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次從烏鎮回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林慕時,而且因為他的那句“離我遠點”,搞得我連一個找他聊聊的合適機會都找不到,就怕一個不小心又被他誤會我“別有用心”。正好我又忙著排練,所以關於他究竟有沒有前世記憶的事情,我也隻好先放一放了。

被柳靜拉出了校門,我才知道是要去看林慕時打球。我一想到那種場合,應該是不會有機會讓我和他單獨說上話的,頓時就不太想去了,但是柳靜和丁仲謀的一番好意也不能辜負,我便想著看上一會兒就趕緊回來練晚功。

但是我沒想到,他們比賽用的籃球場,竟然就是禮堂旁邊那個小球場。我依稀記得,正是今年伊始,大年初一的晚上,陸朝陽也曾帶我來過這裏。

彼時偌大的校園空空****,仿佛隻有我們兩個。他在這小球場中撿了隻破籃球,對著籃筐投擲出去。當時路燈孤冷,他被拉長的身影也顯得孤孤單單,但是在那個晚上,當時的我卻覺得那個身影那麽親近熟悉。

我聽到籃球撞擊橡膠地麵的聲音,而那每一次都恰好合上我心跳的節拍。

然而此時,過去不到一年,同一個地方,球場上人聲鼎沸,男孩們揮汗如雨,女孩們放聲尖叫。林慕時個子最高,動作也最靈活,帶球穿梭於人群中。

我抬眼看他的時候,他正扯著籃球服前襟擦拭下巴上的汗珠。

這天的天氣很好,碧空萬裏無雲,微風習習,是夏日過後難得的一個不太黏膩的午後。有那麽一瞬間,我看到有我熟悉的身影與他的身影重合——這是離開陸朝陽後的第一次,我在別人的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我想,我一定是太想他了。

比賽剛剛開始沒多久,林慕時所在隊伍的比分早已領先了丁仲謀他們,勝負已見分曉。我突然覺得挺沒趣的,趁著柳靜沒注意,退出人群,按照記憶裏的那條路,朝著園中湖的方向走去。

與上一次冰封的湖景完全不同,此時秋風吹過,微波粼粼,偌大的湖麵顯得靜謐又安詳。有幾片發黃的梧桐樹葉被風吹進湖麵,隨著湖波一**一漾。

原來所有的一切,包括這湖景在內,都是歲歲枯榮,有著自己的輪回。可是我呢?我仿佛陷入一個死循環中,不知哪個是今天,哪個又是明天,什麽時候啟程,什麽時候停下……這麽想著,我原本那顆因為充實的生活而趨於安穩的心,又變得不甘起來。

我早晚還是要和林慕時聊一聊的,如果沒有合適的時機,那就得創造時機。

我沿著湖岸一直走,不知不覺爬上一座小山。山坡上灌木叢生,夏天裏這些植物應該也很繁茂,隻是這個時節顯出幾分蕭瑟來。草木中間,有一條一米來寬的土路,明顯是被人走出來的。我就沿著那土路一直往山坡上走,走了不知多久,直到走到沒有路了,我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我以前就知道,D大的校園的確離一處野山不遠,以前我也曾跟我爸媽去那野山上踏過青。但是我沒想到那山竟然離校園這麽近,而且還可以從校園裏上到山上。不過這山在校園裏的部分隻是一個小山頭,就像是它伸向湖麵的一隻指點江山的手指,而我現在所在的地方就是這手指的指尖上。

一陣風吹過,帶著潮濕的味道,我愜意地閉了閉眼。然而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前世墜崖前的一幕幕卻忽然無比清晰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腦子裏突然就冒出一個念頭——如果場景重現,林慕時會不會記起什麽?或者他本來就記得什麽,而如果場景重現,他願不願意對我坦露他所記得的東西?

我睜開眼想了想,覺得可以試一試,但是要重新把他帶到我們當年墜崖的地方肯定是不現實的,不過叫他來這裏就容易很多了。

他對我一向愛答不理,如果我直接叫他來,他肯定不會來。還好有了前幾世的經曆,我想不到的辦法,有人想到過。

打定主意後,我拿出手機,拍了張這裏的照片,然後附帶一行文字,發給了林慕時。

信息發出去後,我就在旁邊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來等他。過了一會兒,手機響了,我拿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直接放在腳邊的地上沒有接。後來,手機接二連三又響了幾次,我統統沒有接。

我靜靜地等著,有風吹過枯草發出的沙沙響聲,沒一會兒又有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還有人氣息不勻地喘氣聲,看樣子他還是小跑著來的。

我站起身回過頭,林慕時看到我時明顯鬆了口氣,接著就沒好氣地罵道:“你有病吧!”

他這反應在我的預料之內,而且比我想象的要溫和多了。

我剛才就是想到了渣男的那個小情人,當初為了見我,她就選擇了在微博直播自殺。本來她應該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人,但是在那種情形下,我寧可把和秦悅的約會改期,也不得不去見她。所以剛才我就告訴林慕時,給他半小時的時間來見我,他不來,我就從這裏跳下去。

能幹出這種事的的確不像正常人,但是我如果不這樣,怎麽能讓他這麽快就來呢?

他問我:“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說:“你放心,我也討厭那種什麽事都做不好,被人拒絕就尋死覓活的人。我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聊幾句。”

林慕時緊鎖的眉頭漸漸鬆了鬆。他身上還穿著寬大通風的籃球服,應該是剛從球場上下來,直接跑過來的。

我突然覺得,這個人也沒那麽討厭了。

我轉過身去,麵朝著湖麵。

我說:“這裏讓我想起我曾經去過的一個地方,在舟山。海風一吹,浪很高,那山崖也很高,當然景色比這裏壯美很多。但是如果可以,我寧願我從沒去過那裏。”

身後靜悄悄的,他沒有說話,但似乎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我繼續說:“那天我在那兒遇到了一個人,在遇到他之後,我開始經曆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就像個開關一樣替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可惜我並不喜歡這個世界,所以我現在想回去了,我需要找到他。”

“這是你的事,跟我有什麽關係?”他的聲音冷冷地在我的身後響起。

我回頭看他:“那人跟你很像。”

“所以你想說什麽?你想問我是不是那個人?”

“你是嗎?”

“我看你真的是病得不輕。”他冷笑一聲,“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說什麽,但是剛才聽你說話那意思,就是把你自己經曆所有事的原因都歸結在了別人身上,你不覺得你很自私嗎?”

他的話讓我不由得怔了怔,真的是我想錯了嗎?

我突然意識到我之前想到的那些他能幫我擺脫重生的原因,好像都很站不住腳。這一世我雖然還是遇到了很多我前世不認識的人,但是我遇到的前世熟人也不少,比如柳靜就是一個,所以我認為隻有林慕時能幫我的理由突然就不那麽充分了。難道就因為他是我前世最後見到的人?

還有我認為他有前世記憶的原因,如今想來好像也很模糊。他說的那些話,似乎都有合理的解釋,或許隻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地認為他是有前世記憶的,所以才會一直往這個方向去想。而他對我的抵觸……可能隻是單純的不喜歡我吧,如果他真的因為前世恨我,這一次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想到這些,我有點失望,卻聽他問我:“所以你大費周章地把我騙過來就是說這些無聊的事情?”

“是啊,真無聊。”

他微微挑眉看了我一眼。

我又掃了一眼他身上的籃球服,突然有點過意不去。不過他能趕來的確說明他是個挺不錯的人,他既然不願意看到我,那我以後還是少出現的好。

想到這裏,我歎了口氣說:“你走吧。”

他卻遲遲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是向前走了兩步,停下來望向湖麵:“不過也沒白來,我也是才知道學校裏還有這樣的地方。”

我不由得看向他,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不屑和嘲諷的神情,反而換上了一臉豁達的平靜。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向湖麵:“是挺美的,不過這裏不安全,應該建議你們學校加點防護措施,或者嚴禁學生來。”

他卻沒理我這茬,反而是破天荒地說:“你心情不好。”

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我怔了一下,勉強擠出個笑容:“嗯,不好意思,因為我一時發神經把你從球場叫到這裏。”

他聞言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望著湖麵說:“人總會因為一些小事悶悶不樂,其實隻要過去之後,你就會發現,那根本不算什麽。”

我從來不敢想,林慕時會對我說出這一番話,他是怕我真的會想不開跳下去,還是純屬好心開導我?

但是對他這番話,我也並不完全認同。畢竟我活了將近40年了,對於一個長壽老人來說也過了一半的人生了,難道我還不如他看得透嗎?

我笑著看他:“那是你沒體驗過那種你明明很努力,但是卻什麽都做不好的感覺。你數學考過38分嗎?物理考過24分嗎?我也特別想好好學習,但是小學畢業以後,我就對我的成績無能為力了。”

我看到林慕時的表情起初還算淡定,聽到我的成績後他的臉上也露出了驚訝,但也隻那麽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又是那種不符合他年齡的冷清。

我說:“所以別總是擺出一副過來人的姿態教育別人,每個人都經曆著不同的人生,你沒經曆過的,就沒有發言權。”

難得這一次,他沒有因為我的話而不高興,反而還認同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誰在教育誰。”

我看著他,突然很想知道前世的林慕時是什麽樣的人。我那天也隻是匆匆掃了一眼,印象中的他是很斯文又風流的模樣。不難看出,他至少是事業小成的男人了,可是卻因為我這個陌生人掉下了山崖……那麽高的地方掉下去,不死也傷了吧。

“走吧。”他說。

我回過神來,應了一聲。

然而就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對著他高大的背影,幾不可聞地說了聲:“對不起。”

雖然這麽久以來,我一直在怪林慕時在前世出現得不是時候,害我墜崖,但是今天這一番話過後,我也就釋然了。所以我應該對他說聲抱歉,如果沒有機會說給前世的他,那就說給今生的他好了。

林慕時的腳步微微一頓,回頭看我,臉上依舊沒什麽多餘的情緒。

我若無其事地說:“你的比賽還沒結束吧?”

他說著“沒有”,卻又朝我走過來……原來他是去撿被我剛才放在地上的手機。但他過來時不知怎的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眼見著就朝我這邊的崖邊衝了過來。

我的第一反應是擔心他直接衝到崖下,想替他擋一下,可是他卻中途刹住了腳步。我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林慕時的表情從平靜變得震驚,而我掙紮了片刻後,便認命地閉上了眼,朝後麵的湖中倒去。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我招誰惹誰了,在多年之後,竟然又一次在他眼前墜下崖去。

再醒來時,我躺在醫院裏,腿上打著石膏,被高高吊著,姿勢滑稽可笑。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說話的是柳靜,她的聲音裏還帶著哭腔。

我的腦子還蒙蒙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我勉強抻著脖子看了一下四周,除了柳靜,丁仲謀和林慕時也在。

林慕時站得離我最遠,寬大的運動外套裏還是那身與這時節不相符的籃球衫。隻不過,從他的頭發絲到那身籃球衫,看上去都濕漉漉的。

丁仲謀說:“所幸那小山頭沒多高,老林反應也夠快,有驚無險。”

柳靜也說:“對啊,不然你這旱鴨子早就小命不保了,還好有林師兄在。”

我又看向林慕時:“謝謝。”

他掃了我一眼,隻是冷冷地說了句“沒事”。

幾個人陪著我坐了一會兒,丁仲謀係裏有事不得不先離開,柳靜就跟他一起走了。

病房裏隻剩下我和林慕時。

我問他:“你的衣服還濕著吧?”

“已經快幹了。”

我想到今天這出鬧劇,也忍不住歎了口氣:“你當初說得對。”

“什麽?”

“你讓我離你遠點是對的……”

“不是一回事。”他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頭,“其實……你當時可以拉住我的,那樣你也不用掉下去。”

我當時也知道抓住林慕時或許我就沒事了,而且那是人求生的本能,是我第一時間就生出來的念頭,但是經曆過前世,這一世我不想再連累他了。

我隨口胡謅道:“那時候我哪顧得上想那麽多……算了,這不是也沒事嗎。”

他卻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知在想什麽。

“你能過來幫我把床支起來嗎?我想坐起來。”

林慕時聞言向我走過來,半蹲在我身旁,去轉動我病**的那個把手。可他弄了半天,都沒什麽用。

“可能是壞了。”他又試了試還是不行,“我去找護士來。”

“算了。”我叫住他,“你幫我在身後墊兩個枕頭也行。”

林慕時聞言又折了回來,手臂伸到我的肩膀後,試圖將我扶起來。我也努力配合著支起上半身,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傷到了手肘,剛一用力,就疼得厲害。

我一鬆手整個人失去了支撐又跌回到了**。林慕時一時沒防備,被我帶著朝前一撲,整個人撲在了我的身上。

而就在這時,我聽到病房的門被人推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