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轉角,徐圖之獨自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裏暗中窺視他們,他親眼看著莊閑雲將一把糖放在那個野種手上。

他笑出了聲,在他們倆分別前先一步離開了這個貧民窟。

大年三十,平城家家戶戶都張羅著貼窗花,貼春聯,一家人坐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到處都是煙花爆竹聲,這一年還沒有下達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指令。

大人小孩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大街小巷晃**的人們都已經穿新衣戴新帽,小朋友抱著一堆仙女棒和鞭炮歡歡喜喜地約出去玩。

有一個不注意看路的小孩摔了一跤,慕野鶴放下拎著的鯉魚,連忙蹲下身,扶他起來站穩,語氣柔和。

“摔疼了沒?”

小孩搖搖頭,眼中閃爍的淚花卻是出賣了他。

“謝謝哥哥。”

小孩忍住沒哭出來,他很有禮貌,為了表達感謝,他把懷裏的仙女棒分出去給他。

“這個,送給哥哥。”

慕野鶴愣了一下,原本想拒絕,但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說完,小男孩就跑遠了。

回到家中,慕野鶴看見的就是慕奶奶正坐在木桌前剪窗花,她老眼昏花,時間一長,眼睛總很幹澀,桌上還放著一瓶上次莊閑雲帶過來的眼藥水。

但她很少用,頂多為了讓他放心,故意在他麵前滴兩顆,老太太拮據慣了,也不愛用這些東西。

她覺得,人到了一定年紀,該來的還是會來,現在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奶奶。”

慕野鶴裝了一盆清水,把魚放在了臉盆裏,鯉魚得到了水的滋潤,立馬複蘇,歡快地搖晃魚尾遊動了幾圈。

他走到老人身邊,輕聲勸慰:“奶奶,別忙活了。”

“鶴鶴回來的正好,剛剛隔壁家的章爺爺讓你幫忙寫一副對聯嘞。”

老人把對聯擺弄在桌麵上,連毛筆都已經準備好了,就差他動筆了。

這並不奇怪,他寫春聯好歹也有七八年了。

慕野鶴文采極好,毛筆字寫得也很漂亮,周圍大部分鄰裏街坊都會請他寫對聯還有祝福語之類的,反正是隨手的事情,慕野鶴也不會推脫。

還有人建議他以後要是缺錢用了,可以選擇去街上擺攤賣手寫對聯。

慕野鶴當即就拒絕了。

他這種三流筆墨聯手,還是少出來丟人現眼比較好。

不過近兩年,人們的物質生活好了一些,請他寫對聯的情況倒是越來越少了,他也沒在意,現在突然有人叫他來寫,反而有點手生不適應。

慕野鶴執筆,蘸了墨水,思量了幾秒,隨即落筆,很快一副對聯新鮮出爐了。

章大爺還另外給了他幾張紙幣,算是買他的對聯。

他隨手把紙幣揣在了兜裏,想著還給他,又拿著寫好了的對聯去了章大爺的家裏。

章大爺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裏除了種著一棵李子樹,牆角就是堆滿了回收垃圾,什麽都有,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在年前拉去回收站賣掉。

裏麵有些冷清寂靜,與外頭的熱鬧笑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敲門沒人應,怕章大爺一個人出什麽事,就貿然進去了。

隻是在慕野鶴前腳剛踏進門,後腳就聽見房裏傳來碗筷摔落在地上的叮當響動,慕野鶴匆忙循著動靜聲找了過去,就看到章大爺痛苦的躺在地上起不來,慕野鶴趕緊把他扶起來坐在了**,然後迅速收拾幹淨地上的碎片,怕他老人家一個人不小心踩到割傷。

章大爺喘著粗氣,重重地咳嗽了兩聲,他消瘦得離譜,兩頰完全凹陷了進去,看上去憔悴極了,還有一種詭異的恐怖感。

但慕野鶴什麽都見過經曆過,對此他表情也始終都是淡淡的。

“是野鶴啊。”

章大爺揉搓了眼睛,努力睜開,終於看清來人。

他記得,章大爺上次身體還很健朗,怎麽才過去幾個月就變成這樣了?

慕野鶴然後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環境,房間潮濕,廚房和房間是一體的,章大爺吃住都在這個房子裏。

“章爺爺,我把對聯給您放這了。”

慕野鶴把對聯和錢都一並壓在桌子上,章大爺見了,表情微垮。

“鶴鶴,你怎麽把錢給送回來了?那是支付給你的。”

“不用,就幾個字而已,值不了幾個錢。”

過去幾年幫別人寫毛筆字,他從來沒有收過一分一毫,真的覺得沒必要和不值得。

慕野鶴沒離開,他有點不放心,順便問一句。

“需要我幫您給貼上去嗎?”

“不用不用。”老人家擺手,笑得眼睛合成了一條縫:“我女兒女婿今天回來,他們會幫我貼的。”

所以,他剛剛是想提前做好飯等著他們回來?

可是慕野鶴記得,章大爺隻有一個癡傻兒子。

有女兒嗎?

他沒有過問,既然有人照顧他就好。

“鶴鶴啊。”章大爺叫住了他,“年後幫大爺把院子裏那些回收廢品拉去回收站吧。”

此時的慕野鶴沒有多想,他隻當章爺爺現在身體不太好,拉不動車,於是應下了。

然而,噩耗是年夜飯後傳來的。

章大爺的那個癡傻兒子慌慌張張得跑出來,麵色蒼白,跟見了鬼一樣,鄰居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他也說不完全話,顫顫巍巍地指著屋內。

得知這個消息時,慕野鶴是意外的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

但是死神來得太快了,快到容不得他反應過來。

他和慕奶奶吃完了年夜飯,慕奶奶就睡下了,他守在老人塌前,看著慕奶奶平穩的呼吸鼾聲,內心平靜了很多。

他兩手交握,不可抑止的顫抖,這個行為出賣了他。

慕野鶴怕死了。

他真的害怕這個世界上,唯一對他好的人會突然在某一天離開。

雖然七歲時,在精神病院見識過太多太多生死和瘋癲癡狂,他以為自己可以毫無波瀾的麵對未來一切未知恐懼。

實際上,是他想錯了,也高估了自己。

慕奶奶的身體情況是肉眼可見的愈來愈差了,清醒著的時候也很少了。

尤其這段時間,清醒時間很頻繁。

他莫名想到了回光返照這個詞。

恐懼像一條吐信子的毒蛇,將他纏得緊緊的,透不過氣。

下一刻,窗戶上傳來石子的敲打聲,慕野鶴以為是小孩子的玩鬧,無心去管,但投擲石子的聲響一直沒有停歇下來。

慕野鶴怕吵醒了奶奶,便打開了窗戶想警告幾句。

卻在下一個瞬間,見到了他的救世主。

女孩明眸皓齒,白淨的臉上掛著笑容,她穿著雪白色羽絨服,正努力向他招手示意。

慕野鶴順勢抬眼望了過去,那副貼一半的對聯垂落在地上,風一吹全都脫落下來。

他這才明白,哪有什麽在女兒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