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認識在一個秋日暖暖的午後。

她站在太陽下抱著曬過的被子低頭聞著那暖烘烘、香噴噴的太陽味兒時無意地抬了一下頭,她的臉就落入了他的眼中,從此再也抹不去了。

他是個工程師,天天和一些機器打交道,所以在這個浮華的社會裏他並不心浮氣躁,而且他出身農村,所以他也很容易滿足。能天天有太陽可以曬,有固定的收入,能看看書、喝喝茶,這就讓他很滿意了。

隻是這一切全是他遇見她之前。

他開始打聽她。

過了不久,他就知道了這個喜歡曬被子聞太陽味兒的女人叫顏格,和他住一個宿舍樓,在同一家公司工作。

他對朋友說他看到了一個美女,但是讓他說怎麽個美法,他卻描繪不出了,但他說:“能一言兩語就講出樣子的女人,那有什麽意思?”

他在基層工作,而她是公司上層的行管人員。一個上千人的大公司裏,她從沒注意過還有這麽一個人。

她是高級文員。行管中心分四層,第一層是普通文員,第二層是各部門主管的辦公間,中間一層就是她的天地,最裏麵的則是總經理的辦公室。由辦公室的位置就可以知道她這個名義上的高級文員實際上是半個總經理。

沒有人會說她和總經理有染,因為總經理也是個女人,而且也很美。

一個又有權又美的女人足可以睥視一切,她能對顏格這麽器重,不但是因為顏格有很高的工作能力,還因為她是個無野心比親人還能讓人信任的女人。

每天都有成堆的玫瑰送到她的辦公室, 她的每一個空閑時間都有電話來預約。這些人,哪個都比工程師有錢有權有情調。

她真是個完美的女人,如果她左手的食指沒有斷掉一截的話。

天晴了好久,他也猶豫了好久。看她天天曬被子聞太陽味兒無意的擺擺頭發讓目光散漫地飛上來……他也漸漸有了勇氣,他覺得她是個愛簡單生活的人——因為她和他一樣地熱愛太陽味兒。

終於,一個太陽很大的午後,他約會她。

她看看他沒表態。

他第一次約會女孩子,心裏很緊張,他說:“我看了你好久了,我-覺得-你愛聞太陽味兒,也許會喜歡和我交往,因為我也愛太陽味兒。”

他等著她說“不”,但她卻說了“好吧”。

他們便常約會了。有時坐在荼館靠窗的台子邊邊喝荼聊些生活小事邊讓暖暖的太陽將半邊身子曬的發熱;有時到小影院看部老電影,再到街頭小攤上吃點餛飩……然後兩個人走回宿舍,他說:“做個好夢,明天見。”她笑笑,走進自己的房裏。

日子一天天地重複著,他們的關係也如這秋日的太陽和煦溫暖。但是他始終沒有說出那個字。

天又冷了一點,冬天應該不遠了。

他和她從一家咖啡館向外走時,一陣琴聲叮叮咚咚地敲進耳中,他雖然對音樂一竊不通也知道這是《致愛麗絲》。她卻著了魔一樣一動不動地看著琴者飛動的手指。眼中淚光斑斑,呼吸急促。他還看到她的手指亂絞在一起,那個斷指被她緊緊捏在手心裏。

他想她一定愛聽鋼琴,尤其是這個曲子。也許她也和好多女孩子一樣從小就向往著能有一天坐在鋼琴前彈出一串快樂或憂鬱。真可惜,她的手指少了那麽一截。

冬天如期降臨,天氣也沒有那麽好了,偶爾會有太陽,但大多數的時間都是清清冷冷的。

加了幾天班,她居然病倒了。急性肺炎。

剛開始玫瑰擺滿了房間,一小束塑膠太陽花帶著永不褪色的鮮嫩黃豔豔地呆在一個角落裏。後來玫瑰越來越少,原有的也凋謝了,隻有太陽花還是那麽鮮嫩、黃豔豔地開在她的床頭。

兩個月後她出院了。

又過了一個月,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做了他的新娘。

朋友哄著讓他講講怎麽求婚的。他憨憨地笑,說:“太陽花給了我幫助,但是讓我得以有勇氣向她求婚卻是因為那首《致愛麗絲》。”

——看她在醫院是那麽憂鬱煩悶,他想盡了方法逗她開心。在一個暖和得讓人不敢相信是冬天的大太陽的下午,他抱著一架電子琴來到她的病房。笑嘻嘻地坐在窗子下在陽光裏支起架子,一遍遍地彈著《致愛麗絲》。

“等等,你什麽時候學會了彈鋼琴?”朋友們都問。

他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說:“哪裏有學,學也學不了那麽快啊。我隻是放的錄音,你要知道,電子琴裏有樂曲欣賞啊。我一邊放音樂一邊手指在上麵亂按。不過,就這我還練了一天,不然在該停的地方還按鍵不就露餡了?”

朋友們哄然大笑,說這麽老實的人也會有這麽狡猾的情趣。

“然後呢?”

他幸福地笑著:“她吃驚地看著我,然後露出了和那天一樣的神情,淚光斑斑,呼吸急促、如癡如狂地看著我的手指,再接著……”他開心地講著,沒聽見他同樣幸福的小妻子在另一個房間和朋友講電話——

“對,我收到了你的賀禮了……你猜我在搬家的時候找到了什麽?舊的琴譜!我給你寄去了,對,剛寄的……人生多有趣啊,那次如果不是那時你要約會讓我替你演奏那首《致愛麗絲》,被掉下來的燈砸斷手指的那個人就會是你了,而我也許和你現在一樣是著名鋼琴家了……後悔?是啊,後悔過,不過現在,我覺得幸虧我被砸傷了,不然,那不就要錯過他了……”

掛了電話,有春陽的院落看上去是那麽誘人。她聽著丈夫和朋友在外麵開心的笑聲,她微微笑著抱起被子向院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