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久長長地緩了一口氣,將劇本放到腿上,說,“這部作品真的是每次看都能有不同的感受。”

莫時瀧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季久接著又說,“但我覺得這兩個角色會很難演。”

“這個角色蠻複雜的。”莫時瀧說。

“這兩個角色都很複雜的。”季久不自覺的眯起眼睛,淡淡地說,“一個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他們雖然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又好像完全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裏,兩個人的內心世界和靈魂完全不契合。”

“丈夫表麵上看起來是一個“好丈夫”,有上進心,努力賺錢養家,疼愛女兒,但實際上在家裏什麽活都不幹,將所有的家庭矛盾都交給了妻子,對女兒的關心和疼愛也都不過是偶爾,非常傳統的讓她吃好穿好有的學上就足夠了。而妻子,表麵上也很好的適應了處理這一切,沒有任何的抱怨和不滿。”

“一個非常傳統的男人。”莫時瀧說。

“我相信一直到最後,他仍然對事實一無所知。”季久若有所思地說。

季久和莫時瀧對完台詞,又簡單的聊了聊劇本,各自分享了一下自己對角色的看法,今天的拍攝就結束了。

導演喊了卡之後,季久立刻對莫時瀧說,“辛苦了。”

“辛苦了。”莫時瀧微笑著說,“真的好久不見了。”

季久點了點頭,“是啊。”她頓了頓,目光快速的掃過不遠處的工作團隊,又微笑著說,“我團隊裏的姑娘聽說我這次又要和你上一個節目都高興壞了。”

“都還是我的粉絲嗎?沒有爬牆到別人那兒去吧?”莫時瀧開玩笑地說。

“當然沒有。”季久笑道。

“說起來,上次在《時光慢走》的時候說要和你交換微信的,後來忙忘了,節目拍完後你就立刻走了,都沒來得及加好友。”莫時瀧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衝著季久晃了晃,說道,“我們加個微信好友吧,這樣聊劇本聯絡方便一點,以後我開演唱會直接發微信告訴你,給你寄門票。”

莫時瀧這麽一提季久才想起她上一次在《時光慢走》節目組推掉了和莫時瀧交換微信的事。眼下她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便隻好也從口袋裏拿出微信,說,“好啊。”

季久和莫時瀧交換了微信,又客套的聊了兩句,便和團隊一起回了酒店。

在回酒店的路上,她收到了薑楠發來的微信,說很高興這次能和她一起錄《演員挑戰者》,她很期待。

季久輕笑了一下,回複說:我會好好表演的,盡量不讓您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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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挑戰者》的時間實在是少,季久也是爭分奪秒的看劇本和背台詞。她回到酒店後,簡單的洗漱了一番,立刻從包裏找出記錄筆,翻看起了劇本,然後開始背單詞。

季久的記憶力和台詞功底很好,她向來堅持使用原聲,這樣可以更好的將她代入到角色和劇情當中,也更方便她背台詞和表演。

背台詞沒有耗費季久太多的時間,她大概看了幾遍劇本便牢牢地將台詞都記到了腦子裏。

她全神貫注的投入到劇本當中,反複琢磨著詞句,將自己的角色的台詞與他人的台詞相關聯,想象著角色在這個情境中的情緒,以及她該有的說法的語氣和表情,連帶著對手戲演員的台詞也都一並記熟了。

季久看了很久的劇本,在紙張上塗塗寫寫的,直到時針跳過一點,眼睛泛起酸澀,視線也變得模糊,倦意後知後覺的來襲,她這才打了個哈欠,將劇本和筆放到床頭櫃上,關了燈,將身子蜷進被子裏。

在她剛想睡覺的時候,卻發現手機震了一下,屏幕亮了起來。

季久不情願的翻過身打開手機,發現是剛加上好友的莫時瀧給她發了微信,問她背好單詞了嗎?

季久慢吞吞地回複說已經背好了。

莫時瀧很快又回了一條,說他也背的差不多了。

這條發過來後,又緊跟過來一條,抱怨說背台詞太難了,後麵附帶著一個悲慘的表情。

季久輕笑了一下,又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敲著屏幕,回說:明天再背吧。

莫時瀧問季久是不是要睡覺了。他不等季久回複,又發了一條晚安過來,說他也要睡了。

季久也回了個晚安。然後將手機放到枕頭下,閉上了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準確的說是臨近中午的時候,季久再次出發去找節目組安排的錄影棚與莫時瀧碰麵,再聊一聊劇本,順便簡單的進行一個排練。

季久與莫時瀧碰麵後,兩人簡單的寒暄了一下,又對了一下劇本,然後正式開始排練。

坦白說,將莫時瀧代入到《那個女人》中的丈夫的角色對於季久來說有點困難——他完全不適合演那個角色。

從外表而言,他太年輕也太帥氣了些,細皮嫩肉的,完全不具有那種曆經過時代變遷、看過的社會冷暖的傳統而又大男子主義不自知的內斂消沉的中年男人的感覺。

甚至可以說是連點影子都沒有,她也很難想象自己所扮演的劉期會與莫時瀧扮演的丈夫像《那個女人》中的那對夫婦一般相處。

但是,盡管如此,季久依舊能夠自然的與他對戲,並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她隻要無視掉他,假裝自己在演一部獨幕戲便足夠了。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個讓她感到無法入戲的對手戲搭檔了。

常見是真的,正常是假的,常見不代表正常,更不代表正確。季久猛地想起自己不久前對多蒂說過的話,忍不住想要笑。

——這句話用在的她的這種情況裏似乎也很適用。

在如今的娛樂圈裏,像莫時瀧這樣硬要扮演不適合自己角色的“演員”實在不在少數,對於同行而言,閉上眼睛、合上嘴巴,假裝這一切都是正常的,隻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足夠了。

季久無數次的這樣給自己洗腦,也有無數的同行這樣對她說過。

——她改變不了觀眾的審美,決定不了他們喜歡誰,也決定不了由誰來扮演角色,更加無法憑一己之力改變這個圈子的遊戲規則。

——說到底,她自己也隻不過是這沼澤中的一條魚罷了,若想要繼續生存,隻能適應與順從。

習以為常就好。

季久在心裏歎了口氣,想,是的,常見是真的,正常是假的,常見不代表正常,更不代表正確。

季久拋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投入到表演中。

劉期會並不是一個需要很多表情的角色,但這樣的角色往往更難演繹,因為這更加的考驗你對角色的理解以及對眼神和氣場的運用,你必須得用眼神來彌補表情的表達。

如今很多年輕演員總會有一種誤會,認為麵癱的角色很好表演,隻要板著一張臉說台詞就足夠了,但事實卻絕非如此。

像這類表情少的角色往往背後背負著不可言說的過往或者巨大的壓力,你必須得真正的了解她,才能明白她想要傳達的是什麽。

這個道理與表演喜劇是一樣的,沒有理會到內核而空有表情和表演不會真的讓人覺得好笑,隻會讓人感到醜陋。

季久安靜而乖巧地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的筆直,仿佛不是一個真人,而是一個不會說不會動的玩偶,神情淡漠地看著對麵的莫時瀧的表演,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嘲諷和輕蔑,感覺自己並不是演員,也不是在排練,而是坐在舞台下的觀眾,正在看一出荒唐糟糕的喜劇。

她猜,劉期會看著她的丈夫時,也是這樣的心理。

莫時瀧低著頭,說著他的台詞。

他的台詞功底算不上好,詞句的停頓有些奇怪,氣場也不夠強,難以的壓過季久,原本該有的無措、衝動與質問並沒有良好的傳達給季久。

季久慢慢的抬起眼皮看著莫時瀧,輕輕的扯了一下嘴角,好像笑了,但是這笑意微不可查,神情裏帶著一股嘲笑的意味,好似在看一個小醜,淡淡地說,“你該不會真的覺得,我愛你和小年吧?”

一個好的演員可以帶動對手戲演員的情緒。季久一向這樣認為。

她很開心也很榮幸的看到莫時瀧在她表演完後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幾乎憤怒的瞪著她,好像受到了某種莫大的侮辱或者是挑釁,他又頓了頓,繼續背自己的台詞。

季久向來習慣以靜製動的表演,在這場戲裏,這種表演方法很有用。無論的莫時瀧的表演動作多麽的大,情緒多麽的激動,她都始終淡漠,如同看笑話看垃圾那般看著他,視他為無物。

對戲沒有耗費太長的時間,結束後,季久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

莫時瀧坐回沙發裏,看起來疲憊至極,他用力的鼓著掌,說,“太厲害了!一秒入戲啊。”

季久笑了笑,回答說,“謝謝。”

互相客套了一番後,季久問工作人員要來攝影機,檢查他們剛剛的表演。

季久對自己的這一段表演還算滿意,但她認為自己開頭的表情可以再乖巧無辜些,這樣會更好。

至於莫時瀧的表演,她則認為太收斂了些。

——並不是指他的表情不夠猙獰,而是他的表演太過平麵了,那滔天的怒火並沒有真正的燒進他的心裏,也沒有傳達給季久,盡管他正衝著季久發火,但眼睛裏根本一點的怒氣都沒有,也絲毫沒有那怒火下該有的無奈、痛苦、迷茫與絕望。

季久頓了頓,扭頭看著莫時瀧說,“你再衝我發火發的大一點怎麽樣?我覺得表演有點太收著了。”

莫時瀧也扭頭看著季久,表情有點驚訝,“還要再生氣一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