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裘口中的機場與他們所在的地方且不說有半個S市的距離,四分之一個S市肯定是有了,故而於連聽到的第一反應就是頭疼。

煩躁感不可避免地浮現於心底,但傻逼似地將自己的不悅發泄給他人完全不是一件正確的事,而且,這種煩躁感不斷堆積的過程會令人更加煩躁。

叮的一聲。

她的煩躁感在現實麵前泯滅。

“我可沒有藍大小姐的車技啊。”

對方十幾輛車,還配有槍械,擺明了要把他們逼進某個小角落然後噠噠噠把他們幹掉。

因著她的蛇皮走位,她所在一側的玻璃已經開了個洞,碎裂的玻璃渣落在座椅上,還有些粘在腿間,抖了幾下才落下去,剩下的還執著固定在車窗上的,也像是附著著蛛絲一般,形成以一點為中心,朝四周延伸出去的白色裂縫。

至於其他地方。

她都不敢去想。

指不定再來幾槍,沒打到輪胎,打了個其他什麽地方,他們所乘坐的這輛破車就有可能炸了。

媽耶。

可別鬧了吧,再這樣下去別說是裴裘,就連她都要在這兒橫屍,放到半年前,指不定還能給她掰個文藝點兒的類似於殉情的詞,但如今她內心的憤怒讓她隻有厭煩。

該死的。如果真要死一塊還挺讓人惡心。

她得想辦法擺脫這些混賬,但內心那股煩躁感完全無法讓她冷靜下來。

“往西開。”裴裘說了一個與他目的地完全相反的方向。

於連扭過頭來,帶著疑惑瞥了對方一眼。

喜歡厭憎暫且丟一旁,若是這個家夥站在自己那一道,應當是個靠譜的。

於連幾乎沒有什麽猶豫地就按裴裘所說的做了。

再然後。

“從這條路直走一百米,右拐。”

“左拐。”

“直走。”

不知為何,不過幾個拐彎的時間,便產生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偏遠而冷寂的郊區驀的鮮活起來——又是一條江,與玉姐母親所跳的是同一條,但與跨江大橋所在的鬧市不同,她所處的位置正好位於其上遊。

粼粼江水與公路同時並行,其上播撒著月光。

如果沒有後麵追的那群車子,興許她還有機會在這兒賞賞景。

“我擦!”一陣急速漂移使得於連猛地打起方向盤,卻驚訝地發現車子的方向有點不受她控製:“車胎被打了!”

“往右開,撞開公路的護欄。”

於連如今大抵處於病急亂投醫的狀態,此刻也來不及懷疑裴裘話語的真實性,直接朝右飛快地打方向盤:“然後?”

裴裘朝她伸手。

臥槽這人想幹啥?

就在她想破口大罵時,卻看見裴裘解開了兩個人的安全帶,他的表情尤為認真,卻在此背後藏著一抹很深的愧疚。

“跳車,能做到麽?”

她注視著那個人的眼眸。

再然後,倒吸一口冷氣,在內心暗罵了一句。

你看,她碰到的都是些什麽玩意兒?

她咧了咧嘴,如同平時一樣笑著:“小意思。”

撞開護欄,在車子完全報廢或者被這些人打爆前跳車逃跑,這聽起來是件輕鬆的事情,實際去做的話才會發現這蛇皮玩意兒不是人做的。

於連直接踩了油門。

但因為後車輪的車胎估計你被打爆了,油門踩下去,頓時就如一個跌倒的醉漢,在公路上飄出個S來,更別提周圍像是淋雨一樣的叮叮當當的子彈聲。

“我來。”裴裘這個病號勉強接受了方向盤。

縱使這個人開車比她穩,但在現實麵前人就被爆成了渣——在槍林彈雨之下,這破破爛爛的車又爆了一個輪胎,因為慣性的作用,這輛車直接滑了出去,裴裘見狀直接打方向盤,在一陣能將人甩出去的大力中,這輛車撞上了護欄。

咚的一聲。

這是車與護欄相撞的聲音。

嚓啦嚓啦。

是車窗玻璃盡數碎裂的聲音。

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混在一起,直接在腦海中轟鳴起來,從車內升騰起的熱氣讓於連猛地覺得有不大好的預感,卻在汽車順著陡峭的斜坡向下滾,眼前天旋地轉之時被惡心的感覺所占據。

安全氣囊,碎玻璃,火。

門。

“於連!”

啊,還好推開了。

我……擦。

這根本不是裴裘說的跳這麽簡單,她在勉強推開門的那一瞬,大概是由於離心力的作用,她直接被甩了出來,眼見著一個被撞的破破爛爛的著火的車子幾近碾著她滾了過去,這一瞬間的恐懼令她的心髒都要停止跳動。

等等!就算車子順著坡滾了下去,她別滾啊!

於連試圖抓幾把草葉來穩住身形,奈何初春之時最多隻有點兒嫩芽,隻要她的手掌沒堅硬到能扣住土壤,她就得在這條逆境上繼續翻滾。

但在這中間,她隱約看到裴裘好像掏出了槍。

他對著汽車開了一槍。

再然後。

在她不算長的一生中,她得到了一個在如此近的距離觀看爆炸的機會。

一層又一層的熱浪,爆裂飛散的零件以及在夜下如此刺目的亮光,像是一種明亮的刺激物,成為她今夜最無法難忘的回憶。

裴裘選的地方很好。

坡底雜草叢生,還有一片鬆樹林,也不知道是誰在這兒大建環保綠色工作,與其有這閑心,不如修補修補那一撞就斷的公路護欄。

她原本是想跑的。

但現在她覺得五髒六腑都在翻騰,胃裏直冒酸水,再進一步,就是頭暈目眩四肢無力,由於多重因素導致的耳鳴更讓人難以忍受。

她倚著樹幹嘔時。夜裏,樹影下,她看到了裴裘。

葉子,泥土,臉上的槍傷刮傷擦傷,手上的燒傷,用四個字來形容:賊幾把醜。

把這個人放任何一處,都不會有人相信這是裴氏的總裁。

裴裘掩著唇咳嗽幾聲,沉默著走到她身前,做了個半蹲下去的姿勢。

於連瞬間了然,這種時候也由不得她矯情,便手腳並用扒拉住裴裘的肩,裴裘手臂輕輕一托,看似輕鬆地就把她背了起來。

緩了一下,於連勉強獲得了說話能力。

“我他媽現在特別想吐。”

“……沒事。”

“萬一吐你身上咋辦?”

“沒事。”

裴裘的聲音淡淡的,又比平時多出些沙啞感,回響在月下的鬆樹林裏,多了一絲寧靜幽遠的感覺。

一裏之外有個便利店。

最搞笑的事情來了,這位裴大總裁策劃逃跑的時候竟然沒帶錢,手機也好錢包也好,都在火裏燃燒得挺開心。

最終,還是於連自掏腰包給他們兩人各買了一瓶礦泉水。

兩人順著下麵的小巷子朝市中心進行了約五公裏的短途慢跑,在裴裘確認四周還算安全後,於連終於有機會告別雙腿這一費力不討好的交通工具,兩人順利打了個車。

當然,在看到他們兩人的狼狽模樣時,司機師傅最初還以為是遭遇了強盜。

“現在的年輕情侶啊,玩的都大著呢,像我隔壁的誰誰誰……”

於連的嘴角抽了抽。

這位司機師傅雖然話嘮,仍是敬職敬責把他們帶到了機場。

……

於連沒想到,她當初所說的送行隻是隨口一聲忽悠,結果上天大概垂憐姓裴的,愣是讓她把這個承諾完成了。

這是一趟前往歐洲的私人飛機。

看到裴裘這狼狽的模樣,飛機下侯著的寥寥幾人亂做一團,請醫生的問情況的愣是把現場搞成一派熱鬧景象。

裴裘直接示意他們閉嘴。

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叉著口袋吹著寒風的於連身上。

他向她所在的位置走了幾步,其餘人識趣地退開,給兩人單獨談話的機會。

“我……很抱歉……”裴裘低著頭走到她麵前,像是一個犯錯準備接受懲罰的孩子。

“不論是今日的遭遇,還是那一場晚宴對你說過的話……我並無意將你卷進來,那時的話語也並非我的本意……”

啊。

堂堂的裴氏總裁竟然和她道歉了,大抵是今天撞了頭,還真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

於連沒什麽耐心地聽他說完對不起三個字。

再然後,直視他的雙目。

在這寒風中,她大大咧咧地笑著,說著不以為然的話:“行啊,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可以原諒你。”

那個男人的眼裏好似有了光。

“第一,這次行動裴旭也有參與,所以不管你對其他人如何報複,他……”

裴裘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

“第二。”不知為何,於連的聲音驀的低沉了些許,伴著冷風,透露出刺骨的寒意。

“滾去你的歐洲,最好這輩子別出現在我眼前。”

他眼裏的光碎了。

有人在催促他登機。

“我……”

裴裘最後究竟想說什麽,她恐怕不得而知,因為在他張口之時,她已經選擇轉身走出機場。

山上。夜裏。

風中。月下。

她聽到了飛機起飛的聲音。

在然後,於連頹然坐在空無一人的台階上,摸出所剩電量不多的手機,打開微信。

她望著市中心所在的方向。

“嗚嗚……啊啊啊啊啊!他媽的混賬!我他媽就是個傻逼……就是個傻逼啊……”

於連。

二十五歲。

做了此生最虧的一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