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江徽換了身白大褂,胸前佩戴著工作證,她坐在辦公桌前,神情略顯嚴肅沉著,目光緊盯著電腦屏幕,好像遇到了什麽棘手的事。
她伸手,將打印出來的幾張文件放置在他麵前,慕野鶴坐在她對麵,挺直背脊,一件棕色大衣襯得他身材愈發清瘦,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高貴淡雅氣質。
“慕先生,這是您的檢查報告。”
他動了動,伸手接過那幾張薄薄的紙張,深邃的眼眸粗略掃過上麵的黑字,耳邊伴隨著的是江徽的分析診斷。
“初步來看,您患有很嚴重的焦慮症和PTSD,也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不似平常,她本著職業道德,對他說出一係列專業術語。
對待工作,江徽從不敢怠慢半分。
慕野鶴垂眸,碎發遮住了他的神情,旁人或許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但江徽卻是一眼看穿。
“慕先生,過度負疚和罪惡會不利於您的心理健康。”
她單刀直入,一語道破。
慕野鶴就在這個時候有了反應,他抬眸,眼底有一種濃厚的化不開的悲傷。
這種眼神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觸及到了她,直達心底喚醒某種感覺反應,心也跟著一陣陣抽痛,她還來不及細查,麵前的人就已經開口說話了。
“...想說什麽就說。”
他的潛意思是,他現在和她是患者與醫生之間的身份,不需要顧忌太多。
“慕先生,您失去過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又或者說親人。”
話音剛落,一道冰冷防備的眼神猛然刺中她,江徽被刺痛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正常。
病人會有這種下意識警惕反應再正常不過了,隻能說她還沒有完全獲取他的信任。
心理治療首先需要建立良好的治療關係。
比如信任。
這麽多年,慕野鶴封閉內心,逃避現實,更是抗拒旁人提及過去的事。
隻有在沉睡的黑暗中,他一個人撕開傷疤,反複撕扯舔舐,當痛感遍布全身時,他像是再次回到從前。
永遠都不會好了。
他想。
接下來,江徽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慕野鶴會配合,但話很少,語氣冷淡,不願意多交流。
一個多小時很煎熬,這個過程下來,江徽很明顯地感覺到他在反感抗拒,但又不得不配合工作。
這是最麻煩的。
“那麽慕先生,今天我們就先到這裏吧。”
江徽整理了一下桌麵上的東西,站起身,笑著對他說。
既然他今天狀態不佳,再進行下去反而會向完全相反的方麵推動。
慕野鶴沉默不語,對她頷首致敬,剛轉身,江徽又喊住他。
“慕先生...”
他回身,淡淡地看向她。
江徽也不知道自己是幹什麽鬼迷心竅了,明明沒什麽事卻跟著內心那股怪異的感覺叫住了他。
“呃,要是後續還是接連整晚睡不著的話,讓趙助理聯係我。”
慕野鶴沒出聲,輕點頭。
江徽也跟著繞道過去,一打開門,一條狗就堵了過來,見到她就咧嘴,劇烈搖尾,傑克不敢對她做太出格的事,隻能以這種方式吸引她的注意力和喜歡。
“傑克?”
她彎腰摸了摸它的腦袋,它更開心了。
“你怎麽在這?”
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相處,江徽也已經了解到它對自己毫無惡意,甚至還很黏她,但阿德的話,她確實還心有餘悸。
回想上次抱著它低頭痛哭,還真的是丟臉丟到太平洋去了。
“咦?江醫生,你養的狗啊?”
有幾個女同事途徑,看了過來,她們也喜歡狗狗,剛想伸手摸摸它,一不留神躲在了江徽和慕野鶴身後。
它不要別人碰。
“...不是,是患者的。”
江徽麵色略顯尷尬,解釋道。
而她們也認出了慕野鶴,臉都快要紅透了,其中一個男醫生直言不諱。
“呦,兩口子?”
“你在胡說什麽?人江醫生有男朋友的好不好。”
“開玩笑的,較什麽勁?這條捷克狼犬對除了主人以外的人那麽熱情,反觀對我們這麽冷漠,再加上兩人往那兒一站,難免會多想嘛。”
男醫生撓撓頭,笑著跟江徽道。
“江醫生,我開玩笑的,你別在意。”
江徽笑了笑,說不在意是假的,而且因為這個玩笑話,讓這種別樣的情緒在心底慢慢發酵。
很奇怪。
等他們都走了,兩人都落得一個清淨。
江徽偷偷瞄他一眼,慕野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剛才的玩笑對他絲毫沒有造成影響,她輕吐一口氣,還怕對他造成困擾來著。
不過現在看上去並不需要她擔心什麽。
“慕先生,我會把下次的療程時間發給趙助理的。”
慕野鶴點頭默然,拉著牽引繩想帶傑克走,但它太執拗了,怎麽都不肯離開她身邊。
“乖,晚上家裏見。”
江徽摸摸它的頭,誘哄道。
但這一次,他怎麽也不肯聽了。
兩人一狗站在走廊上,感受著旁人時不時飆過來的注目禮,江徽不想成為關注點,詢問慕野鶴。
“我將你們送到醫院門口吧。”
好比站在這兒被當做八卦目標強。
慕野鶴沒異議,直到她也跟著他們,傑克才願意走,還抬首挺胸貼著她一起,江徽隻能縱容遷就它。
到了門口,江徽剛想把牽引繩交換到他手中,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娛樂記者媒體們,一窩蜂湧上來將他們重重包圍住。
“慕先生,聽說上次陵城項目本該是屬於徐氏的,您使用手段將它搶走,是否屬實?”
“慕先生,對於下周競標您有何看法?徐總那邊似乎有大動作。”
“上次您僥幸贏了徐總,那這次呢?”
“......”
四麵八方傳來各種各樣嘈雜的聲音,全都是針對慕野鶴一個人而來,他被輿論鋪天蓋地的淹沒,一堆人擠人,蹭得她難受。
而這時,不遠處停靠一輛車,降下車窗,徐圖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
記憶重現,腦海裏有關於便利店一幕幕接踵而至。
少年惹上麻煩,一群混混們來到便利店,他帶著她逃走了,便利店卻慘遭毒手,少年也因此丟掉了工作,還欠了老板錢。
江徽受不了了,衝動湮沒理智,內心的感覺因為周遭刺激被逐漸放大,她義無反顧地拉住他的手腕,瘦小卻充滿力量的身軀再次擋在他身前,阻隔了外界一切不堪肮髒的聲音。
“都閉嘴!”
時間驟然停止,坐在車內的徐圖之嘴角的笑容突然凝固,瞳孔不斷收縮,指尖把玩的煙頭也因為震力,煙灰倏地全部落盡,露出猩紅的火光。
然而,被這一幕深深震觸的不僅僅隻有他一個。
還有慕野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