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五分鍾,天空又開始下起毛毛雨,女孩一邊按原路跑回來,一邊抬起胳膊擋腦袋,水坑踩得濺起髒汙濕掉了褲腿,可她像是沒感覺一樣,渾然不在意。

江徽懷裏抱著一個白色塑料袋,裏麵有紅花油還有棉簽,甚至還買了創可貼。

她坐在他身邊,將塑料袋放在腿上,仔細拆開,拿出那幾樣東西,雙手在他眼前上下擺弄,不知該從何下手。

“慕先生,您...您湊近一些。”

她咽下內心升騰而起的緊張感,言行舉止都稍顯謹慎,怕冒犯了對方。

慕野鶴深看她一眼,薄唇微闔,終究還是沒說什麽,俯身頷首,降低到她可以企及到的高度。

“呃...味道可能有點刺鼻,您要是受不了這味道的話...”

“不會。”

不待她全部說完,慕野鶴直接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

江徽愣愣頭,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息,做好準備接下來屏氣凝神上陣,她抽出一根幹淨的棉簽,沾上幾滴紅花油,猛烈刺激的氣味四溢,直衝腦門,有些上頭。

她捏著那根棉簽在他臉上慢慢揉搓著,緊張得她掌心都沁出了汗漬,但她還是全神貫注為他擦藥。

慕野鶴眼皮微掀,深深地注視她,江徽太專注入神了,完全沒有發覺到他在看她。

就在此刻,他似乎透過她,看到了雲雲的影子。

十年前,徐圖之害得他被瘋狗咬傷,血流不止。

那個夜晚,她重新為他包紮傷口,臉上流露的神情和江徽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想到這兒,心髒跳得異常迅速,像是感受到了什麽。

最後,他挪開視線,仰望天空,分散注意力,過去與現實形成的殘酷對比讓內心產生巨大落差。

...可是,她不是雲雲。

當他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鋪天蓋地而來的悲傷幾乎要將他的意識吞沒。

“可以了。”

隔了一會兒,江徽收拾好藥,站起身把廢品丟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您...”

“太晚了,回去吧。”

她剛把塑料袋伸出去,想說回去再擦兩天就好。可還沒來得及說完話,慕野鶴就已經轉身走了,冷淡的留下一句話。

她愣在原地,敏銳的察覺到了慕野鶴情緒的微妙變化。

這是...怎麽了?

她跟了上去,見他開車來的,也不太敢開口讓人家載她。

於是,江徽轉身繞道,摸出手機看看這個時間點有沒有返程車票。

誰知,車子朝她的方向開了過來,身後傳來一陣喇叭聲,打著雙閃。

江徽剛回身,慕野鶴那張俊美無鑄的臉就出現自己眼前。

他又按了下喇叭,江徽一動沒動。

“愣著做什麽?”

過了兩秒,她立即會意,打開後車座的門坐了進去。

場麵實在算不得好看。

“...謝謝慕先生。”

語畢,兩人再沒有做出什麽交流。

她坐在車裏,晃晃悠悠的,望著沿邊街道的景色,眼皮越來越重,終於扛不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最近記憶中的那個陰沉少年出現在了她夢裏,眼前迷霧重重,她上前走近兩步,詢問道。

“請問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轉身,叫了她一聲“雲雲。”

話音剛落,場景瞬間切換。

在一條破舊的巷子深處,少年被按在地上摩擦,遭受一頓毒打,而她站在遠處,想過去幫幫他,卻怎麽也跑不到他身邊去。

很快,她又深陷漩渦,少年扛著一個麻袋,在路邊撿空瓶罐,很多放學的學生見到這一幕,都不停地跟身邊的朋友嘲笑。

環繞在他周遭都是惡意和譏笑、鄙夷。

可就算如此,少年也都渾然不在乎。

再次切換,少年匍匐在動物園裏,充當一隻老虎,有小孩把東西砸到他身上,磕破了額頭,江徽慌亂地出聲。

“不許再砸了!”

好耳熟的話。

再抬眼,少年跪在醫務室外麵,不斷祈求女孩能夠平安無事。

她聽到了他的心聲。

他說,神啊,你再看看她吧,隻要她能活下來,無論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他都願意承擔。

這一幕,讓她心口撕裂般的疼痛。

她蹲在地上,全身都快痛到抽搐。

她忘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

而且,他也在找她,她想告訴他,她就在這裏。

江徽不想忘記他。

這個夢魘太深了,江徽被強製蘇醒,她額頭上冒著細密汗珠,大口大口喘息,意識卻還停留在夢裏。

那個少年。

江徽望車窗外一看,原來已經到了。

她下了車,遠遠看見慕野鶴正和曾宇軒在交談什麽。

她不想去打擾他們,正想偷摸著回去,曾宇軒偏不給她這個機會。

“誒?小美女。”

他大步跨到她麵前,攔截住她的路,向她吹了一聲口哨。

“你怎麽會在這?”

“我...”

對方太過熱情,江徽與他不熟,實是難以招架。

“我去,你剛從慕野鶴車裏下來?”

曾宇軒突然反應過來,聲音拔高了不止一個度。

“瞎嚷嚷什麽?”

慕野鶴掐滅了煙,丟進垃圾簍,閑庭闊步走過來。

“慕野鶴,你好小子。上次明明跟我說她有對象,讓我打消念頭,原來她對象指的就是你啊?”

曾宇軒氣得要死,江徽臉都漲紅了,生怕誤會,連忙解釋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您誤會了。”

她說完,落荒而逃,走之前又想到什麽,叮囑道。

“慕先生,明天可以來醫院拿結果了。”

慕野鶴點頭。

等她跑沒影了,曾宇軒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哦,我知道了,她就是那個你雇的心理醫生吧?沒想到你小子還挺聽勸。”

他一邊打趣,一邊用胳膊肘戳戳慕野鶴。

不過對方沒搭理他,他也就覺得沒意思了。

“不過,你怎麽還讓她住你家啊?”

“沒地去。”

輕飄飄地一句帶過。

“你還挺好心。”

曾宇軒滿臉堆著壞笑,一個邪惡的念頭一閃而過,於是脫口問道。

“誒,我看你倆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有沒有可能...”

“沒有。”

他麵無表情,冷冷地丟下這句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