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別離
蘭坊今夜無人入睡,整條街上的燈全都亮著,可是每座院落異常安靜。
臨近春節,各家各戶房簷下都掛了燈籠,可是現在再看大紅色卻顯得格外緊張。隋遠在海棠閣外一直等,長廊之後的背光處都是人,守著所有不見光的角落。
華先生盛怒之下,蘭坊草木皆兵。敬蘭會裏沒有人敢胡說八道,但人人都知道,這是華先生的坎,是蘭坊的坎。
一切都像倒退回六年前,裴歡出事的那個晚上。
顧琳從華先生房間裏出來,吩咐隋遠:“先生說他沒事,今天不用檢查,讓你先回去。”
“別把我當傻子,今天和蔣家動手了,他能好到哪兒去?”
顧琳衝他使眼色,又走過來低聲說:“路上不舒服,但勸他吃過藥,現在確實好多了,他不肯讓人看,你在這裏等著也沒用。”
隋遠看顧琳又要回去,一把拉住她往旁邊走,到離人遠一點的地方問她:“你實話跟我說,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就突然冒出個孩子?你還不知道華先生的怪癖嗎,在他麵前別提孩子的事,幹嗎非要刺激他?”
“可這孩子是三小姐的!誰敢瞞著?是陳峰偶然之間看出來的,他覺得不對勁去查,裴歡生過一個孩子,為了掩人耳目放到孤兒院,她還經常和蔣維成一起去看,還共同資助!可她從來沒和先生提過。”顧琳示意隋遠想一想,“她怕先生知道了不會留。”
隋遠有點急了:“可陳峰憑什麽說那孩子是蔣維成的?雖然那幾年三小姐和他結婚了,但孩子要真是他的,蔣家人瘋了嗎,能把自己少爺的孩子往孤兒院裏送?”
顧琳冷眼看看他,“哼”了一聲,轉過身抱著胳膊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才說:“所以先生也不信,但今天見到蔣維成了,他承認得很痛快。他說了,蔣家一直不肯承認裴歡這個兒媳婦,再加上生的是個女孩,蔣家老太太根本不讓留在家裏。”
隋遠瞪大了眼睛看她,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華先生還不氣瘋了,他對三小姐……”他震驚地想了好半天才繼續說,“他們當年有過一個孩子的,他都舍不得讓她生,怕她日後受苦,為這事猶豫好久,沒想到後來……”
顧琳衝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看看周圍,才提醒他:“你不想活了?”
隋遠閉了嘴,但他看顧琳這樣似乎她已經知道了,於是又問:“誰告訴你的?”
“陳峰跟我說的實話,當年華先生不肯留下孩子,派人帶三小姐去引產,她怎麽也不肯,那天晚上活受罪……就為這個她逃出蘭坊和蔣維成結婚。”顧琳是個狠心人,可就算這樣,她到底還是個女人,這事殘忍得讓人從頭涼到腳,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我都知道了,所以……我確定華先生是真的不肯讓任何人生下孩子,哪怕是三小姐也不行。”
隋遠欲言又止,可他知道的事跟顧琳又說不清,最後被逼急了,幹脆往華紹亭的房間裏闖。顧琳攔著他,兩人在華先生的房間門口鬧了半天,裏邊的人終於開口說:“行了,讓隋遠進來吧。”
屋子裏特別靜,華紹亭坐在藤椅上向後半仰著,一隻手壓在眼睛上。隋遠一看就知道他眼睛不行了,於是一句話都不說,扯開他的手就做檢查。華紹亭也不和他爭,隋遠讓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最後隋遠叫了眼科專業的醫生進來,結論還是:“外傷導致的視網膜脫落,必須馬上嚐試複位手術,否則時間長了會失明。”
“我不管你現在要幹什麽,我是大夫,你必須聽我的!”隋遠冷著臉,已經不想和華紹亭廢話。作為蘭坊的主人,華紹亭有他的顧慮,他的大局。但隋遠沒有,他隻是個醫生,要做的就是盡快想辦法治療華紹亭的左眼。
華紹亭竟然出奇的沉默,第一次沒讓隋遠離開,聽他和其他幾位醫生擬定眼部手術的時間,過了好一會兒才說:“行,你們看著辦。”
等到亂糟糟的一屋子人都退出去之後,隋遠才覺得他不對勁,獨自留下來問他:“你怎麽了?”
華紹亭的眼睛被暫時擋住了,防止再見強光。他看上去什麽都沒變,和平常一模一樣,笑了笑說:“今天有點累,懶得和你爭,你要不嫌麻煩還想治,那就治吧。”
隋遠有點懷疑,過來又問他:“蔣維成不讓你追三小姐,兩敗俱傷,現在鬧到高速路都封鎖了,人走都走了,再追也來不及,你別告訴我你一點都不生氣啊。”
“哪能。”華紹亭懶懶地伸手到桌子上拿茶杯,倒上熱茶又說,“你知道男人……一聽到這種事,還是很生氣。”他捧著茶杯靠回去,隻抬頭示意隋遠自便。
隋遠氣得轉身去找杯子,再回來給自己倒茶,看著他說:“我就說,你這人這麽霸道,控製欲這麽強,沒氣死算好的了,不過……”
華紹亭恰到好處地接話:“不過你也覺得不能信。我有多看不上蔣維成,他就有多想弄死我。他今天為了逼我不擇手段了,說的話確實沒什麽可信的。”
隋遠手裏的茶杯能暖手,可他心裏就是堵得慌。
氣氛一下沉默了,他們彼此都不說話,靜靜坐著,等到茶水快涼透了,隋遠才低聲說:“但是我們也都看見六年前的場麵了,你和三小姐的孩子確實沒有了。”
華紹亭劇烈地咳嗽起來,隋遠讓他控製情緒,華紹亭用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搖搖頭和他說:“所以我才要找她回來……孤兒院那個孩子到底怎麽回事?起碼應該告訴我。”他背過身不讓隋遠過來,咳得透不過氣,喝茶才讓自己舒服一點,繼續說,“裴裴結婚的事我不再提,不代表我對她沒有底線。我早就說過,她這輩子必須清楚,她是誰的人。”
隋遠知道勸人不是自己的長項,隻能逼他吃了藥,扶他上床去先躺著:“別動氣了。”
一開始,陳峰和顧琳慌慌張張過來說三小姐可能生過一個孩子,華紹亭還沒當回事。
他以為她就是想偷偷領養,他知道裴歡有心結,總覺得他們作孽,所以她要去孤兒院領一個回來照顧也無所謂。
但裴歡竟然連夜跑了。
顧琳讓人去查檔案,可福利機構裏一切名單都有嚴格的保密措施,戶籍資料全都是孤兒院統一去上,沒有特殊之處。再加上這種地方本來就全是搞不清來曆的孩子,大家隻知道那是個女孩,大概四五歲,出生日期無法確定,每年生日都是按他們進孤兒院那天來過,連院長也不知道孩子的確切年紀。
唯一確定的是,從惠生收容這個孩子開始,裴歡幾乎有空就來,包括蔣家在內,幾年之內就讓惠生成為沐城條件最好的孤兒院。
如果不是裴歡的孩子,她何苦一聽到風聲就連夜帶孩子遠逃,她怕什麽?
華先生終究是華先生,很快就已經控製住激烈的情緒,閉著眼睛休息了一會兒。
隋遠守著他,把燈光調暗一點,又說:“你應該和她說說西苑的事,如果你肯早點鬆口,她不至於這麽恨你。”
華紹亭依舊閉著眼,搖頭:“不行,我清楚她的脾氣,看著硬氣,其實心裏像個小孩……她要真知道了,指不定能做出什麽。”他苦笑,“我哪舍得啊。”
隋遠沒話說了,反而平靜下來不和華紹亭再閑扯,眼看他情況不好,認命地讓人推儀器進來。
他一邊做準備一邊問華紹亭:“我一直想問,你看人這麽準,那你知不知道自己有什麽臭毛病?”
華紹亭冷不丁聽見這麽一句被逗笑了,想了想才說:“很多,不過一般我意識到的話,就盡量讓周圍的人都適應我的毛病。”
隋遠鄙視地瞪他,又說:“對,所以你最大的一個毛病是護短,除此之外,你還特別自大。”隨後他給華紹亭檢查,結果讓人無言以對。他把病曆扔到他身上說:“來吧,猜猜偉大的華先生還能活多久?”
華紹亭表情十分平淡,拉拉被子一點也不關心地說:“這是你想辦法的事,我用不著操心。”
隋遠氣得真想打他一頓,忍了又忍才說:“沒和你開玩笑!聽著,別以為個個見你和見鬼一樣,你就真的無所不能了!一隻腳都踏進棺材的人了還裝什麽英雄啊!你想瞞到死?等你死了,她早晚也會知道!到那時候她什麽心情,你考慮過嗎?”
華紹亭做了個噓的手勢,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人管不了身後事。我說了,這是我給她的遺產。我活著的時候,誰敢說,我就讓誰先死。”
隋遠怒極反笑,衝他點頭:“好,你放心!”
華先生躺的那張床是千年檀木老料打的,雕刻紋理極盡華麗,沒有半點病床的樣子,上邊鋪著暗藍色的蘇繡緞子,在燈光下襯得他臉色更淡,再加上他這麽嚴重的病,時常憋得嘴唇顏色很重,對比一強烈,人就顯得有些妖。隋遠看他這病怏怏的樣子心裏不忿,嘟囔著罵:“千年老妖怪!死了也活該!”
華紹亭全當沒聽見,放任隋遠抱怨。
隋遠一肚子火,憋著發不出去,敬業精神全都拋在腦後,在他屋子裏摔摔打打,來回踱步。
華紹亭皺眉,被他吵得頭都疼了,輕聲說:“行了,你拆房子我也不會同意,我還沒把裴裴找回來,現在不能動大手術。”
隋遠開始喋喋不休和他說,一旦心衰竭隻能考慮換心,到那一步如果再有意外後果有多糟糕。可是華先生從來不聽人勸,他躺了這麽半天氣也順了,就從**起來打開大屏幕,又順著那條高速路點開周邊的地圖看,完全就當屋裏沒有隋遠這個人。
隋大醫生終於被惹毛了,摔門而出。華紹亭完全沒想挽留,還在他出去的時候吩咐說:“去把顧琳叫進來。”
顧琳一看隋遠氣衝衝的樣子就知道華先生還是不肯手術。她一進去,華紹亭剛好盯著電腦屏幕在看。
她抬頭掃了一眼,和他說:“華先生,明天預報有雪,警方八成會拿大雪封路這件事當借口,高速最快也要後天才能重新開放。”
華紹亭氣色好了一點,習慣性地盤一串沉香珠,示意她認真記下來:“用不著沐城出人追,讓這些地方的分堂主停止一切手頭的事,所有損失我不追究。給我順著這條高速挨個地方分頭去找,找到三小姐為止。”
顧琳心裏一動,想了想還是提醒他說:“先生,這恐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三小姐這次是……帶著孩子走的,她知道輕重,肯定會想盡辦法避開我們,尤其這一次,沒人知道她想去什麽地方。涉及的人太多了,馬上過年,大家壓下來的貨又都急著這段時間出手……”
華紹亭一語不發轉過身看她,他手上那串珠子品相極好,一顆一顆劃過去,幽幽地帶著香氣。沉香,刻意去聞卻聞不到,反倒是一安靜下來,寧靜的花香直往鼻子裏鑽。
顧琳聞著他手間香氣,閉嘴不再說話。
他一字一句開口:“一切損失算我的。”
“但是先生……我說句實話,先生別生氣。這樣下去恐怕會招來不少埋怨,各地的兄弟比不了沐城這裏,他們本來規矩就鬆散。現在年關將近,讓他們耽誤自己生意,心裏肯定不痛快,再加上……又是為了三小姐……”
“顧琳,我這兩年把會裏的事都交給你,不是因為你聰明,而是因為你聽話。”華紹亭不讓她再往下說,“聰明的人太多了,聽話的人卻很少。”
顧琳點頭:“是。”
他緩和口氣,伸手讓她走過去一點,顧琳照做。他又拉著她的手,看看她戴的那塊鴿血珊瑚,慢慢地說:“最近好多事必須你和陳峰去安排,你和他也走得近了。”
顧琳趕緊開口:“先生不用擔心,陳家兄弟什麽貨色,我清楚。”
華紹亭半真半假地“嗯”了一聲,又說:“他們是怪我搶東西,又沒膽子拿回去,還總怕我斬草除根。這麽多年他們倆也不容易,又怕又恨,活得多累。”
顧琳搖頭:“他們倆這樣的性格做不成主人。”
他的手指摩挲著那塊墜子,漸漸錯開手指,冰涼涼的,按在她咽喉處。顧琳驟然一驚,本能想反抗,但硬逼著自己在他手下一動不動。
華紹亭幾乎掐住了她的脖子,但不使力,他的口氣毫無波瀾,淡淡地說:“這世界上有三種人:第一種從來不敢做主,第二種必須由他做主,還有一種,就是明白什麽時候才能輪到他做主。當年老會長選我,不是因為我有多狠,也沒看上我有多聰明,而是因為我是第三種人。”
他還是沒用力,但顧琳已經不敢呼吸,她勉強站著,越發覺得透不過氣。
華紹亭甚至還笑了,忽然鬆手,拍拍顧琳讓她放鬆下來,說:“陳峰陳嶼是第一種人,你是第二種。可是你還年輕,年輕人都莽撞,沒關係,我希望你跟著我慢慢能清楚……現在敬蘭會輪到我在做決定,在我這裏,隻有聽話懂事的人,才不會成為棄子,明白嗎?”
顧琳咬著牙深深地喘了一口氣,退後幾步才說:“明白。”
華紹亭不再看她,丟開手裏的珠子,盯著大屏幕上的地圖,好一會兒才說:“不管多長時間,這次必須把人找回來。如果收到消息,誰也不許動她們,第一時間報給我。”
“是。”
顧琳轉身要出去,華紹亭卻披上外衣和她一起出房間,示意自己走走,讓她先回去。
顧琳走出幾步,身後的男人忽然又說:“我這種病朝不保夕,早晚有你做主的時候,別讓我失望。”
她轉身想解釋,可是他已經往相反的方向走了。
顧琳看著華先生的背影沒法再開口,原本想和他說,她和陳峰不一樣,她歸根結底隻是個女人。
她確實太年輕了,並不敢妄想華先生那張椅子。她有她說不出的苦悶,那僅僅是每個女人都會有的嫉妒。
可是華先生連讓她解釋的機會也不肯給。
華紹亭一個人沒能走多遠,到處都是平常天天見的樣子,黑子還一動不動地蜷在箱子裏冬眠,實在沒什麽意思,他還是繞回裴歡的房間門口。
她屋子的門都沒鎖,他一進去,裏邊冷冷清清。不過相比六年前,這次裴歡回來懂事多了,自己會收拾屋子,沒鬧得四處亂糟糟已經不錯了。
當天她出門,隻和他說要回經紀公司辦事。其實也就這兩天的事而已,可華紹亭想了一會兒,記不起那天早晨起來,他們到底還說過什麽。好像什麽都沒說。
每一次裴歡不告而別的時候,他都來不及再說什麽。
華紹亭到櫃子上去找相冊,厚厚的好幾本。當年還是習慣於衝洗照片的時代,他把所有的畫麵都留了下來。
照片上的人還不食人間苦,倚門回首嗅青梅,露濃花瘦,薄汗輕衣透,人間最美不過如此。
可是人總會長大的,華紹亭早就明白,隻是他實在舍不得。
一頁一頁翻過去,他慢慢地笑,看見的是十幾歲的裴歡,想起來的卻是他自己。前半生,人人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五歲,但他畢竟命長。後來唯一的養父安然過世,臨走的時候把一大家子人都交到他手上,他從此就帶著這些人混到今天。作為他們的華先生,站在製高點上,錢權名利,男人這一生能夠追求的東西他一樣都不缺。
可惜誰能明白呢,到最後他就剩下這麽幾本相冊,是他這輩子活到現在,唯一放不下的牽掛。
六年前華紹亭大病,會裏還有幾位退下來的叔叔,看不過去過來勸他,都說華先生英明一世,沒有必要留下軟肋給自己找麻煩。
但他喜歡這根軟肋。
當一個人連死亡都熟視無睹之後,還能有一個牽掛,多麽難得。
他帶著那幾本相冊出去,把裴歡的房門關上。
沐城快開春了,但天氣預報很準,一到夜裏還是下了雪。
華紹亭抬頭看看,估計這是今年最後一場雪。他很快不再停留,把那幾本相冊抱在懷裏往回走。
長廊盡頭的暗影裏有人一直沒有離開。
顧琳看到他還是去了裴歡房間裏,看到他最終拿回那幾本相冊。她迎著滿院的風雪看著他,等著他,最終紅了眼睛。
那一夜的雪下得很大,到白天的時候,全城銀裝素裹,在一年最後的日子裏,紛紛揚揚,連續下了三天才停。
三天後,千裏之外,靠海的葉城剛剛天亮。
一輛車急速停在第二醫院門口,車上下來的女人明顯一夜未睡,她滿臉焦急,抱著孩子衝進醫院急診室。
早上剛過六點,路上甚至還沒有行人,可是急診室裏永遠擠滿了人,有人喝酒打架被砍傷胳膊,暈暈乎乎堵住門口嚷嚷,還有人突發高燒被帶走隔離。
形形色色,人間百態。
裴歡不知道哪裏來了那麽大的力氣,推開門口鬧事的人,抱著笙笙直接撲到分診台前求他們幫忙。值班大夫一看是抱孩子來的就犯愁,一般沒什麽事,都是年輕家長大驚小怪,於是他滿臉不耐煩地問:“小孩怎麽了?發燒還是拉肚子?”
“心髒病突發。”裴歡鬆開手,懷裏的孩子嘴唇發紫,整個人憋得喘不過氣,揪著胸口的衣服動不了,她急得不知道怎麽解釋,隻好說,“我們剛到葉城,路上突然發作的……我沒帶她平時用的藥,所以……”
她還沒說完,值班大夫臉色凝重起來,跑出去喊人。
裴歡看著他們把笙笙推走,精神一放鬆,整個人都軟倒在椅子上。
這一路輾轉了多個城市,最後來到最北端的葉城,她們都沒時間好好休息。笙笙太懂事,問她也從來不說累。裴歡有時候顧不上那麽多,天氣又冷,沒想到最後還是誘發了孩子的病。
裴歡後悔不已,咬著牙祈禱笙笙千萬不要有事。過了一會兒,大夫出來問她:“你是她媽媽?”
裴歡站起來點頭:“她怎麽樣了?”
大夫皺著眉頭說:“這次沒事,裏邊吸氧呢。對了,你有沒有病史?”
裴歡愣了一下搖頭:“我沒有,但是她……”
“哦,父親有是吧?那從孩子生下來就知道她的情況了吧?不能拖了啊,這次雖然沒事,但從她發病的症狀看情況不太樂觀,你們好好考慮下,一會兒先去問床位,安排住院吧。”
裴歡心裏更著急,先答應下來,拿著一大堆單子跑去交費。最後她回來看笙笙,孩子吸著氧臉色已經好多了,伸出手要她抱。
她彎下身抱抱她,親親她的小臉,小聲告訴她別害怕,還要再等一會兒。笙笙答應了,乖乖地躺在**看她。
裴歡陪了她一會兒,聽見外邊人漸漸多了,出去問床位的問題。
這裏是葉城的第二市立醫院,雖然還有一個星期就是春節,但是看病的人一點都不少,尤其各大醫院最稀缺的資源就是床位,現在她們突然要住院,找個床位難於登天。
裴歡跟著負責住院床位的護士長磨來磨去,好話說盡,對方怎麽也不肯鬆口,這種事並非完全沒辦法,可是她們剛剛來到葉城,人生地不熟,什麽人脈背景全都沒有。裴歡隻能拚命拿孩子太可憐這些話來求情,對方天天見這種情況,比她們慘的多得是,毫不動容。
她真是急得沒有辦法,硬是跟著護士長不肯走,對方也沒辦法:“你不是本地人吧,一個人帶孩子來的?要不你再去其他醫院問問吧,這裏確實安排不開,你看那邊樓道裏都躺了多少人了。”
“我們剛到這兒,完全不熟,花時間找醫院,萬一路上孩子再發病……”裴歡實在不敢想。
她這輩子從來沒經曆過這種事,當年再慘再苦好歹是她一個人,湊合著忍忍總能過來,但如今她有了笙笙,什麽臉麵都不要了,可是她想求人卻無處求。
笙笙不是普通的病,耗不起時間。裴歡真被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忽然身後有人走過來,猶豫著拍拍她的肩膀。
裴歡勉強轉過身,對方是個完全沒見過的男人,戴著厚厚的眼鏡,頭發亂糟糟的,還穿著一件類似睡衣的格子絨衣。他盯著她特別不好意思地說:“呃……那個,我覺得你很像,所以想問問你是不是……”
裴歡突然明白了,慌亂地低下頭說:“你認錯人了。”
那人一下就確定了,笑嗬嗬地說:“啊呀我覺得你就是!你肯定是裴歡,你演過的戲我每部都看過不會認錯的!我可是你的鐵杆影迷啊!我沒帶本,要不你在我衣服上簽個名吧?”
裴歡哪有時間應付他,又氣又急,使勁示意他小點聲,又翻出墨鏡戴上,轉身就走。結果這人不依不饒,一路跟著她說:“我明白我明白,報紙上說你被封殺雪藏了,估計不會再出來。我知道你有難處,不然你也不會跑到這種地方來,我……我一直特別喜歡你的戲,沒惡意的,你能不能幫我簽個名?我絕對不告訴別人!”
裴歡急了:“都說你認錯人了!”
“不可能!前一陣那個劇《不見的時光》,我等了好幾個星期,可是它停播了,說你得罪人……我不信!你肯定是有難處對不對?”他撓撓頭發,突然擋著裴歡說,“哦,你家裏有病人想找床位?我媽以前是這裏的護士,認識人可以通融下……我幫你去找她們問問吧。”
裴歡隻好停下看他,低聲問他是不是真的能幫忙,她這就去取錢答謝他。這人呆呆地搖頭說:“啊?我不要錢啊。你先等等,我去問,等辦好了你幫我簽個名,我就想要簽名!”
天無絕人之路,最後裴歡得知這人叫沈銘。幸虧遇上沈銘好心幫忙,托他家裏人的關係,總算幫笙笙擠了一個床位出來,第一天暫時隻能留在樓道裏。如今這種情況,想住院的人這麽多,能夠先住下已經很不容易了。
他媽媽也在第二醫院住院,就在樓上的病房裏。
“我爸走得早,我媽退休之後就得了老年癡呆,再加上腦血栓……我最近隻能家裏醫院兩邊跑了。”
沈銘抱著個保溫桶下樓來看裴歡,他這人特別老實,裴歡怎麽感謝要給他錢他都不肯要。最後裴歡沒辦法,去借筆給他簽名。他拿到後特別高興,真心實意地當寶貝一樣收好。隨後裴歡陪著笙笙開始接受一係列檢查,抽血的時候,沈銘看小孩害怕,還幫裴歡哄孩子。
沈銘的媽媽時常來住院,導致醫院裏的護士都認識他,經常過來跟他開玩笑。幸虧裴歡不化妝,這幾天一路折騰,憔悴得不像樣,都沒人看出她是誰。她央求沈銘別聲張,沈銘還真的就不亂說了。
到了晚上,裴歡給笙笙喂完飯,累得動也不動了,她一整天什麽都沒顧上吃,硬撐著。醫院樓道裏人來人往,聲音太吵,她好不容易才把孩子哄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