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的手術進行的很順利,而她的母親經過一整晚的搶救卻仍未脫離危險期,直到淩晨五點二十才被推出重症監護室。

在醫院開的證明上簽字的仍是鍾韓。

中途,鍾韓的經紀人直接闖入醫院,看她的模樣也是整晚沒闔眼,導致她見到倚在在牆角像是沒事人的鍾韓時就一通劈頭蓋臉的痛罵:“鍾韓!你昨晚究竟做了點什麽!你知道外麵圍了多少記者麽!你是不是想把自己毀了!”

鍾韓麵無表情抬頭,不知是不是因為從沒有見過鍾韓這幅模樣,鍾韓的經紀人反倒被他嚇了一跳。

“我去把他們打發走。”他平靜答道,然後把他的經紀人丟在一旁,徑直走向一旁的洗手間。

“鍾韓!”鍾韓的經紀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包裏的手機響了一次又一次,無可奈何,她隻能跺跺腳,讓鍾韓自己處理,她先跑沒人的地方去接公司打來的電話。

於連第一次見到大明星變裝的效率。

換衣服,就著洗手間的水洗過臉,剃去下巴上冒出的那點兒胡茬,用遮瑕膏掩去因為熬夜以及受寒而略顯蒼白的臉色,再然後隨便扒拉一下頭發。

一共隻用了七分十二秒。

再看去,眼前這個男人瞬間和電視、海報上的大明星對上號。

如初見那般,他容顏俊美,他笑容溫和,他的身上有溫暖柔和的光芒籠罩,落在他人眼中,會讓人產生一種驚豔的刺目感。

鍾韓頭也不回地走出醫院。

並且再沒回來。

於連不知道這位是用什麽手段打發外麵如餓狼一般的記者,但不可承認的是鍾韓確實起到了他的作用,不出半小時,在醫院外蹲守的記者就從一大群變成了零星幾個。

倒是在一旁坐了許久的宋藍掏出手機,點開今日的娛樂圈八卦新聞版麵。

幾乎所有媒體的頭條都被鍾韓占據。

鍾韓聰明地進行了偷梁換柱,把這件事的全部重心移到了自己身上,明星跳江救人的事跡肯定比起一個神經病惡意傷人更加轟動,一時間,媒體有誇讚的,有懷疑的,也有黑他炒作的,而且因著事情重大,目前反倒是後兩者占據了上風。

“反正是事實,隻要公司洗的好,鍾韓的地位仍舊沒人敢撼動。”隨便瀏覽了幾個媒體的頭條,宋藍興致缺缺把手機丟進口袋。

她一向不喜歡娛樂圈這種啥都能炒的風氣,即便這次鍾韓以一己之力頂下全部,但從另一個角度,又何嚐不是拿它來炒了一次自己?

病房門突然再一次大開,護士小姐姐從病房走出,語氣和善。

“病人醒了,你們可以進去看看她。”

宋藍與於連對視一眼,兩者三步作兩步邁入病房。

病房內,李玉穿著病號服,倚靠著枕頭半躺在**,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來人,隻是靜靜地望著窗外的景色。

不知是不是錯覺,於連有一瞬間覺得眼前的女子恍若一片飄忽虛浮的迷霧,仿佛在下一個瞬間就會消失似的。

“玉姐?”不知是不是當時那近乎虛幻的景色使得於連有些魔怔,她問話時都顯的小心翼翼的。

隻是那個注視著窗外的女子並沒有扭回頭來,她像是根本沒有聽到於連的聲音,仍舊安靜且出神地遙望著。

待宋藍提高音量又喚了她一聲,李玉才緩緩扭回頭。那張熟悉的臉上沒有劫後餘生的喜悅,也沒有氣憤或者悲涼,那雙眸子像是沒有聚焦一樣有幾分空洞,正是這種空洞感,竟給人一種害怕的感覺。

又過了片刻。

似是認出了來者何人,李玉微微仰起頭,平靜問道:“什麽事?”

為了討這位病號開心,於連把她所能想到的所有搞笑段子都與李玉講了一通,但不知是李玉本身就對這些事情興致缺缺還是疲於應付,於連口幹舌燥說了半個小時,李玉也隻是偶爾給個回應,大部分時間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如果於連的心思能夠再細膩點,她就能發現自這時起李玉就有點不對勁。隻可惜,她當時隻以為經曆了這麽多事後李玉可能有點疲憊,所以懶得搭理人,故而並未將其看的太重。

真正讓她們感覺有問題的,還是在李玉的母親轉醒之後。

世界荒誕就荒誕在這個地方。

那本來是個精神病患者,不論是用藥物還是其他手段都沒辦法治好的病患,現實經曆了一次巨大的精神刺激,而後又跳江落水,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也許真是物極必反,從鬼門關拉回來之後李玉母親壞掉的神經竟重新搭上了正確的線。

她回歸正常。

正常到給她治療的醫生都要大歎奇跡的程度。

那一瞬間,好像所有人都看到了光明的軌跡劃破長空,殊不知,有一個人的日輪仍舊沉在黑暗深邃的江麵下,並且再也沒浮上來。

本是感人肺腑的母女重逢的場景,但現實卻多了一點預料之外的因素。

縱使她的母親抱著她喜極而泣,眼淚嘩啦啦流了半桶,但李玉卻像是給不出恰當的反應似的,她隻是有些木然地望著自己忽然變正常的母親,神色好像飄到了千裏之外。

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正常的地方。

世界永遠都荒誕到可笑。

……

“病人可能在此之前一直強行壓抑著自己的心情,而後突然受到了特別大的刺激,兩者糅合在一起,估計引發了精神上的反應,我建議你們找心理學的專家診斷一下。”

於連緊皺著眉頭從醫生的私人辦公室走出,思索著有哪個朋友能有那方麵的人脈網,不知不覺走回李玉的病房。

李玉在看小說。

那本小說她也熟悉——正是不久前上映過的天狼的原著,她跟著劇組寫稿時都快把劇本翻爛了。

李玉是原著黨。

“玉姐,這本小說好看麽?”

於連原本沒指望李玉能回複她,卻在她話音剛落之時聽到了一聲斬釘截鐵的“嗯”。

她驚訝地望著李玉,卻見李玉指著書本上的某個人名,道:“我喜歡他。”

她順著李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指尖所撫過的,正是天狼男主角“宋玉銘”三個字。

宋玉銘是天狼的男主,而鍾韓則是飾演這個名為“宋玉銘”的人的演員。於連不知道兩者間究竟有什麽聯係,她隻知道她從李玉的病房出來時,恰好遇上了鍾韓。

鍾韓站在外麵。

隻是這麽站著,好像根本沒有要進去探望的意思。

待病房的門閉合,對上於連略帶疑惑的目光,鍾韓才微微揚起唇角,如初見那般溫和地對她笑了笑,但裏麵盛了多少無奈與苦澀,這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她不想見我。”

於連沒回複。

李玉的父母也好,周圍的媒體也好,鍾韓也好,就連她與宋藍都是這場悲劇的間接推動者,他們共同的選擇造就了這麽一個可笑的結局。

在這個事件裏,他們所有人的手上皆有罪孽。

陷入沉思的於連聽到了來自鍾韓的一句低語。

“不過,我會等到她想要見我的那一日。”

她抬起頭,卻見麵前的人早已轉過身去,黑色的風衣劃過慘白的醫院走廊,像是一團虛無的影,對方身上的氣質卻使得這個人落在光明中,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眾人的視線。

光與暗。

初見時的鍾韓是前者,俊美且耀眼,他綻放笑顏之時,背後恍若會有春花綻放。但越是了解,就會發現這個人的本質越靠近後者,籠罩著一團墨一般的黑,叫人看不真切。

於連不禁感慨安塞爾看人之準。到如今,她也能夠看到那個男人身上的顏色。

無暇的,純淨的黑。

……

李玉的父親以家庭暴力、出軌等罪狀被李玉的母親起訴,最終,這對奇怪到詭異的夫妻終於迎來了離異的那一日。

令人印象最深刻的一點就是在出庭結束時,李玉的父親在法院大鬧了一出,當麵指著李玉的母親大罵婊子,結果曾經愛他愛到瘋狂的女人兩步走近,直接幾個巴掌甩上去,愣是把李玉父親打的咳了口血。

“你他媽有本事就離,老子就算是死也不會放過你們!”

他換來的隻有李玉母親漠然的眼神。

不得不說,李玉與其母親的眉眼極為相似,所以用這種目光盯著別人時,總會令對方產生一種心虛的感覺。

李玉的母親沒有與他鬧,隻是在離開法院之後去機場買了兩張出國的機票。

再然後。

她帶著她女兒坐上了飛往國外的飛機,一去不返。

就在於連被這位母親雷厲風行的手段震驚到時,宋藍才無奈歎了一口氣。

聽聞李玉的母親得到了好心人的幫助,不僅包攬了訴訟所需的一切費用,連證人都為其備好了,更有甚者,還聯係上了國外的心理專家為李玉治療,從治療到衣食住行的全部開銷全被一手包下。

聽到這裏,於連已經能猜出是誰這麽慷慨。

故而在與李玉送別的那個傍晚,於連特意留心了一下,最後,待飛機順利起飛,果不其然她在機場外看到了鍾韓。

那個男人背對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隻是安安靜靜抽完了一支煙。

再然後孤獨離去。

於連思索片刻,還是把心裏的話道了出來:“玉姐離開時,隻帶走了一本天狼。”

前方的腳步略一頓,而後繼續向前。

至此,夕陽最後一縷餘暉落下。

暗色籠罩大地。

等待著明日的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