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討厭一切惡俗的東西,比如豔妝的女人,比如網戀。

我也上網,但是我隻是看看新聞,順便向網上那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們行個注目禮。

我從沒想到自己會在網上認識一個女人,會給她打電話,然後絞盡腦汁找理由請假隻為從這個城市趕到那個城市去見她一麵。

可是這一切就是發生了,不合邏輯,不可理喻。

兩個人像地下黨接頭一樣對話:“你穿什麽樣的衣服?我是藍衣白裙!”

“我是綠衣藍褲!”

“你是什麽樣子?我綁了一根馬尾辮!”

“平頭,戴著眼鏡,手裏拿著一個紙袋!”

她在手機那頭輕笑起來,我問她笑什麽,她說她覺得我打扮得像個綠鸚哥!

從火車站出來,我打通她的手機。問她在哪兒,她格格地笑,說我已經看到你了,我就在你前麵。

我的前麵是個電線杆,我也笑,說你欺負我是近視眼嗎,我麵前不是人啊!

她笑得更歡,像剛下過蛋的小母雞一樣咯個不停。

我說你別玩了,你在哪兒快出現。

這話比“芝麻開門”還靈驗。我麵前馬上蹦出一個藍衣白裙的小丫頭,唇紅齒白仰著臉兒衝我笑,手裏還拿著個“波導”。

“我是甜甜圈!”她說。

我笑著罵了句什麽,她睜著眼睛看我,我解釋說你比我想像中要小要胖!

說女孩子胖一定會招來一記白眼,但是甜甜圈卻還是青眼有加,她嘻嘻笑著:不圓怎麽會叫甜甜圈呢!甜甜圈可是越新鮮越好吃啊,為什麽將我想得那麽老?你也比我想像中的要年輕多了。剛才從車站走出一個穿綠衣服的大叔,手裏還拎著個袋子,我差點沒嚇蒙,後來看他沒有戴眼鏡才算鬆了口氣。

甜甜圈說話的時候表情很豐富,但是很討人喜歡。我笑著問她要是我真是個綠衣老頭她會怎麽辦。她嗬嗬地笑,說老頭也得接待啊,大不了我一上去就叫一聲叔叔,這樣就對我不會有企圖了!

我覺得她是在挑逗我,至少語言上給了我一種暗示——你不是老頭,我沒叫你叔叔,所以你可以對我有企圖!

她的臉貼近我的身體,我馬上像待命的戰士,身子一下子就繃緊了。可是她隻是笑嘻嘻地說:你的衣服不是綠色,最多算是個灰綠!

我們像兩個警察,在街道上互換證件。我留意她的出生年月,嚇了一跳——我比她大了整整十歲!

如果我是個老流氓或心饞手癢的小色狼,一定會為這個發現樂得不停地咽口水。可是我還算正直。雖然也有幾個逢場做戲的女人,但是那隻是因為我是個正常的男人。對一個小姑娘辣手摧花,還是於心不忍。

總有些事情發生得莫名其妙,就像這雨,說來就來了。她抖著手臂上的水珠躲到我身邊,嘻嘻笑著,說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出租車馬上稀罕起來,每輛都黑乎乎的坐滿了人,從我們身邊神氣地呼嘯而過,水花四溢。

雨越下越大,甜甜圈說我們跑吧,這條街離火車站近不好攔車,下條街也許可以。然後拉住我的手就向前跑,然後忽然地倒在了地上,然後就在地上蜷著不肯起來,嘴裏還哼哼呀呀地呻吟。

開始我還笑著說今天你想在街頭露宿啊?是不是要等我抱你才肯起來?(真奇怪,我和她在網上認識時間隻有一個月,通過兩次電話,連網戀什麽的都不是,卻仿佛是多年的朋友,毫不拘束毫不客氣!)

又一輛車過去,水花濺了她一身,車燈也照亮了她的小臉——像個正在吃藥的孩子,臉苦巴巴地蹙成一團。我慌忙丟下袋子將她從地上抱起來,她的掌心、膝蓋都在流血。一跤摔成這樣子,她確實有水平!

好容易找到車把兩個濕漉漉的人塞進去,我問她到哪兒,她扁著嘴說回家,然後報出了一大串地名。

她緊貼在我懷裏,軟軟的身子隨著車的動晃一次次地擠壓我身體,讓我喉頭發硬。

我看她的傷口,沒有流血了。

她眼睛一閃一閃地看著我,然後將我拉近她的臉龐說:你有過多少次這樣的豔遇?

她的房間很溫暖、幹淨,像貓的窩。她躺在**看著我,眼睛亮閃閃的滿是溫情。我給她塗上紅藥水,拿幹毛巾幫她擦身上的水。她忽然說想洗頭。

她的頭發是得洗,可是她的掌心還有傷口——我咬咬牙,說好,我給你洗。

她愣愣地看著我,我的臉有些紅。

手指插進她的黑發,她像隻雨中濕漉漉的小鳥,等我幫她理好亂翅。她說從來沒有男孩子給她洗過頭發。我的心忽然就抖了起來,想擁她入懷。總算將她的頭發洗幹淨,我又抱起她,把她放回自己的**。燈光下,甜甜圈雪白的脖子上還有一塊小小的泡沫,我輕輕地抹去,手卻在她的肌膚上定住了。

她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我。我正準備縮回手,卻意外地發現她閉上了眼睛。

我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說你好好睡,我走了。

她卻將我抓住:你人生地不熟,能去哪兒?

她的呼吸噴在我耳朵旁,我的臉更紅了,身體好像要爆炸。她受傷的手攤在我掌心,我低下頭去吻了它一下。她身子一抖。我問她是不是痛。她說好久沒有人愛我了,好久沒有人吻我了。

於是,我便很慷慨地吻她。她在我懷裏顫抖著,冰涼的唇漸漸變得溫熱。她開始回吻我了。

我停了下來,抱住她一聲不出。她輕聲笑:是不是在做思想鬥爭?

我說是。她說我也是。

你有過嗎?我盡量問得文明含蓄。

沒有。你有過吧?她問。

我點點頭,我告訴她如果一個男人到了快三十歲時還是處男那麽他一定是生理上有什麽毛病,而我是個很正常的男人。

距你上一次和女人親熱有多久了?

我費力地想,費力地說也就幾個月吧,但我不認為她們是我的女人,和她們隻是逢場作戲,你懂嗎?逢場作戲而已。

我很怕她會問我她算什麽,我知道自己答不出。因為對她的感覺絕對和那些女人不同,但是又不是愛,我還沒有濫情到見一個愛一個。

她什麽都沒說,隻是抱緊了我。

我說我要告訴你我真的思想鬥爭了很久你一定會罵我是作秀。可是我的手撫摸著那溫軟的身子時,心裏真的左衝右撞想找一個出路。她的後背很光滑,我很容易的順著那魚一樣的皮膚滑到了她內衣帶子上。我小心地摸索,她在我身下忽然冷靜無比的開了口:你在找胸衣扣?不在後麵,在前麵。

我的手僵住了,然後我哈哈大笑。笑得從她身上跌落,欲望全無。她整好衣服靜靜地看著我。我盡量繃起臉,卻還是爆笑起來。她有些慍怒:你笑什麽?

我都不知道自己笑什麽,笑自己傻得不知道胸衣還有前麵開扣?笑她像隻奇怪的兔子,告訴狼:你吃我之前先把我的毛外衣脫了吧,要不然,吃一嘴的毛味道不好,毛外衣的拉鎖在胸口……

我真的不知道。

我們不算網戀吧。她說。她點了一支煙,動作很熟練。

當然不算。

我們更不是“援助交際”吧!她又說。

我又搖搖頭,她沒有用自己的肉體來想從我這兒換取點什麽,甚至剛才打車的錢還是她從自己包裏拿的——那時我兩手都在抱著她,騰不出手來拿錢。

你喜歡我嗎?她很認真地問。

喜歡的,從開始和你在網上認識就喜歡的。這是實話,如果不是聊天聊得開心我根本不可能到這兒。

我等她繼續問什麽,她卻閉了嘴,靜靜地躺著吸煙。

我想知道她在想什麽。她不說。

她忽然又嘻嘻地笑了起來,她笑的時候我心裏輕鬆多了,這樣才是正常的她,剛才她好像被別的靈魂附了體,可怕的冷靜可怕的成熟。她說,我們都太寂寞啊!

她說,抱著我吧。然後伸手關上燈。黑暗中隻有兩點橘紅色的煙頭在明滅著。我掐滅煙,抱住她。真奇怪,兩個人這樣貼近著,我甚至可以感覺到她身體的每一處起伏每一處體溫,但是,就是一點點欲望都沒有。

她說,我不會纏住你的,你放心。

說什麽呢,傻丫頭!

給我愛情好不好?不要多,隻要一晚。她認真地說。

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是我可以猜到她那孩子氣的一本正經。我鄭重地點點頭。

她長歎了一口氣,然後抱緊我,在我胸口像隻貓一樣乖巧地埋著腦袋,嘴裏含糊地唱著歌兒:我愛上一道疤痕/我愛上一盞燈/我愛傾聽轉動的秒針/不愛其他傳聞/我愛的比臉色還單純/比寵物還天真/當我需要的隻是一個吻/就給我一個吻/我隻愛陌生人……

六年前我第一個女人離開了我,從此我便陷入一個對所有女人都有欲無愛的怪圈。像這樣抱著一個女人,對我來說真的是一件很陌生的事,那些逢場作戲都是速戰速決,哪裏會有溫情脈脈的相依相擁?

為什麽不再戀愛呢?她問。

我搖頭,骨子裏,我是渴望像在大學時期那樣來一場純淨水一樣的愛情的,在社會中談到愛情馬上要想到結婚,想到結婚就馬上要想到房子車子存款……好容易你看她順眼,她看你順眼時,她羞答答地講出的不是我愛你,而是房子準備得怎麽樣?去見我爸媽時你拿什麽東西去孝敬他們……而且我害怕一個女人喋喋不休地在耳邊說哪家的婚紗比較新,哪家的家具她看著順眼,哪家鑽戒又出了新款,哪家結婚時用了三輛勞斯萊斯……這些話聽起來像一千隻貓爪同時抓著玻璃窗,讓人雞皮疙瘩一層一層地往上衝。

你為什麽不找個男友真正地疼你愛你?我問。

她笑,說一個女孩子如果身份顯貴或是家道豐足就一定很難遇上真的愛人。常常會弄不清那些人是衝著什麽來的,常常會為這變態了的愛情弄得自己信心全無自尊全無。你知道這個連貓都喝減肥茶的變態都市裏的特產是什麽嗎?不是酒吧裏**的男男女女,更不是主流社會的紙醉金迷……而是寂寞!每個人都寂寞!就連櫥窗裏香甜可口的甜甜圈也是寂寞的,到了傍晚,你能看見它們的落寞嗎?它們的好日子隻有那麽一天。

我說丫頭,你的話越說越深奧了,我他媽是個俗人,我聽不懂,但是我知道今天晚上我抱著你隻是因為我喜歡。

一早醒來,她還在我懷裏酣暢地睡著。長長的睫毛像一對黑色的毛毛蟲,讓人忍不住想用手去捏起。她麵容姣好,身體飽滿,嬰兒肥的小臉圓嘟嘟的可愛之極。很難想像這樣一個青春無敵、像她的名字甜甜圈一樣甜美誘人的女孩子會在夜裏說出那麽滄桑的話來。我在她的小嘴上親了一下,她嘴角動了動。我的心溫暖得很,忽然有想給她做點早餐,然後送到她床前一口一口地喂她的衝動。

將胳膊從她頭下抽出,下了床。我邊揉著自己發酸的胳膊邊四處打量她的閨房,發現台燈旁有一個相框,小小的兩個人影,女的是她,男的是個衣裝周整的老頭,很是眼熟。

湊近一看,我呆住了。這個老頭居然是我們董事長!雖然他收起了平時板著的麵孔,臉上堆滿了和藹的微笑,還是讓我心驚膽顫。甜甜圈依在他懷裏,可愛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紮眼。

走在這個陌生城市陌生的街道上,路是幹的,天是藍的。昨天的風雨一點沒留下痕跡。我很懷疑昨天是不是下過了一場雨,我的懷裏是不是抱過一個溫軟甜香、新鮮麵包一樣的女孩子。回頭看著來時的路,完全的陌生。甜甜圈應該在某一個我已記不清的建築裏酣睡吧。想起她,我的心動了動,雖然很輕微,卻是真實地在動著。

如果沒有那張照片,現在我一定在搖她的身子喊小懶豬你的早餐來了!然後一口一口的喂她吃,幫她擦去嘴角的奶沫,吻她奶香的嘴唇。可是或許我就是個俗人,我沒法像電視劇裏那樣演一場與富家女相戀的劇目,我害怕到那時我也會不知道是衝著什麽留在她身邊。而且生活不會那麽偏心於我吧——一個新鮮可愛比我小十歲的老婆,一個有財有勢的嶽父——我隻是個普通的男人,長得不帥,沒什麽錢。我不相信這一切能讓我遇上。

在公司裏曾經惡狠狠地咒罵過董事長:哪天非睡了他女兒不可!

可是我不後悔自己做了一夜君子。

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城市。打開電腦,郵箱裏有未讀郵件的提示。是甜甜圈。

她寫得很簡短:與寂寞有染——與愛情無關!

想你的懷抱——與別人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