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慕奶奶是真喜歡莊閑雲。
見她來了，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這是她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候，沒想到竟然還記得發病期間見過的莊閑雲。
“奶奶最近身體還好嗎？”
莊閑雲握住奶奶的手，那雙粗糙削瘦的手上爬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血管，失去了水分，變得幹癟又枯瘦。
不知道為什麽莊閑雲見到慕奶奶便有一種別樣的親切感。
她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一直都是在莊重石身邊養著，除了父愛，莊閑雲也沒再感受過母性的慈愛。
她有這種異樣的情緒，可能是因為慕奶奶是慕野鶴的親人吧？
“啊呦，奶奶好很多啦，是不是鶴鶴那小子又跟你講什麽了？”
老人家今日精神矍鑠，莊閑雲也暫時放下了心，她拎著手裏的兩個購物袋，笑著說。
“奶奶，瞧我給你帶了什麽？”
莊閑雲把購物袋放在了木凳上，從裏麵掏出一件棉襖，在她眼前展示開來，慕奶奶笑意更甚。
然而，這一情形慕野鶴盡收眼底，神色突然變得陰翳。
隨即轉身走了。
老人家有點累了，也不想打擾兩個年輕人獨處，和莊閑雲聊了會兒天之後就進屋休息了，莊閑雲四處尋找慕野鶴，最後在後院裏找到了他。
慕野鶴獨自坐在矮凳上，手裏還拿著一團蒲扇，慢慢扇火，小火慢熬藥，莊閑雲有些躊躇，在門口進退兩難。
她怕他還在生她的氣。
“杵在那兒幹嘛？”
從她一開始站那，慕野鶴就已經察覺了，結果過了幾分鍾，她還站在原地。
話落，莊閑雲慢吞吞地走了過去，一股中藥味直衝腦門，這種味道最熟悉，陪伴她長大。
她小小一隻，蹲在他身邊，遲疑了會兒，最終還是開口問他。
“慕野鶴...你還在生氣嗎？”
慕野鶴淡淡別她一眼，聽不出什麽情緒，他反問。
“你覺得呢？”
莊閑雲低垂眼眸，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撇了撇嘴。
“我覺得你還在生氣。”
要不然怎麽會一見到她就走，剛剛還關門不肯讓她進來。
“那你還過來。”
“因為我不想你再生我的氣。”
女孩抬眼，眼神既無辜又純真。
她坦言直率，倒讓慕野鶴防不勝防。
“...於巧巧那件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憋了這麽久，慕野鶴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聞言，莊閑雲愣了下，大腦緩衝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哪件事。
“我覺得...我也沒什麽事，就沒告訴你。”
聽到這個回答，慕野鶴氣得想笑，怒意洶湧，語氣冷得令人心顫。
“死了才算什麽事？”
他直言不諱。
“...對不起。”
知道自己觸及了慕野鶴的雷區，莊閑雲很快低頭道歉，然後又信誓旦旦的向他保證，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絕對沒有下次了。”
慕野鶴冷哼一聲，沒理。
“...奶奶的藥。”
“扔了。”
“扔了？”莊閑雲瞪大雙眼。
“過期的，原本就打算丟掉。”
他勾唇，露出一抹諷刺的笑，笑容陰冷得脊背陣陣發涼。
“你以為，張俊明真能威脅到我嗎？”
聽到這話，莊閑雲瞬間感覺有點氣餒，本來這麽鬥誌昂揚的事情，結果到頭來白幹一場。
“這個也沒有下次了。”
他沉聲道。
莊閑雲一臉茫然，後知後覺答道。
“哦哦...好。”
到了午飯時間，慕奶奶留莊閑雲下來吃飯，她一聽，人都興奮了起來，但還是偷偷看向了慕野鶴，似乎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但他什麽也沒說，莊閑雲點頭如搗蒜，像是怕慕野鶴下一秒拒絕她。
三人一起坐在桌前吃飯，莊閑雲難得胃口很好，不過她似乎不是第一次嚐到慕野鶴的手藝，眼神投到他身上，他也看過來。
兩人對視，莊閑雲立刻明白了什麽，連忙低頭吃飯。
原來，他之前給她帶的餐盒，是他自己做的。
她還一直以為是慕奶奶做的飯。
不過，慕野鶴的手藝真的很好，切菜炒菜手法都很熟練。
她問起的時候，慕野鶴隻是淡淡回道。
“做了十三年，怎麽會不得心應手？”
莊閑雲默默在心底盤算。
蛙趣。
五歲就會做飯了。
但是他那個時候個頭應該還沒有灶台那麽高吧？
三個人吃完飯後，慕野鶴給慕奶奶遞來了十幾顆膠囊和一杯溫水，老人家吃完就犯困，又回屋睡下了。
莊閑雲剛站起身，緊接著，眼前就已經多了碗中藥，聞著就一股苦味。
她抬眼，疑惑的眼神。
“喝掉。”
莊閑雲一愣一愣的：“啊？”
“喝完它。”
“這是什麽？”
她看著瓷碗裏黑乎乎的藥水。
“毒藥。”
慕野鶴嘴角噙著一絲冷笑，看著很壞。
莊閑雲遲疑了幾秒，還是在他目光下一口氣喝完了。
她伸出舌頭，苦得要命。
見她身後的購物袋裏有一包糖，慕野鶴沒想太多，以為是小姑娘隨身攜帶著的，結果被莊閑雲一眼看穿，把糖果搶了過去，連連搖頭。
“不苦了不苦了，慕野鶴。”
小姑娘把舌頭領了回去，努力咽了咽，強行把口腔中彌漫的苦意給壓下去。
見她慌慌張張的，慕野鶴也沒多問。
奶奶睡著了，慕野鶴關好門，一路上送她回去，兩人走在一起，莊閑雲內心感到一片寧靜，她很貪戀這種感覺。
隻有當她在他身邊時，她的心好像被什麽給填滿了一樣。
“多少錢？”
他忽然拋過來一個問題，問得很突兀。
“什麽？”
“奶奶的棉襖，還有外用藥膏。”
慕野鶴掏出衣兜裏一遝皺巴巴的鈔票，那是他這些天打工賺來的錢。
“謝謝你給奶奶買藥膏，她正好很需要，多少錢我支付給你。”
莊閑雲一滯，抬手擋住。
“不用不用，慕野鶴。”
為了不讓慕野鶴給她錢，莊閑雲想到了莊重石之前說要答謝他的話。
“那是我爸爸的一點兒心意，他很感謝你救我，而且。”
她拿出成績單，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
“我也想謝謝你呀，多虧你給我補習了，這一次期末考得還不錯。”
慕野鶴接過成績單，掃了一眼，絲毫不吝嗇自己的誇讚，輕淺一笑。
“嗯，很好。”
他又接著說道。
“跟你爸爸說，非常感謝，但是下次不用再破費了。”
慕野鶴沒有拒絕，是因為他確實需要那些藥，那些外敷藥膏都是對症的，冬天了，慕奶奶身體每況愈下。
他知道，那些藥很貴，所以不想她再花費。
他自己也有能力了，能靠自己賺錢。
看得出來，慕野鶴十分抗拒，再接下來，兩人寂靜無言。
莊閑雲低斂著眼，心情有點低落。
她不是很清楚慕野鶴究竟一個人經曆了什麽，發生在他身上的那些過往事情或許十分沉重，他不願意向任何人敞開心扉，**心聲。
但她真的很想幫她，可似乎總是用錯方法。
過了很久，她突然吱聲。
“慕野鶴。”
女孩伸手，掌心躺著一把水果糖，是剛剛她搶過去的那包，現在已經被她拆解了。
“吃完糖就不苦了。”
她一直記得慕野鶴從小就喜歡吃糖，吃完可能會短暫忘記心裏的苦。
寧願喝苦藥，莊閑雲也舍不得把糖吃掉，統統留給他。
回去之後，慕野鶴盯著那把水果糖發呆，然後把糖放進了鐵盒子裏，存好。
鐵盒子裏還躺著兩盒藥，是她拚了命贏回來的。
是過期了，但他沒有扔。
慕野鶴覺得，她真的很倔。
可是這招，又是她大獲全勝。
莊閑雲回了家，楊姨打算給她熱飯，但她擺了擺手，說自己在外麵吃過了，但別告訴莊重石。
她怕他到時候回來了又念叨說外麵的不幹淨。
在換衣服的時候，莊閑雲感覺自己的口袋裏似乎裝了什麽東西，她隨手一摸，摸出了一遝紙幣。
是慕野鶴偷偷塞給她的。
他是真的不願意欠別人。
紙幣裏麵還夾著一張小紙條，字體依舊端正雋秀。
——下學期還需要補習的話，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