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民不畏威,則大威至①。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是以不厭②。是以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③。故去彼取此。

注釋

①民不畏威,則大威至:威,第一個“威”是高威、高壓;第二個“威”是可畏的事。王弼說:“威不能複製民,民不能堪其威,則上下大潰矣。”還有不同說法,河上公說:“人不畏小害,則大害至。”意思是惡小而不改,最終成大禍。但這顯然是講統治者對待百姓的,而不是個人修身的,所以我們認為王弼的說法正確。

②無狎其所居,無厭其所生。夫唯不厭,是以不厭:狎,通“狹”,狹迫;第一個“厭”,通“壓”,壓迫的意思,第二個“厭”,是厭惡的意思。

③聖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自知,自知之明;自見,自我表現;自貴,是自顯高貴。這段話,是一種低調,一種輕鬆自如的無為技法。自我表現的人必須用力,自顯高貴的人也是。而自知和自愛,隻需要知,什麽都不必做,就可以了。

譯文

倘若人民不畏懼高壓,那麽,(統治者)恐懼的事就要來了。不要擠壓、狹迫人民的住所,不要壓迫人民的一線生機。隻要不壓迫人民,人民才不會厭棄他。因此,聖人有自知之明,但不自以為高明;有自愛之心,但不抬高自己。所以舍棄自以為高明和抬高自己,保留自知之明和自愛之心。

度陰山曰

夏王朝最後一個王夏桀在位時,對百姓殘暴不仁,用高壓手段鎮壓所有人。開始,這種手段還有效,但隨著他的高壓手段越來越嚴厲,老百姓突然忘記死亡,和他對著幹起來。夏桀說:“我就是夏季正午的太陽。”百姓咬牙切齒地說:“我們要和你這個太陽同歸於盡。”後來,夏桀被老百姓讚助的商湯所滅。

西周王朝周厲王時,為了讓老百姓完全老實聽話,他采用各種極端手段,甚至包括用巫師在街道上監視群眾,誰敢講話,就把誰抓進監獄,嚴刑拷打,搞得當時西周人“道路以目”。有大臣奉勸他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你要小心,當百姓不再畏懼你的高壓時,災難就來了。

周厲王拒絕這種意見,仍然用高壓手段對付百姓,結果西周百姓暴動,把周厲王驅趕。

像夏桀和周厲王這種用高壓手段統治人民的人,人類曆史上不計其數。雖有少數這樣的統治者僥幸逃脫滅亡命運,但大多數統治者都沒有逃脫。

凡是對人民采用高壓手段的人,都希望用高壓手段使百姓屈服。可他們不知道,按老子辯證法,讓人屈服的對立麵就是反抗。高壓手段短期內會使人民屈服,但很快就會逆轉成反抗。如果夏桀和周厲王不把高壓手段用盡,那就不會有人民從屈服到反抗的逆轉,知此則知道老子統治術的內容:盡量不對百姓采取強硬手段,如果非要采取,那也不可用盡力量。不用盡力量就不到極端,不到極端就不會逆轉。

在現實生活中,老子的這套話術也同樣適應,比如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窮寇莫追;不要把老實人逼到牆角;等等。其實這些人生哲理,都是老子“逆轉法則”的警惕:你可以用溫水煮青蛙,但水溫千萬別超過那個讓青蛙跳出來的度數。一旦超過,就會發生逆轉。這正是我們常說的“溫順的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寵物狗被逼急了還會跳牆”的實證。

最後,老子又老生常談,千叮嚀萬囑咐“聖人有自知之明,但不自以為高明;有自愛之心,但不抬高自己”,這仍是恐懼“逆轉法則”運行。老子為什麽對“逆轉法則”如此恐懼?我們都知道,從高到低、從下到上的所有一方轉向另一方的過程,需要時間和充要條件。好像一個壞人轉變成好人,不是一覺醒來就能完成逆轉的。

根本原因就在於,老子的逆轉法則,沒有規定時間和充要條件,而是一步到位,好像是時空穿梭,突然無中生有,這顯然是不被我們現代人理解和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