴冷血僅僅靠美色來固寵的混混,怎麽就左右逢源風生水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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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萬分看不起那個“殘暴冷血混混”的薑鴻昊終於決定,按照他一個本家給他的指引,往蓮心小築上去見無憂公主雲裳。

昨兒他並沒有告訴那個廣東舉子梁廣進:他住在這個有朋樓,根本就是來堵雲裳的,隻是時機不好,來了這麽長時間沒有遇到雲裳一次。

他那個本家告訴他,無憂公主雲裳,雖然本人不學無術,卻絕對是個運氣極佳的,連帶著跟著他的人也都是好運連連:凡是跟著他“混”過的屬下,幾乎都是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了……無憂公主對“自己人”的推薦是絕不吝惜的,就算是沒有什麽功勞或是新近搭上點關係的都一樣。

想想,如果僅僅是在無憂公主身邊混了幾天,被皇帝瞧見問了幾句經策,接著就被調去禦前做個小官……還沒做上幾個月,就是升遷升遷升得暈頭,這樣的好事,簡直比科舉中個進士還讓人羨慕,還前程遠大----這就是無憂公主府中幾位清客的切身經曆。

這也就直接導致了試圖追隨無憂公主的人急劇增多,各種門路各種手段,無外乎要接近他,被他歸攏在羽翼之下。不過聽說無憂公主雖然待下極寬,選清客卻是十分地苛刻……他門下現有清客十名,無一不是儒雅風流,姿容秀美……聯係到無憂公主這方麵的名聲,這清客是幹什麽用的,還不是一目了然?

薑鴻昊原還猶豫,他那位本家卻勸他,真能搭上無憂公主,隻怕給個狀元都不換了。旁人想要去做。還不夠條件哩---看人家無憂公主“來往”的都是些什麽人?再說……他那本家悄悄貼著他的耳朵說:隻怕無憂公主不是個喜歡在上麵的……

他終於還是按照本家的指點,來到了有朋樓等一個“偶遇”地機會,可說不清楚是釋然還是失望。他一直沒有等到雲裳。很快就要進行科舉了,如果沒有搭上這個關係幫一把。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象上次一樣名落孫山……一想到要再次背著鋪蓋返鄉,要再次去頭懸梁錐刺股擠那些詰聱難懂的文章,他就覺得走走這個“混混”的門路也許不見得那麽難以忍受。

隻是如今,他也隻得成為蓮心小築門前排隊大軍地一員,早早去投了名剌。然後守在門口等候,看看今兒日暮時分,無憂公主從宮裏回來之後,會不會忽然有興致見見他這個無名小卒。

無憂公主府就是原本的樓丞相府,奢華廣大,足足占了七八十畝地界,一條巷子,全都是蓮心小築地圍牆;而巷中,則全都是轎子和仆役----那些等待參見雲裳的各路官員躲在轎子裏。並不露頭,也不知道官職高低,但很明顯。周圍並沒有……薑鴻昊這樣的人。

說實話,薑鴻昊看見了這樣的陣仗。有點發懵。昨兒他還在同梁廣進描述蓮心小築門前盛況,可直到今兒見了。才知道傳聞不虛----這些人,多是來求雲裳辦事的。無憂公主才剛入閣不久,卻已經名聲在外:不拘什麽事,隻要有錢,隻要無憂公主肯管,基本上便沒有不成地。

薑鴻昊靠牆站在角落裏,遠遠地看著這浩浩****的求見隊伍,輕輕歎息:這樣明擺著置國家法度於不顧的奸佞小人,偏偏如此當寵,怎叫人不心生不忿和鄙夷!

“來了,來了!”有仆從打扮的人驚叫,於是所有等候在門前的人都整肅儀容,把轎子馬匹往路邊帶了帶,恭恭敬敬等候著這個僅有五品的大學士車駕。

天色已暗,幾排明晃晃的燈籠簇擁著一乘香木縷空雕花大轎,耀武揚威地卻又是靜悄悄地在人群中穿行,那些等候的官員並沒有出現,仿佛不存在似地將自己和轎子隱匿在黑暗中,恭敬地等待雲裳經過。

而在那頂轎子到了他麵前的時候,薑鴻昊終於把心一橫,直撞出去,大聲叫道:“無憂公主,學生薑鴻昊渴慕大人尊顏,但求一見!”

這樣一句話,將他地身份和來見無憂公主的目的,大概交代了幾分吧?他在蓮心小築門前蹲守兩個時辰之後想出來地就是這個主意----從蓮心小築門人收他名剌時的態度就知道,他注定是不會被雲裳傳見地,與其傻等,還不如想些辦法出來:昨兒酣然一醉,他已經決定無論如何要搭上雲裳地門路。

一片靜默之中忽然出現這樣的“強音”,轎子裏地人顯然被他驚擾了,薑鴻昊留神看時,隻見轎簾被一隻玉白的手撩開,露出一雙黑玉也似烏溜溜的大眼來,那眼睛的主人看了他一眼,揮手製止了正怒視他的侍衛,微微一笑,放下轎簾……就繼續向前回府去了。

被無視了麽?薑鴻昊覺得很沮喪,看看四周,那些仆役雖然還不敢放膽說話,卻已經開始指指點點,小聲引論中,顯然對他方才的舉動很是不以為然。

愧顏無地,想他薑鴻昊也算是孔孟門徒,如何做下這樣媚事權貴的事來?還高聲叫嚷出來,現在隻怕全京城的官員都知道他薑鴻昊來做什麽了,又是如何連個回複都沒有就被晾在了一邊……正悔著,忽然聽見那邊蓮心小築門口,有人高聲喊道:“鬆江舉子薑鴻昊,無憂公主請你內廳相見!”

真正意外之喜。薑鴻昊環顧一下左右,挺了挺脊梁,穩重而大方地向著蓮心小築大門而去……心裏頭卻是翻天攪海一般,再分不清周圍人到底說了些什麽,是在羨慕他還是在鄙夷他了……穿庭過戶,那侍衛引著他直走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到了一間美侖美奐的小廳外麵,然而卻告訴他:“無憂公主正在用晚飯,煩請公子在此稍候。”

稍候也好。

薑鴻昊紊亂的心終於平靜下來,已經想好的事情,還有什麽猶豫?抬頭看看,那小廳的窗子大開著,剛好可以看見裏麵無憂公主用餐的場麵,也正方便他多多觀察一下這個無憂公主,看他到底是個怎樣千嬌百媚玲瓏心的人物,哄得陛下為他虛置後宮,千恩百寵----甚至連五月裏他在湖南永州大開殺戒都毫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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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精美的飯廳中垂首而坐的無憂公主也說不上有什麽特有點和想象中的不同:在穿著上看起來近乎奢華的無憂公主,吃飯倒是簡單,不過是幾個熱騰騰的精致小菜,配了一壺好酒罷了――酒一定是好酒,因為本身喜好飲酒的薑鴻昊隔著窗子都能夠嗅到那種醉人的陳釀醇香;而兩邊侍候的,果然沒有侍女,清一色的美貌少年郎,安安靜靜垂手侍立……這樣簡單而舒適的就餐環境,足見無憂公主應該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隻是和他在有朋樓搜集得來的“無憂公主好熱鬧”的情報有些不同,不過人有兩麵,倒也不足為奇。

看了半晌,薑鴻昊忽然發現到底是什麽地方讓他覺得不對勁了,菜是好菜,酒是好酒,可這麽半天幾乎沒有看見無憂公主動過一次筷子……侍候的少年美貌是真的美貌,可安靜也是真的安靜,絲毫沒有上去服侍無憂公主就餐的意思,倒和站班的衙役相仿佛,麵沉如水,鄭重其事。

這是個什麽嗜好?

忽然那個埋首在飯桌上看著什麽東西的無憂公主動了動,抬起頭來揉了揉額角,略帶恚怒地說道:“永州的知州難道是白吃飯的麽?這麽短的時間,就讓火蓮教死灰複燃?!”

因為四周實在是太安靜了,所以那個無憂公主開口說話,薑鴻昊這裏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但他還是幾乎沒有弄明白那話中的意思,無憂公主地那張臉。幾乎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嗯……想過這個聲名遠播的無憂公主會是如何的千嬌百媚,如何的豔壓群芳……卻沒曾想這麽一見,他那張臉上,卻有一半是黑糊糊的,和另一半的雪白形成鮮明對比,何止是醜呢,半夜裏頭出去的話會嚇著人的。

方才在府外光線較暗,轎子裏驚鴻一瞥間他倒沒有注意到無憂公主竟然是這麽個醜人。不過這念頭一轉,薑鴻昊又迅疾反應過來:無憂公主臉上地黑糊糊一片大概不會是與生俱來的胎記之類的東西。也許是受了傷吧?那黑東西是藥膏麽?難怪他要坐轎子了,聽說這人以前是最喜歡騎馬招搖過市的……

這樣一走神,倒沒有聽見裏頭那些少年是如何答對無憂公主地話的,待他回過神來。正聽見裏頭無憂公主恨恨地道:“亂世用重典,匪盜自然要嚴加鎮壓,我沒有時間去對他們一個一個進行教化!你就去和永州桂陽軍的陳都督說,百姓是容易被鼓動。可也容易被唬住,挑上幾個帶頭的剝皮抽筋,我不信誰還敢鬧事――我地副招討使官銜還在,隨便借用。什麽殘忍狠辣的事情不妨都推到我頭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