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大家越聊越投機,原來柳喜蔭師從複雜,不僅跟過廣州的大師爸陳善祥,與當年香港的通天教主何立庭也有點親戚關係,解放前幾年他去了南洋,跟新加坡的大師爸楊海波還有過一段師承,早年一直在海外,回國定居不到十年,所以老韓對他不甚了解,但溯源追宗確屬同門。

“你們找我是想要那本秘籍?”話題說到了重點,柳喜蔭那雙原本迷迷瞪瞪的醉眼越喝越清亮。

“不是要,隻想借給我徒弟陸鍾一觀。我知道這是不情之請,還望柳大師成全。”老韓又為柳喜蔭斟滿了酒,猜測著他的想法。

“老弟,依我看你就答應吧。”司徒老爺子也出來幫忙了,“如今這年頭,那點壓箱底的老東西誰還記得,早就忘光了,你收的那幾個女弟子也不怎麽樣,我看,不一定有這位小六哥中用啊。”

“前輩,不是我不借,是我也有苦衷啊。”柳喜蔭底下了頭,不好意思地說,“我那個最寵愛的女弟子,上個月跟我吵了一架就不告而別了,她走了後我才發現,秘籍也不見了。真是慚愧啊,年紀一大把,還玩不過自己的徒弟,把我師爸的臉麵都丟光了。”

“哈哈,原來如此。”老爺子笑完後,湊近老韓耳邊小聲地告訴他,柳喜蔭其實跟女弟子們都有點曖昧,又怕老婆,兩邊都不敢得罪,後院經常起火。

“前輩,如果我們能幫您把秘籍拿回來的話,可否借我一觀?”

“那是自然。隻不過我那徒弟頑劣刁鑽,很是機靈,你們不一定能擺平啊。”

“請您放心,晚輩自當竭盡全力。”陸鍾舉起杯,認認真真地敬了一杯。

“貴不可為賤,賤亦不可為貴,你的神氣骨骼都主貴,小子,此貴不可言,將來你定會做出一番了不得的事情來,隻不過……”柳喜蔭心裏有話,卻不知當講不當講,幹脆轉而去看老韓,帶著幾分醉意大著舌頭說,“韓老大,你我從未謀麵,今日相見也是緣分,今天也幫你相看相看,如何?”

“求之不得。”老韓笑眯眯。

“您三停五官分開看都不算出眾,唯神宇非比尋常,所以一生功名不高而享受匪淺,命中無子,卻有子嗣之福,歸根結底,是個富貴命啊。”柳喜蔭暢快地幹掉杯中酒,因為辛辣,像個孩子般吸了幾口氣。

“柳大師果然厲害,句句屬實。我這輩子功名沒有半點,不過吃好穿好從不虧欠自己。這幾個徒弟都跟親生孩子一樣,感情好得很啊。我看很多人有子有女,卻無子女陪伴的反倒沒我這麽開心,做一個能讓年輕人願意朝夕相處日日見麵的老頭,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老韓越說越驕傲,欣賞地看著幾位愛徒,就像看著親生的孩子。

“哈哈,我姓柳的也非浪得虛名,今日沒準備見麵禮給幾位晚輩,就送你們幾句話吧。”柳喜蔭要送的話,正是他手中秘籍的部分內容:“孔子在《論語》子路篇中說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做任何事情,都必須師出有名。所以,咱們的祖師爺留下過這樣一句話:貪者必貧,君子引為大戒,佛門亦為五戒之首,故‘做阿寶’咎不在‘相’(騙者),而在‘一’(受騙者)。”

“說的好,被人騙不能怪騙子,隻能怪自己太貪心。柳老弟,如果我沒記錯,你說的這句應該是晉升翰林時,大師爸教授的吧。”老爺子雖然金盆洗手多年,但六七十年前的江湖之事居然還記得。

“沒錯,我手中這卷秘籍《阿寶篇》其實就是入門的必須法則和一些傳統的經典千局,另外還有每一位經手此秘籍的大師爸總結下來的經驗。我雖未見過其他三本秘籍,不過在新加坡的時候聽楊海波大師爸曾說過,另外三本秘籍都各有機巧,唯獨這一本是基本功,如果用練武來打比方的話,《阿寶篇》就是內功心法,心法紮實內功深厚,再研習其他三本秘籍便都會如魚得水似鳥歸林,事半而功倍。”

“前輩,還請您不吝賜教。”陸鍾聽到這裏,對這本秘籍的興趣更濃了,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你們喜歡聽,我就多說幾句。”柳喜蔭接著幾分酒意,興致勃勃,“凡做阿寶,博觀而約取,慎始而更慎終。未算其利,先防其弊;未置‘梗媒’,先放‘生媒’。故善為‘相’者,取之不竭其力,不傷其根,上順天理,下快人心,並使之有所畏怯而不敢言。不善為‘相者’,竭‘一’之力,傷‘一’之丙(命)。取不義之財,上逆天理,下招人尤,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我倚老賣老地來給你們解釋一下,要是有不對的地方,還請柳老弟多多擔待。”老爺子也好為人師,其實他是擔心陸鍾他們聽不懂文言,“這話的意思是說騙人錢財要把握好度,最好能讓對方有苦說不出,要是能讓一哥在受騙後少些貪念就更好了,做事不能太絕,千萬不能讓他傾家**產,也不能把人逼入死路。太貪的人不配作江相派的弟子,騙了不該騙的錢會遭報應,也會為此多生事端。貪財又不講規矩的人絕對要逐出師門,師兄弟們也不要再跟這樣的人來往。”

“我明白了。這些年來師父教我們的就跟您說的一樣。”陸鍾天性聰穎,聽到柳喜蔭講過一遍已經把那些話深深地記在心中。

“貪官者,民賊也;奸商者,民蠹也;豪強者,民之虎狼也;其或以智欺愚,恃強淩弱,欺人孤寡,謀人財產,此皆不義之財也;不義之財,理無久享,不報在自身,亦報在兒孫。不義之財,人人皆得而取之。故曰:‘做阿寶者’,非‘千’(騙)也,順天之罰已。”柳喜蔭早已微醺滿臉通紅,此刻說道動情處,居然以筷子拍在了桌上,再次端起酒杯,“來,為了咱們的順天之罰,幹一杯。”

這話可真說到了陸鍾心裏,好一個“順天之罰”,以貪婪對付貪婪,以卑鄙對付卑鄙,天經地義。不義之財,人人皆得而取之,這份事業原是替天行道!他也舉起了酒杯,跟大家碰了個響,一飲而盡。烈酒入腸豪情肆意,這京城的四合院裏居然有種類似梁山泊上英雄聚義的爽利。每個人臉上都散發著榮光,大家都為祖師爺傳下來的話而感到驕傲。

“爺爺,您早知道這些,為什麽不告訴我呢?給我開點小灶也好啊。”司徒穎搖著老爺子的手,不滿地撅著嘴。

“你一個女孩子家家,我當然不想讓你入行,即便是現在你也別太認真,事情消停了,你就留在家裏,別出去了。”

“不嘛不嘛,我才不要,天天呆在家會悶死的。”司徒穎急起來像個小女孩一樣跺著腳。

就在這時,管家帶著李木木來了,小姑娘頂著一腦袋睡得亂糟糟的頭發,看著滿屋子的大人,愣了半天才衝司徒穎擠出一句話:幹媽姐姐,我餓。

“爺爺,這是我新收的幹閨女,你看漂亮不?”司徒穎正怕爺爺不讓自己再出去了,李木木的出現正好幫她轉移話題。

“好俊的小妮子,來來來,到爺爺這邊來。”老爺子把李木木叫到自己身邊,細細看了起來,忍不住捏了下她的小鼻子說:真像你幹媽姐姐小時候的模樣。

“你是誰?老神仙嗎?”李木木睜著好看的大眼睛,試探著摸了把老爺子的白胡子。

此言一出,逗得大家都笑了,那爽朗歡快的笑聲直上雲霄,驚得樹上兩隻打瞌睡的燕子也嘰喳了幾聲。人生幾何,對酒當歌,一定是那古酒太濃太烈,陸鍾也有幾分醉了,嗓子裏熱乎乎的,心頭就像燃著一團火,燒得他全身暖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