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認出來的,當……早早兒認出來才對。
這副肉嘟嘟的清伶模樣,還有那股子與身俱來的溫敦嬌憨氣質,分明與年幼時的阿姐相差無幾,命運將曾與他失之交臂的小侄以另外一種方式再次帶到了他麵前,而他卻一直不識。
獲悉簪曳身份的歡喜,說不上是激動震驚多,還是懊惱和遺憾更多。
他猝不及防的想起自河西折返回京都盛安的那個淒風苦雨夜,差一點,隻差一點點,阿姐的女兒就會跟那個叫做鹿生的小花子一起喪命在他們的馬蹄下,他還想起折返回盛安策馬入禁中探望過槿妃傷情後,在高高的紅牆根下撞見領著小花子鹿生和阿姐尚還在繈褓中的女兒好言好語央他瞧人可憐將人收進東緝事廠的小四兒,那時他坐在門頭鐫刻著白芍花開的馬車裏,隔著厚重帷幕對逾矩的小四兒說了什麽?
他說:“狗奴才,你當真以為咱家作惡多端罪孽深重,需要積功德消業障才能得福報?”
他說:“小四兒,你隨咱家滅人滿門,白刀子捅進去紅刀子抽出來,怎就不覺得那些死在你手底下的人可憐?”
他還說……
沒了,後來他沒再說什麽,隻是著令侍者驅車前行,毫不留情的將阿姐的女兒拒之門外,又滿不在乎的將阿姐的女兒遠遠甩在宮門口那段紅牆根下……
不止,他對阿姐女兒的忽視不止如此,過往數載歲月,唯小四兒命是從的那些番子們湊在水井旁替阿姐的女兒清洗尿布條子,亦或爬在和東緝事廠後門僅隔了一條街的兩居室瓦房院牆上逗弄樹蔭下窩在阿兄懷裏的阿姐女兒,他不是不知道,隻是選擇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在阿姐的女兒於年三十的前一日誤打誤撞闖進他眼皮子底下之前,他壓根兒就沒想過主動接近。
直直的盯著半臂遠處嬌嬌嫩嫩的小姑娘,歡喜一雙漂亮的眼睛紅的不像話。
感知到他情緒的變化,小姑娘抬手用溫熱指腹在他雙瞼上輕輕點了一下,稚聲稚氣問,“阿叔,你……怎麽了?”
聽見阿叔這一稱呼,歡喜將輕輕點在自個兒雙瞼上的手指包進掌心,彎眉眯眼應“阿叔無事”,緊接著又用前所未有過的溫柔語氣一字一句糾正,“簪曳,莫要再喚我阿叔了,你該喚我……”
“簪曳該喚阿叔什麽?”
“該喚我……阿舅。”
舅字尾音將落,躬身侍立在旁的番子似發現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顫顫巍巍指著歡喜胸口滿目驚恐的說:“主子,傷口……你的傷口又裂開了……”
聞言,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順著番子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黑色不顯,即便被汨汨湧出的鮮血浸透了,也瞧不出一點殷紅色澤,隻能隱約看見他胸口不知何時濕了一大片。
一時之間,近前的番子全都湧上來攙扶主子,在被人重新架入值室前,歡喜停下腳步回轉過頭,一雙婆娑淚眼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人群之中滿臉擔憂的江江,他拘著滿眶朦朧水霧伸出手,如一個離不了大人的孩童般,用極具撒嬌意味的口吻輕央——
“阿姐,我要你……寸步不離的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