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雨過後,山路潮濕泥濘,路邊的雜草都掛了不少晶瑩剔透的水珠,但凡經過褲腿很快就被打濕,腳下的爛泥踩得濕滑。
一個踉蹌,江徽險些摔跤,她撐著一把傘,懷裏還抱著一束**,穩住重心,步子放得緩慢了些。
她眯了眯眼,視線範圍內終於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前方不遠處,程怡穿著一身黑色裙子,撐一把黑傘,傘麵擋住了頭和肩膀,江徽走了過去,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邊。
江徽將懷裏的**放在了墓前,雙手合十,對逝者持以敬意。
“...你怎麽來了?”
她起身,程怡滿臉驚訝。
“來找你是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程怡斂眸,眼底盡是悲傷神色。
她一早就得到消息,便及時整理好材料,程怡才口袋裏摸出一個小巧的u盤遞到她手上,江徽接過。
“工作上的事情我都整理完成了,確認表我也填寫了一份電子版的。打印出來就行。”
她說完,靜靜地待在墓前,沒再講話。
見江徽沒有要離開的跡象,程怡扭頭剛想說什麽來著,就看到她直愣愣盯著墓碑看,眼神渙散,似乎陷入了什麽沉思。
“是你爺爺嗎?”
“嗯。”
很疼。
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統統都湧上來,撐得她腦子快要炸裂了。
再次更新浮現的記憶中,眼前靦腆的女孩偷偷跑過來,出於好心告誡了她一些事,但她並不在意,不久後,她又在本市重新和那個女孩相遇。
那個女孩在學校被欺/淩多年,而她深有體會。
奇怪的是,這些並非江徽的經曆,卻感同身受她的情緒。
女孩對她說:“我不想你逃離了那種痛苦又重新回去,那實在是太痛苦了。你明白嗎?”
還有,女孩滿是驚恐的神色。
她好像說了一句“誰死了。”
那些人名,太模糊了,一個也記不起來。
這種感覺讓她很抓狂。
“你...怎麽了?”
見她情況不對勁,程怡剛想過來察看一番,她卻驚慌地往後退了幾步,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
“別過來!”
程怡不明所以,果真停住,不再往前。
江徽想起了某個雨夜,她摔在泥坑裏爬不起來,外麵雷雨交加,恐怖如斯。有一個女生穿著一件黑色蕾絲花邊裙,緩步來到她麵前。
然而,那個女生眼中盡是鄙夷嘲弄之色。
再後來,她也想不起來了。
江徽對這些外來入侵記憶抱有一種警惕防備的心態。
她沒覺得新鮮和好奇,隻覺得實在是細思極恐。
這些原本就不屬於她的記憶在混淆視聽,徹底亂入思維。
她都快要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江徽覺得自己真的是瘋了。
“我...我沒事。隻是突然想起來有件重要的事情沒完成。”
她抬手讓程怡別再靠近,然後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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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野鶴抵達陵城時,已經是晚上了。
他這次是一個人開車過來的,怕驚擾到養老院的老人們,剩下半段路程選擇徒步走過去,院長早就知道他要來,於是從下午開始就守在門口。
外頭正下著細雨,夜色中,男人執著一把傘,身穿一件幹淨的襯衣,衣擺縮進簡約質感西褲內,腳下一雙某知名設計師的收山之作,皮鞋擦得鋥亮,一點兒淤泥也未曾沾上。
在他身邊,還有一條極具威懾力的比特犬,它戴著狗套,眼神凶狠,兩隻眼睛在黑暗中發光。
見他終於來了,老院長屁顛屁顛得上前迎合,笑得臉上的褶子都皺巴成一團。
“慕總,您來了。”
慕野鶴直視正前方,一個眼神都沒留給他,語氣冷冰冰的,直接切入話題。
“人呢?”
“在呢在呢,還沒睡。”
老院長特意強調了一句,就怕這尊大佛拍拍屁股走人,到時候那他們可就什麽都撈不到。
廢話沒來得及多說,老院長就帶著慕野鶴前往莊重石的住處,替他推開門,闖進視線的就是一個穿著睡衣的老頭。
慕野鶴記得,他以前沒老這麽多。
可失去了莊閑雲以後,他一夜白了頭,老了許多。
最終的結果,也就是變成這般模樣。
莊重石一生命運多舛,青年時期失去老婆,中年時期失去女兒,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
莊重石抱著一本粉色日記,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說話一會兒沉默。
“你先忙自己的。”
老院長想趁著這次機會好好表現一下,好忽悠這位大佬的鈔票,還沒開口,阿德就發出低吼聲,似乎在做出警告。
老院長怕死了,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麽醜又這麽凶的狗,實在是沒辦法,隻能悻悻的離開了。
門關嚴實,阿德就守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
慕野鶴走向莊重石,當他察覺到有人靠近,便往角落裏縮得更厲害,死死抱著日記本不撒手,嘴裏還念念有詞。
“...雲雲不怕不怕,爸爸在,爸爸會保護雲雲。”
他最後悔的,就是女兒在最需要自己的時候,自己沒能及時出現。
中秋節那個本該團圓的雨夜,是他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和苦痛。
他對不起莊閑雲的母親。
於是,莊重石一次又一次在幻想中試圖回到過去,改變結局。
“莊伯父...”
見到他這個樣子,慕野鶴低下頭,眼裏有濕意。
莊閑雲被人殘忍奸殺,他罪孽深重,是推動悲劇的幫凶。
那天晚上,他失去了這輩子最深愛的兩個女人。
聽見聲音,莊重石無焦距的眼神慢慢聚攏,形成一個點,放在他身上。這一刻,莊重石神色慍怒,發了狂一樣死死拽住他的領口,衝他低吼。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女兒!你這個殺人犯!幫凶!還我女兒!”
“如果雲雲不認識你該有多好?都是你的錯!”
“一切的禍端都是因你而起,你怎麽不代替雲雲去死!憑什麽你還可以過得那麽瀟灑?憑什麽!”
莊重石攥住他,緊接著厚實響亮的一巴掌結結實實地扇在他臉上,很快,一個清晰的巴掌印顯現出來。
這一巴掌太猛了,震得慕野鶴耳邊嗡嗡作響。
他偏過頭盯著地麵,死死咬唇,眼淚滾燙灼燒,哽意鎖喉,巨大的悲傷痛苦叫他難以下咽。
若是可以,他真的很希望一命抵一命。
他真的好希望她能活下來。
好希望...再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