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找工作的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家裏閑著沒事做。所以我想去買一部電腦,這樣閑時可以上上網、打打遊戲、寫寫東西。
一早,我就去了四通公司。
可能是我這一身T恤打扮,充分暴露了我是個剛從學校畢業涉世未深的小丫頭,也可能是他們太忙,以至於我一個人呆在前台半個小時還沒有人來照呼我。
漸漸的我眼睛有些發澀,上下眼皮越貼越近。
一股熾熱剛勁的氣息衝進我的鼻子,我睜開眼,一張笑得很健康的男人臉就落進我的眼中。一張很有棱角的臉,氣度不凡。我欠欠身子,草草一笑說:“你也是來買電腦的吧,這兒就是這個樣子,我都等了快一個小時了。”我示意他坐在我旁邊的空位上,我一個人坐得也有些悶了,而且這個男人看起來不賴,忍不住便想和他多搭訕幾句。
“你等這麽久了?”他有些不相信似的問。
我怕他會嫌時間長不等下去,我說:“是啊,雖然品牌機價錢都差不多,但是這家的售後服務是最好的,所以寧可等,也要在這家買啊。”他笑得更開心了,左臉上出現一道深深的笑痕,使他的笑容格外的耐人尋味。
“你總是這麽對別人說嗎?”他說話的語氣好像我就是賣電腦的“托”。我不出聲,順便給了他一記白眼。
“謝謝你。”他很認真地說。
這個人一定腦子有病,盡管他的笑容很迷人,我也不敢再和他多說什麽。
我站了起來,衝著外麵在打文件的小姐沒好氣地說:“你們經理呢?還做不做生意?”小姐抬頭看著我身後一臉的愕然。
我遲疑地回頭看,他笑著說:“謝謝你這麽信任我們公司,我會給你最好的售後服務。”“你——”我張大嘴巴。
“我叫秦臻。這兒的經理。”他的手伸到我麵前。
我用大笑來掩飾我的窘迫,將手放進他大大的手掌。他禮貌地握握我的指尖。我說:“不會這麽戲劇化吧。”一切就是這麽戲劇化,還來不及細想,這個叫秦臻的男人便和電腦一起闖進了我的世界。
閑在家裏的我有著一大把時間,而他的公司裏大都是年輕人,於是,我很快便和他們混熟了。我常借口來學電腦操作,在他們公司泡上幾個小時。這幾個小時裏,可以免費看到帥哥,又可以躲開炎熱的太陽,吹著涼快的空調,日子過得爽極了。
不忙的時候秦臻總坐在電腦前打遊戲。
他隻打一種遊戲——已被改編成電影、風靡一時的《古墓麗影》。
看著身材驕人的勞拉在他的指揮下從容鎮定地越過重重關口、躲過種種危險時,我都會在一邊拍手叫好,他的臉上也會露出孩子一般開心的笑容。他們都說我又是一個《古墓麗影》的瘋狂追隨者,我隻是掩口笑,其實,真正吸引我的還是秦臻那張讓我目炫神迷的笑臉。
我欣賞一切美的東西,像美麗的女人,或者美的物什,再或者動人的男子。
安姐是四通公司的會計,我總喜歡纏著她閑聊,而話題就會不知不覺靠到秦臻身上去,比如為什麽不見他身邊有女朋友,比如他為什麽隻打一種遊戲……
安姐開始還耐心地向我解釋,突然有一天,她認真地盯著我,像看著一隻對肥肉圖謀不軌的蒼蠅,她說:“丫頭,你是不是愛上他了?”我臉一紅,說:“你在說什麽呀!”
安姐自顧自地說:“不過,你的眼光還不錯,他確實是個好男人。”
其實,安姐說的沒有錯,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愛上他了,沒有理由,像人需要呼吸一樣自然。
聽到有人誇講我愛的那個男子,我頓時心花怒放,頭點得像雞啄米。
“不過——你最好還是離他遠一些!”安姐卻冷不丁向我飛來一鏢,我的笑容在空中閃了一下, “為什麽?他有女朋友?” “沒有。但是,他不會忘記小艾。”
小艾是秦臻一年前的女朋友,據說是個冰雪聰明、很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她和秦臻在一起時,也像我現在一樣天天泡在四通公司裏。公司所有的人都認定他倆是佳偶天成,誰料,小艾的父親不聲不響地給她辦了出國手續,讓她去加拿大多倫多商學院念MBA。小艾原以為秦臻會和她一起去,可秦臻卻說了一句:“你如果開心就去吧,我等你。”
“秦臻為什麽不去?”我打斷講得興致勃勃的安姐問。
“誰知道呢,人各有誌吧。”安姐不滿我的多話,給了我一個白眼。
“秦臻一定非常痛苦!”我同情地說,同時緊張地追問,“他現在還在等小艾嗎?”
“小艾全家都移民加拿大了,聽說國藉都變了,他等也隻能是白等。”安姐無比惋惜地說。
我在一邊已氣得摩拳擦掌:“這樣的女人,真該死!加拿大難道比愛情更重要嗎?”
下雨,沒什麽生意,公司的員工已早早下班。
我坐在樓下等秦臻從二樓下來。我要告訴他我喜歡他,並要他忘掉該死的小艾,愛情要給一個真正值得付出的女孩子,嗯,比如像我這樣,雖然不是美女,卻永遠不會為了別的什麽放棄珍貴的感情。
秦臻看到我,愣了一下,揉揉我的頭發,說:“丫頭,還不回去,不怕你爸罵啊!” “我,我,我……”“是不是沒有傘?”他將手裏的黑傘放在我手裏。
我將傘推開:“不,我是有話想對你說。”他的眼睛忽然慌了神,遊移著不敢與我對視。他說:“是不是電腦上的事情?這些事你向技術部說一聲便可以了。”“不是,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他忽然拍拍頭:“哦,我忘了一件事,傘給你,你先回去吧,我得回樓上處理一下。”
他落荒而逃,看著他匆匆地向樓梯上走,我恨得咬牙:“秦臻,你真沒用,連個女孩子都不如。”
他身形一頓,扭頭咧嘴對我笑笑:“先回去吧,雨越下越大了。”“你該忘掉小艾了!”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後,我馬上後悔了——安姐早警告我不可以在他麵前提小艾的名字,果然,這個名字像哈利·波特的咒語,他的表情忽然僵硬起來。
“我是該誇你癡情,還是該罵你傻?已經過去了的感情,為什麽還像神一樣在心裏高高地供著?想立貞節牌坊啊?”我繼續刺他。
“你不會明白的,你太小了。”他苦笑。
過了三四天,老天爺收回了他的慈悲心腸,關住了水龍頭,放出了太陽。我穿著黑色的蕾絲長裙,直直的頭發垂在肩頭,耳朵上釘了兩顆小小的水滴般的水晶,不安地走進了四通公司。
這是小艾和秦臻初相識時的打扮——這個,是我從安姐那兒知道的。
既然秦臻不能接受我,那麽他總可以接受一個和小艾很相像的女孩子吧。
安姐抓過我,拉進工作間:“你這是怎麽了?”“沒有什麽啊!不好看嗎?”我對她笑。
“不是不好看,而且特別別扭。”她說,忽然像想起了什麽,大徹大悟地說,“你原來是在扮小艾啊?這樣有用嗎?”我不理她,從她胳膊下逃了出去。
我這樣做隻是要告訴秦臻,小艾這樣的女孩子天底下多的是,而小艾會離開他,但是我就不會,就憑這一點,我相信他最終還是會愛上我。
秦臻看見我時眼睛閃了一下,小小的光像芒刺,紮得我心口一陣兒緊收。
小艾和他在一起時,兩人喜歡合唱《水晶》,於是我學會了這首歌,並在和他們一起去歌廳時,邀他同唱;小艾喜歡在腳指甲上塗上藍色的指甲油,我的十個腳趾也成功地擁有了藍指甲;小艾喜歡玩《古墓麗影》,我也買了光盤在家裏苦苦指揮勞拉上躥下跳,遇到困難時,像小艾一樣打向秦臻求救:“喂,勞拉求救!”……
我用我能打聽到的小艾的一切來裝扮自己,從外表到生活習慣。
秦臻從開始不願正視我,到現在常常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發呆,我知道,一切已經開始有了成效。
天有些陰,但我還是纏著他要去遊泳——我希望在遊泳池裏會下起雨來,像他和小艾當年在雨天的遊泳池中一樣的一吻定情。
我的水性不好,落水後便像石頭,不得不抓住池邊的扶手不丟。秦臻哈哈笑著,一個人向深水區遊去。
我罵他不夠意思,讓美女一個人像猴子一樣懸在扶手上,自己卻水裏來浪裏去。忽然水麵上起了小小的水窩,身上也有了些許的涼涼的敲擊——天助我也,下雨了!
秦臻從水裏鑽了出來,向天空惘然地看。我忽然奮不顧身地將手一鬆,向他撲去。
我過低地估計了我和他距離,又過高地估計了我的身高,跳下水後才發現,我的腳下除了水什麽都沒有。幾股水從鼻中灌入,我像放進熱鍋裏的螃蟹一樣在水裏亂撲騰,偶爾叫出一兩聲“秦——臻——”馬上又被水淹了回去。秦臻的胳膊伸了過來,我像八爪章魚一樣死抱住他不肯丟。
終於可以和他離得這麽近,我可以感覺到水裏他皮膚的微溫。
呼吸著他咻咻的鼻息,我仰起臉。
雨點和我期待已久的吻一起落下了,我幸福得想哭。
安姐看著我挽著秦臻的胳膊走進公司,愣住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我放下秦臻,走到她身邊小聲說:“我成功了。”她給了我一拳:“真有你的。”其實,我知道這隻是小小的勝利,現在他愛上的是小艾的影子,要讓他愛上完完全全的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我一向認為自己很睿智,可是現在,居然像瓊瑤阿姨筆下的女主人公一樣無休止地問:“臻,你愛我嗎?”期待他能肉麻兮兮地回上一句:“我好愛好愛你!”
可秦臻總是揉揉我的腦袋,點點頭,反問我:“你說呢?”
這算是什麽回答,我哭笑不得,將準備好的下麵的台詞吞回肚裏,這句是:"你愛的是我,還是小艾呢?"別看我表麵上嘻嘻哈哈沒個正經,其實我心裏真的很害怕,害怕會聽到讓我傷心的答案。可是越是悶在心裏,這個疙瘩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我越來越不自信了,甚至不知道他吻我時是不是以為在吻著小艾;不知道他眼睛裏看到的是是不是小艾的影子;不知道我有一天不再扮做小艾,他會不會像看著露出原形的豬八戒一樣嚇上一跳,然後情意全無。
有一天,他終於看著我的黑裙子皺了皺眉:“你怎麽老穿黑色?” “有什麽問題嗎?”小艾就喜歡穿黑色的衣服啊,我自信地在他麵前扭了一圈。
“你不適合這個顏色。”他很認真地說。
這句話忽然就挫傷了我,他心裏已有個人更適合這個顏色,我這樣做無非是效顰的東施。
一日陪他在網上亂逛,看到本市網站開了一間《古墓麗影》聊天室。他化名“葉開”進去,很快就有個叫“小乖乖”的ID過來和他打招呼。
“你是葉開?” “對,樹葉的葉,開心的心。”秦臻邊敲下這句話,邊向我解釋葉開是古龍筆下的一個浪子,葉開在介紹自己時,總這麽說。我心裏暗暗難受,我早就從安姐那兒聽說葉開這個網名是小艾給他選的,因為小艾喜歡葉開。
“葉開,勞拉求救,第七關過不去了。”秦臻看見這句話,臉色忽然變了,飛快地敲下:“笨笨,我一會兒就來!”小乖乖久久不做聲,再來信息,卻是一句:“這些日子,還好吧!” “小艾,是你嗎?你在哪兒?”秦臻艱難地敲出這幾個字,我像被人澆了一盆冰水,從頭到腳都涼得厲害。
我跌跌撞撞地走下樓,我每一步都想到了,惟獨沒有想到小艾會這個時候又重出江湖,而我努力了這麽久的愛情,這麽快便被點了死穴。
坐在安姐的工作間,任眼淚無聲地落。
秦臻始終沒有叫我的名字,我絕望地想:真的小艾又出現了,我這個白癡一樣的影子應該被甩在身後了。
燈忽然亮了,門口站著滿眼憐惜的秦臻,而他身後居然多了一個女孩子——直直的頭發,一襲黑色的長裙,像朵煙花一樣綻放在濃濃的黑色裏。
我擦擦眼睛,咧嘴苦笑:“你好,小艾。我是你的影子。”小艾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轉向秦臻:“果然她比我更適合黑色!我先走,你們聊吧。”秦臻抓住我的手,我甩開他:“真身出來了,我這個假扮者自動消失。”他卻執拗地又將手伸了過來,我的手被他握緊,心也仿佛被他捏住了,捏得淚水滂沱:“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不傷心的,真的,你快樂,所以我快樂。”我用流行歌詞做終曲,輕描淡寫地說。
一直沒有出聲的小艾忽然歎了口氣:“我在網上聽阿臻聊到你,專門來看你的。”
我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警惕地看著她。
“我這次回來補辦一些手續,本來是不見他,也不想讓他知道我回來的。可是在網上居然碰到了。這也算是緣不該盡。”她唏噓不已,我恨恨地說:“既然緣不該盡,你為什麽當初要棄他而去?”
小艾為難地笑著,求助地看向秦臻。
“她沒錯,每個人的理想總是不同的,我們選擇的生活方式不同,不存在誰棄誰。”秦臻溫和地說。
“可是,你愛她啊!”我大聲地說,雖然從我嘴裏講出這個並不好受。
“那是以前的事,現在,他更愛你。”小艾說,“要不是他告訴我他現在有一個可愛的女朋友,我也不會見他的,我害怕大家想起往事都會有些不愉快——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你比他講的還要可愛。”
我張大嘴看向秦臻,他不語,將另一隻手也覆在我手背上。
“其實,愛情這個東西是很難講的,就像我和阿臻,我離開他的時候也以為他會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人,一旦見麵,舊情又會卷土重來,可是今天見了,反而都釋然了——**隨著記憶的淡化也漸漸退卻,留下的,隻有老友重逢般的激動和開心。”小艾沒有我想像中的討厭,她的話聽起來還挺有道理,至少她落落大方地表明了立場——她絕不會將我的秦臻搶回去。
我忽然對她好感倍增:“你什麽時候回去?這些天你要是有時間我陪你在這兒玩玩啊,你一定不知道哪兒的衣服在賣特價,不知道哪兒又出了什麽新鮮的小吃……”
秦臻帶笑揉揉我的頭發,將我拉進懷裏。
忽然想到小艾說他說我可愛,他可是從沒當著我的麵兒誇過我啊:“你為什麽說我可愛?我哪兒可愛?”我毫不臉紅地逼問,“是不是因為我不會為了事業或理想什麽的離你而去?”他哈哈大笑起來:“因為你扮小艾的樣子實在是可笑得可愛。”我伸手去扯他的耳朵:“這一切,還不是為了……我以為你喜歡嘛!”他將我耳朵上那兩個多餘的耳釘取掉,說:“蘋果是蘋果的味道,橘子是橘子的味道,你本來是一流的蘋果,卻硬要扮做橘子,你說會不會好吃?”
我猛點頭:“不好吃,不好吃,那我明天就換回來,要知道,我天天穿黑衣服都快覺得自己是烏鴉了。”
回頭看小艾,門口已空空無人。
我拉起秦臻向外跑。
“做什麽?”秦臻不解地問。
“愣著做什麽啊?我們去追小艾,人家大老遠回來一次不容易!哦,剛才聽你說什麽蘋果橘子的,現在,我想吃蘋果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