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徽猛地關上了房門,靠在冰冷的門麵上,她思緒紛飛渙散,心境落差感很大,這一次她是以自己的身份重新回到了莊家。

曾經,她天真的以為這裏就是她的家,回過頭來才發現,都是在自欺欺人。

她早就沒有家了。

江徽太渴望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也差一點就擁有了家庭。

可是,現實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從雲巔重重跌落穀底。

她走到書桌前,對著鏡子,抬手撫摸著這張稚嫩美好的臉蛋,皮膚細膩光滑白皙,一點也不像她自己。

書桌上有一本粉色筆記,是莊閑雲的。

她坐了下來,遲疑了很久,終於有勇氣翻開了原主的日記。

莊閑雲的字跡工整,卻寫得很小,不敢逾越線條以外的位置,這作風和她本人一樣,膽怯軟弱,經不起風吹雨打,但內心是渴望變得勇敢堅強的。

真正缺少的是一份改變自己的勇氣和機遇。

?2002年3月28日,天氣陰】

我不肯喝藥,爸爸生氣了。藥很苦,不想吞。

他生氣了,我想哄,但我...不會。

?2002年4月9日,天氣晴】

嫻嫻說,我不會笑。

可能我真的不會笑?

我想笑的吧(應該吧。)

.......

?2003年12月7日,天氣不祥】

心髒疼,喘不過來氣了。

可是...孟哥哥來看我啦/笑臉

他給我帶了我最愛的花茶,我真的好開心哦。

?2003年12月24日,天氣雪】

平安夜快樂。

我喜歡聖誕節。

賣火柴的小女孩見到奶奶了嗎?

.

讀到這兒,江徽捧著日記的手不可抑止地抖了抖,每頁都隻寫一篇日記,每一章篇幅很短很簡潔,但江徽能夠讀懂。

當她讀到某天時,她腦海裏的記憶就會跟著跳轉到那天,心情和感受一股腦地踴躍上來,江徽迫不得已跟著莊閑雲共情。

那年十歲,她不肯喝藥,是因為藥真的很苦,她怕苦,一天到晚嘴裏都是發苦發澀的味道,莊重石得知消息後,便暫時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匆忙趕回了家中。

她摔碎了瓷碗,莊重石很生氣。

可是,她不會安慰。

孟靜嫻說她不會笑,但她其實是想笑的,也想對身邊的人好,但是她做不到。

江徽是心理醫生,她知道,莊閑雲心理出現了很嚴重的問題,並且長達七年之長,甚至更久。

前麵十幾篇日記都是斷斷續續的,不連貫的,而且很壓抑沉悶。

直到提到了孟閔均,她終於寫出了開心兩個字,還笨拙的畫了笑臉。

她笑不出來,卻想表達。

江徽能感受到,她那時候是開心的、快樂的。

孟閔均就是她的一道光。

縱使微弱渺茫,也想抓住。

喜歡聖誕節,是因為喜歡聖誕老人。

傳說中,聖誕老人會在聖誕節前夜時悄悄贈送禮物給小朋友,而且聖誕老人是一位熱愛施舍的慈悲老者。

莊閑雲喜歡童話故事,可她喜歡的大多都是以悲劇收尾的。

那些被她忽略了的屬於莊閑雲的記憶,在日記的輔助下,一一還原,那些獨屬於她一個人的秘密就藏在衣櫃那麵牆後。

江徽抓緊了心口,繼續看下去。

?2006年4月8日,天氣雨】

轉學了。

周圍的一切寂靜得可怕。

太安靜了。

享受又害怕。

?2006年5月5日,天氣陰】

他們搜到我包裏有急救藥。

怎麽辦...不知道。

?2006年11月1日,天氣雨】

好疼啊。

...

全身上下都好疼。

.

江徽捂住嘴,強忍住眼淚,不讓自己哭出來。

那晚,疼痛似乎重新回到了身體。

莊重石因為工作原因,莊閑雲不得不轉學,和孟靜嫻以及孟閔均離得遠了,很難再見上一麵。

在那所新學校裏,她過得非常不好,莊重石忙於工作,很少陪伴在她左右。

莊閑雲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被學校的同學背地裏取了個外號,說她是怪人,沒過多久,她的桌子被人翻動過,搜出來一堆不認識的藥。

那都是進口的治療心髒病的急救藥。

他們看不懂。

於是,便惡意揣測她,對她使用暴力,堵她在廁所,潑她一身臭髒水,還用煙頭燙她。

他們不敢燙她的臉,就在胳膊上掐出一道道痕跡。

在某天,楊叔晚了點時間來接她,路上莫名其妙鑽出一條瘋狗追她,她太害怕了。

但是莊閑雲不會叫,不會喊。

她用力的跑,拚命的跑。

可是為什麽?

那條路永遠沒有盡頭?

莊閑雲運動量太猛了,導致心髒病發作,那條瘋狗也追了上來,它撲上來一口咬住她的腿。

她疼得咬出了血。

莊閑雲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麽獲救的,隻記得天上怎麽一片烏雲都沒有?

起碼...能讓她躲躲吧?

直到這裏,江徽終於情緒崩潰,已經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情緒在作祟。

江徽整個人蜷縮在一團,捂住嘴巴,像一頭受傷的小獸,發出破碎的低泣聲。

在那些年裏,莊閑雲一個人走過了黑暗時期,拖著並不太好的身體,忍受校園霸/淩,得不到周圍人的重視和關心。

原來,看似幸福無比的她,也是空虛孤獨的。

在她最黑暗最困難最孤寂的時刻,沒有人伸出援手。

?2007年3月2日,天氣晴】

我考上了崇陽高中,和嫻嫻,還有...孟哥哥。

?2007年4月5日,天氣晴】

有點冷,孟哥哥叮囑我,讓我多穿點。

他把她的衣服外套給我了。

好暖和。

?2007年4月21日,天氣晴】

嫻嫻說,等我長大以後可以嫁給孟哥哥了。

真的好開心啊。

可以成為嫻嫻的嫂嫂,我們以後會一直在一起的。

.

看到剩下好多篇都是幸福溫暖的,江徽又覺得她的生活又開始有盼頭了。

但是...遠不止這樣。

?2007年9月5日,天氣陰】

以前學校的人找到了我。

?2007年9月30日】

柳ru gui

?2007年10月8日】

爸爸,你會一直愛我嗎?

?2007年11月5日】

又住醫院了。

?2007年12月12日】

孟閔均,那個女孩是你喜歡的人嗎?

?2008年6月30日】

太累了,媽媽。

雲雲好累啊...媽媽,你像賣火柴的小女孩那樣帶我走。

好不好?

.

莊閑雲徹底失去了求生欲,她在體育課上隱瞞實情,瘋狂的奔跑,心口再絞痛,都不肯停下來。

那時候的她在想什麽呢?

江徽去感受。

那短暫的幾分鍾裏,浮現了一幕幕灰色的過往。

死的、黑的。

死亡對她來說,就是最好的解脫。

她再也不必去管人間的紛紛擾擾。

江徽終於意識到,為什麽會對孟閔均有一種隔閡,就像兩塊磁塊排斥,因為在死亡的前一秒,莊閑雲是帶著悔恨離開的。

少女的懵懂愛意,終究沒能弄明白,甚至不敢當麵問他。

在粉色日記的結尾,還有一句時隔一年的日記。

?2009年1月1 日】

謝謝你...徽徽。

.

看到這句話,江徽誤以為自己眼花了,她將日記放在燈光聚集下,用力睜大眼睛去看,撥上筆跡,眼中布滿了不可思議。

她抱緊了日記,哭著哭著突然就笑了。

這顆心髒又漲又酸又喜又疼。

那是莊閑雲殘存在身體裏的最後幾分魂魄。

五個字用盡了她身體裏殘餘的全部意識。

她原來是知道自己的,她也知道自己的身體被別人霸占了。

但她一點兒也不介意,真的一點兒也不。

恰恰相反,她是開心的。

因為江徽,做了生平不敢做的事情,代替她做出了改變,讓這副殘缺的身體繼續延續下去。

莊閑雲能幫助到江徽,她真的好滿足啊。

可是好遺憾啊。

她真想和江徽做朋友...

卻是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