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江徽動作一頓,勺子抖落回了碗中,四濺起粥水,莊重石趕緊用紙巾擦了擦桌子,後一秒就清楚地聽見女兒在耳邊說。

“不認識。”

說完,便坦然自若地低頭喝粥,莊重石看著她烏黑發頂,也沒說什麽。

他對那個男生還是有點印象的。

近段時間莊閑雲跟他走得近,雖然心有芥蒂,但見女兒開心,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在管太多。

他知道,上次她讓自己幫忙找工作,也是為了那小子。

莊重石偷偷了解過他的情況,倒也不是說狗眼看人低、仗勢欺人之類的,就是覺得他和自己的女兒不是一路人。

他也權當是做慈善。

莊閑雲遲早會明白這種懵懂情愫隻是可憐和同情。

喝完藥之後,江徽嘴裏苦得發慌,床頭櫃上放置著一罐冰糖,她剛伸手想拿一顆解苦,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停滯在半空中的手又緩緩地收回了,然後蓋上被子蒙住頭。

差點忘了,她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不需要糖解苦。

或許是莊閑雲當得太久了,這些習慣已經成了本能。

江徽需要時間。

藥效來得很快,沒多久就覺得困倦了,眼皮變得很重,沉沉睡下,江徽似乎深陷在一片混沌之中,身處一片漆黑,眼前什麽都看不清。

她夢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小江徽背著一個小象書包蹲坐在角落裏,眼看著幼兒園一個接著一個的小朋友被接走,直到天黑了,她始終都沒有人來認領。

老師問她:“徽徽,你爸爸媽媽今天不來接你了嗎?”

小江徽低垂著小腦袋,搖搖頭,一直保持沉默,不講話。

後來,還是鄰居阿姨接孩子時,順便也一起接她回去了。

到了家門口,小江徽取下戴在胸前的鑰匙,踮起腳尖開了門,卻湊巧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驚得她後背一顫。

原來他們都在家啊。

小江徽心想。

她躲在了門後,沒有吱聲。

“離婚是吧?江徽你帶!”

是她媽的吼聲。

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陳美芳歇斯底裏,像個潑婦一樣。

麵對這種情況,縱使江成已經習慣了,也還是受不了她這般發瘋。

她爸按著眉心,靠在沙發上,冷靜自持,試圖和她講道理。

“陳美芳!”

他叫了她一聲。

“孩子是你生的,別想丟給我。”

“什麽意思?”

聽到這句話後,陳美芳徹底癲狂了,她尖叫道。

“江徽不是你女兒是吧?我偷人生的?”

江成沒想再和她爭辯下去,煩得慌。

於是,起身推門出去了,見到她站在門口時,他也沒什麽表情,直接繞過她就走了,陳美芳一個人在客廳裏砸東西,砸得叮當作響,鄰居們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紛紛下樓看熱鬧。

他們完全忘記了,她還在幼兒園這件事,回不回來好像不是什麽值得關心的事情。

沒過多久,江徽來到了外婆家,江成和陳美芳都嫌棄她是累贅,都不要她,隻有外婆接她回了老家。

在這場渾渾噩噩的夢中,還反複出現一個乞丐的身影。

他渾身髒兮兮的,看不清長相,唯獨那雙眼睛清澈又狠戾,記得深入骨髓,具有極大的震懾力。

她對他心軟了。

小江徽給了他幾顆糖果,再之後就已經記不清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深夜十點半了。

江徽覺得頭重腳輕,口幹舌燥,她想去拿水,身邊坐著的一個人及時給她遞了過來。

她說了一句“謝謝”,因為喝得太急了,導致咳得厲害,有人順著她的背脊,終於緩了過來。

“雲雲,你還好嗎?”

身旁的人是孟靜嫻。

病房內燈光調得有點暗,江徽抬眸望去,才看清來的人是孟靜嫻。

她頂著莊閑雲的一張臉,收獲了許多人的關心和擔憂。

江徽的內心是愧疚的,又心虛得要命。

在此之前,她還是莊閑雲的時候,還能玩得開,因為她對自己的身份毫不懷疑,可是現在呢?

一夜之間,瞬息萬變。

她對待孟靜嫻的態度似乎也難以回到從前那樣純真的模樣。

如果她知曉,自己真正的好朋友身體裏住著的是另外一個完全陌生的入侵者,該是一件多麽恐怖的事情?

“沒...沒事。”

江徽被思緒夾擊,衝撞得飛亂。

她坐了起來,孟靜嫻去幫她拉枕頭,她卻巧妙地躲了過去,這一舉動讓孟靜嫻愣了幾秒,江徽不太自然的扯了扯嘴角。

“雲雲。”她擔憂的眼神遞過去,“你是不是還是有哪裏不舒服啊?”

今晚的她有點奇怪。

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上次她心髒病發作,一醒來後看誰的眼神都那麽怪異,好像不認識他們一樣。

“...沒啊。”

江徽心虛得厲害。

明明隻要像以前一樣就可以了,可她好像已經做不到了。

她們之間已經有了隔閡。

既然認清自己是江徽,不是莊閑雲,就不該再自欺欺人下去。

否則,時間一長,她就會被同化,忘記自己本來的模樣,徹底地代替別人活下去,那麽所有人都會忘了江徽這個人。

在這個時代沒有人認識她,一個人堅守自己的身份,真的很難,叫的是她,喊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但,也是她對不起真正的莊閑雲。

確定她真的沒什麽事情後,孟靜嫻才從書包裏拿出一遝筆記本出來,放在她腿上,解釋道。

“這是你這段時間以來落下的課程筆記。”

江徽作為一個二十七歲的新時代女性,學生時期的知識也都忘得差不多了,現在重回高中,學起來還是有點吃力的。

她隨手翻開了一本,仔細端詳,問道。

“這...不是你的字跡吧?”

聞言,孟靜嫻抱臂,往後仰:“你還對他真是了解透徹。”

江徽不懂她的意思,猶豫了半刻,隨後猛地一僵,手中的筆記滑落,滾下了床。

這個是...慕野鶴的?

在意識到這個問題,江徽心亂如麻。

現如今,擺在她眼前的人那麽多,可最難以麵對的人,就是慕野鶴。

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江徽走錯了那麽多條歪路。

這一次,她對他絕對不可以再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