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俊明的母親李沛敏是以賣**為職業的女人。
這件事現在已經很少人知道了,又或者說其實大家都了然於胸,隻不過沒有放在明麵上討論而已。
小的時候,他的父親整天賭博、抽煙、喝酒,每次晚上回來都會勃然大怒,把一天的不痛快都發泄在他母親身上,邊打邊罵她不要臉。
反正,張俊明也是這麽過來的。
張俊明的父親張軍是有原配妻子的,但他的妻子並不愛他,心中另有其人,於是在某一天便獨自跑去夜店借酒澆愁,也就是那個時候,張軍和李沛敏發生了性關係。
後來,因為那次意外導致避孕措施沒有做好,李沛敏懷孕了。
張軍試圖隱瞞過去,但原配妻子很快知道了這件事,便借此緣由與他分開了,張軍知道,那是她離開他的希望。
人人都以為是李沛敏攪合了這段令旁人豔羨的姻緣,是她破壞了別人的家庭。
但實際上,是一個女人脫離了苦海,換成另一個女人掉入深淵罷了。
之所以張軍會接受李沛敏,是因為她長得有幾分像原配,否則就不會跟她上床。
她生下張俊明之後,受到的苦難不比之前少,白日裏要忍受鄰裏的指指點點,到了晚上還要做好被張軍暴打的覺悟。
李沛敏是一個命苦的人。
同時,她也是一個特別溫柔的人。
慕野鶴小時候見過李沛敏幾麵,每次見到她,那張泛黃的臉上總掛著笑容,可身上卻散發著揮之不去的淡淡的憂愁。
她的兒子張俊明是個小霸王,在幼兒園總是欺負小朋友,還搶他們的玩具和零食,一回到弄堂裏,就追著慕野鶴打。
他覺得,慕野鶴和他一樣,都不幹淨。
可他又覺得不一樣,至少他有爸爸媽媽,慕野鶴什麽都沒有,還要跟一家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生活在一起,稱呼徐圖之的父母為舅舅舅媽。
所以,張俊明是能在慕野鶴身上找到同類的感覺,又想證明自己本質上是不一樣的,於是以暴力的形式從他身上獲取優越感。
慕野鶴比他還下賤。
他是強/奸犯的兒子。
就連父親都不知道是誰,母親還因為他而難產死了。
簡直就是掃把星。
慕野鶴就是襯托他們而存在的,否則他活著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與死人無差別。
弄堂裏,無論大人還是老人小孩,大多數是這麽想的,他們對此漠不關心,因為那不是他們需要去關心的事情,也沒必要攤上這種爛人。
張俊明從很小的時候就特別討厭自己的母親,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
所以,當他每次被叫家長時,他都會離她遠遠的。
李沛敏又髒又臭,都不收拾一下就過來了,這讓他很丟人,那些關於她母親的言論也就漸漸在同學們的嘴裏口口相傳。
在他這兒,唯一的解決辦法隻有暴力。
當他使用拳頭,那些嘴賤的人才會乖乖閉嘴,如此扭曲的觀點深深刻進了骨子裏,以至於到了現在都仍舊抹除不掉。
本來張俊明可以忘卻了的,被慕野鶴這麽一刺激,曾經往事再次將張俊明拽進黑暗的領域中,叫他內心滋生痛苦和怨恨。
“真可悲。”
慕野鶴不肯罷休:“你母親要是見到你這副模樣,會怎麽想?”
“關你這個野種什麽事?”
他失控,嘶吼著,抬起拳頭就向慕野鶴砸了過去,力道很重,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唇角。
慕野鶴整個人摔在地上,肉體和地麵碰撞,發出一道巨大的沉悶聲,遠在一處的莊閑雲被嚇壞了,捂住嘴巴,完全懵掉了。
她開始想,是不是她錯了?
是她不應該摻和這件事的。
如果不是她,慕野鶴不會再遭受一次暴力。
可她真的隻是想幫幫他而已,她真的沒有想過會變成如今的局麵。
重重的一擊砸下來,慕野鶴的唇邊留下了一個很深的拳頭印,瞧著觸目驚心,他撐著手肘,試圖站起來,張俊明那一拳讓他脫落了一顆牙齒。
慕野鶴毫不在意,隨口吐了出來,還混著一口血唾沫。
這麽多年了,張俊明打他,他很少還手。
是因為李沛敏。
那個很溫柔的女人曾救下他。
所以每當他麵對張俊明那張和李沛敏有幾分相似的臉時,他都下不去手。
八歲那一年,慕野鶴從精神病院逃出來了,於他而言,就是從一個地獄用盡全力爬進了另外一個煉獄。
他逃出來了。
但他所要承受的遠不止精神病院的那些。
病痛的折磨、反複的噩夢,無盡的毆打、世人的謾罵、背負的罪孽。
這一樁樁一件件將他瘦削的身軀打壓得不成樣子,這些事情化作一根根銳利的釘子,每承受一次都像是錘子徹底固定進他骨血中,叫他這輩子都無法掙脫。
是李沛敏救了他,她第一次跟別人吐露心聲,把自身遇到的事情編成一連串具有悲劇色彩的故事給他聽,便於八歲的他理解。
那個溫柔的女人給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
他也答應了她一個請求。
那就是,無論以後張俊明對他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請他看在她的麵子上原諒。
李沛敏知道自己這個要求非常無恥又自私。
可人,不都是這樣的嗎。
慕野鶴答應了,那一年那一天,李沛敏對著八歲的他說了很多很多句謝謝和對不起,多到他自己也數不清究竟有多少句。
但是,這一刻,他也不想繼續遵守那個荒唐又無理的約定了。
他欠的人是李沛敏,不欠張俊明的。
見他又重新站起來了,張俊明怒氣橫生,剛想再次給他致命的一擊,不巧的是警察來了。
一群混混痞子嚇得屁滾尿流,像一窩老鼠蟑螂在四處逃竄,身邊的人都亂成了一團,隻有他和張俊明無動於衷的站在原地。
當手銬落在張俊明手腕上時,他還在惡狠狠的盯著慕野鶴看,直到他被警察帶走,慕野鶴對他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你應該慶幸,你有一個好母親。”
慕野鶴說。
最後,警察還意外發現這個夢回酒吧是一個賭毒交易地,全員滿載而歸,莊重石算是協助警方立下一個大功。
“雲雲!”
莊重石一路跌跌撞撞來到女兒身邊,抓住她細小的手臂,渾身上下檢查一遍,來自老父親的念叨一遍又一遍。
“雲雲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傷到你哪啊?哎喲,我的寶貝女兒啊,你怎麽這麽糊塗啊,一個人跑到這種地方來,萬一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不久前,莊閑雲打的那通電話是別人接的,莊重石在接到得到這個消息後,立馬聯係了警方,加上孟靜嫻有給他報消息,這才能及時趕到。
他嚇得不輕,一直在提心吊膽,祈禱女兒一定要平安。
“爸爸。”
莊閑雲的注意力全在慕野鶴的身上,她有些煩躁的喊了他一聲,意識到自己可能反應過激了,又慢下來對他說。
“我真的沒事。”
等她再緩過神來看過去,慕野鶴已經不在了。
他去哪了?
莊閑雲向莊重石含糊了幾句,又不由分說的追了出去,她急匆匆的撥開人群,滿心掛念的都是慕野鶴。
她一直跑一直跑,也顧不上心髒異常,莊閑雲雙手撐在膝蓋上,微微喘氣,終於在轉角的一條街道上找到了他。
瘦弱的少年扶著一棵大樹,抱著一隻垃圾桶邊狂吐,身體在不斷顫抖,五髒六腑都跟著疼痛,疼得他體內的器官都要分離出來了一樣。
“慕野鶴。”
她慢慢走了過去,聲音很輕很輕,如同一根絨毛劃過平靜無波的水麵,像怕驚動到他。
事實上,也是的。
少年沒有搭理她,抬腿就要走。
莊閑雲卻拉住他的胳膊,滾燙得要命。
“慕野鶴...你還好嗎?”
她腦子亂成一片,又小心翼翼的組織語言。
“對不起,我...”
慕野鶴沒有轉過來麵對她,他甩開了她,濃重夜色下,他聲音極為低沉喑啞,似在磨砂上打磨過很多次。
“你真的很煩。”
她聽到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