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楫為摘豔作序雲:

康衢擊壤之歌,樂府之始也。漢魏而下,則有古樂府,猶有餘韻存焉。至元、金、遼之世,則變而為今樂府。其間擅場者如關漢卿、瘐吉甫、貫酸齋、馬昂夫諸作,體裁雖異,而宮商相宣,皆可被於弦竹者也。我皇明國初,則有穀子敬、湯舜民、汪元亨諸君子,迭出新妙。連篇累牘,散處諸集,好事者不能遍觀而盡識,往往以為恨。頃年梨園中搜輯自元以及我朝,凡辭人騷客所作長篇短章,並傳奇中奇特者,宮分調析,萃為一書,名曰盛世新聲,版行已久。識者又以為泥文彩者失音節,諧音節者虧文彩。下此,則又逐時變,競俗趨,不自知其街談市諺之陋,而不見夫錦心繡腹之為懿。吳江張均天爵,好古博雅之士,間嚐去其失格,增其未備,訛者正之,脫者補之,粲然成帙,命之曰:詞林摘豔。將繡梓以傳,而求序於餘。餘嘉其誌勤而才贍也。使此集一出,江湖遊俠,長安豪貴,欲求樂府之淵藪,一覽可見,豈不為大快哉!故不辭而為之序。時嘉靖乙酉歲仲秋上吉野舟劉楫識。

這序裏,對於張祿的生平,並沒有給我們以多少的光明,隻知道他字天爵,是一位“好古博雅之士”。吳子明的後跋雲:詞林摘豔一書,命名者取其收之多而擇之精也。野舟劉子序之詳矣,餘複何言。然觀其所載,固多桑間濮上之音,而閨閣兒女之言,亦有托此諭彼之旨;間又有忠臣烈士,信友節婦,形容宛轉,雜出於其間,皆可以興發懲戒,有關於風化,不獨為金樽檀板之佐而已。

此則集書者之微意。故於末簡跋而出之。

皇明嘉靖乙酉中秋前一日

康衢道人吳子明書於南華軒中

這跋更怪,連“集書者”的名氏都不曾表白出來。難道張祿乃是一位書估之流的人物,故學士大夫們便不屑提及其姓氏麽?

張祿自己的序,也隻是敘其成書的經過,俾觀者“幸憐其用心之勤,恕其狂妄之罪。”

他家裏似是很有些財產的,有所謂友竹軒①,汙隱軒②,蒲東書舍③諸建築,故他又自號友竹山人、蒲東山④。我們所知道的他的生平,僅此而已。重刊增益詞林摘豔上麵,另有他一篇序,末署“吳江中汙汙張祿天爵”,則他的軒名汙隱,是從中汙這個地名出來的。

詞林摘豔的版本,今知者有:(一)嘉靖乙酉(四年)張氏原刊本,凡分甲、乙等十集,每集有小引一篇。今藏長洲吳氏。此是原刊本,最精工可靠(每頁二十行,行二十字)。

(二)嘉靖己亥(十八年)⑤張氏“重刊增益”本;分十卷,無小引。今藏吳興劉氏嘉業堂(每頁二十四行,行二十四字)。

(三)萬曆間(?)徽藩刊本(未見),今藏長洲吳氏。

(四)萬曆二十五年內府重刊本(每頁十八行,行二十一字)。

今有兩本,一藏故宮博物院圖書館,一藏北平圖書館。

第二本,即所謂張氏自己(重刊增益)本,頗可疑。其序也和嘉靖乙亥刊本大同小異:

詞林摘豔序

今之樂,猶古之樂,殆體製不同耳。有元及遼、金時文人才士、審音定律,作為詞調。逮我皇明,益盡其美。謂之今樂府。其視古作,雖曰懸絕,然其間有南有北,有長篇小令,皆撫時即事,托物寄興之言。詠歌之餘,可喜可悲,可驚可愕,委曲宛轉,皆能使人興起感發,蓋小技中之長也。然作非一手,集非一帙,或公諸梓行,或秘諸謄寫。好事者欲遍得觀覽,寡矣。正德間,裒而輯之為卷,名之曰盛世新聲,固詞壇中之快睹。但其貪收之廣者,或不能擇其精粗,欲成之速者,或不暇考其訛舛。見之者往往病焉。餘不揣陋鄙,於暇日正其魚魯,增以新調。不減於前謂之林,少加於後謂之豔,更名曰詞林摘豔,鋟梓以行。四方之人,於風前月下,侑以絲竹,唱詠之餘,或有①見摘豔丁集小引。

②見摘豔乙集小引。

③見摘豔壬集小引。

④見摘豔乙集小引。

⑤嘉靖十八年,即公元一五三九年。

所考,一覽無餘,豈不便哉!觀者幸憐其用心之勤,恕其狂妄之罪。時嘉靖乙酉仲秋上吉東吳張祿謹識。

重刊增益詞林摘豔敘

蓋聞今樂猶古樂也,殆體製有殊,音韻有別,故胡元、遼、金騷人墨客,詳審音律,作為九宮樂府。逮我皇明,益盡其美。亦有太平樂府,升平樂府,使小民童稚,歌於閭巷,以樂太平之治化。作非一人,集非一手,或梓行謄錄,欲遍覽而寡矣。正德間,分宮析調,輯之為卷,曰:盛世新聲,固詞壇中之快睹者。但貪收之廣而成之速,未暇詳考。見者病之。予又不揣鄙俗,即於暇日複證魯魚,增以新調,易之為詞林摘豔,行之亦久。況今時音有變,收覽未備,須少加焉。更名為增益詞林摘豔,命工鋟梓以行。與四方騷人墨士,去國思鄉,於臨風對月之際,詠歌侑觴,以釋旅懷,豈不便哉!見覽者幸勿以狂妄見咎!

時嘉靖巳亥仲春五日吳江中鋟汙張祿天爵謹識。

這兩本刊行的時代相距十五年,張祿是頗有自加“增益”的可能的。但“增益”的編輯,便草率得多了;差不多加入的曲子大半是沒有作者的名氏的。我很懷疑這一本也許是書估冒名的東西,如果是張氏自加“增益”,那篇序不應該那末雷同;有許多話差不多都是重敘一遍的——雖然更易了幾字數語。甲集“南北小令”,南小令原刊本凡錄一百零九闋,“增益”本則增加了一百零四闋,共有二百十三闋。北小令原刊本凡錄一百七十七闋:“增益”本闕。

乙集“南九宮”,原刊本凡錄套數五十三章,“增益”本則錄五十四章,增出了香遍滿:“柳徑花溪”及一江風:“景無窮”二章,而刪去了繡帶兒:“乾坤定民生遂養”一章。

丙集“中宮”,原刊本凡錄粉蝶兒:“萬裏翱翔”以下套數三十八章,“增益”本完全相同。

丁集“仙呂”,原刊本凡錄點絳唇:“為照芳妍”以下套數二十九章,“增益”本凡錄三十四章,多出了:(一)“發憤忘食”,(二)“國泰隆昌”,(三)“月令隨標”,(四)“穀雨初晴”,(五)“金穀名園”。等五章。

戊集“雙調”,原刊本凡錄新水令:“燕山行勝出皇都”以下套數三十四章,“增益”本凡錄四十三章,多出了:(一)“酒社詩壇”,(二)“朝也想思”,(三)“碧天邊一朵瑞雲飄”,(四)“鬱蔥佳氣靄寰區”,(五)“萬方齊賀大明朝”,(六)“花柳鄉中自在仙”,(七)“為紅妝曉夜病懨懨”,(八)“燕鶯巢強戀做鳳鸞帷”,(九)“枕痕一線界胭脂”。等九章。

己集“南呂”,原刊本凡錄占春魁:“金風送晚涼”以下套數四十一章,“增益”本凡錄六十五章,多出了:(一)“箭空攢白鳳翎”,(二)“海棠嬌膏雨滋”,(三)“心如明月懸”,(四)“玉溫成軟款情”,(五)“玳筵排翡翠屏”,(六)“霜翎雪握成”,(七)“恰三陽漸暖辰”,(八)“溫柔玉有香”,(九)“鋤瓜畦訪邵平”,(十)“雨堤煙柳垂”,(十一)“黃花助酒情”,(十二)“烏雲綰髻移”,(十三)“蜂黃散曉晴”,(十四)“眉麄翠葉凋”,(十五)“瘦身軀難打捱”,(十六)“瑤池淡粉妝”,(十七)“鴻鈞轉管莩”,(十八)“三春和暖天”,(十九)“久存忠孝心”,(二十)“珍奇上苑花”,(二十一)“休將斑竹題”,(二十二)“乾坤旺氣高”,(二十三)“草廈底茅庵小”,(二十四)“象牙床孔雀屏”,(二十五)“夷山風月情”。等二十五章,但刪去了原刊本裏的“月明滄海珠”一章。

庚集“商詞”,及刊本凡錄河西**:“走將來涎涎鄧鄧冷眼兒■”以下套數三十章,“增益”本凡錄四十章,多出了:(一)“倚蓬窗慘傷秋暮早”,(二)“萬方寧仰賀明聖國”,(三)“想雙親眼中流淚血”,(四)“乍離別這場憔悴損”,(五)“金殿上慶雲祥霧繞”,(六)“花影月移風弄柳”,(七)“柳眉攢倦聽簷外鐵”,(八)“二十年錦營花陣裏”,(九)“貪慌忙棘針科抓住戰衣”,(十)“殿頭官恰才傳聖敕”。等十章。

辛集“正宮”,原刊本凡錄端正好:“墨點柳眉新”以下套數三十五章,“增益”本凡錄三十四章,刪去了“享富貴受皇恩”一章。

壬集“黃鍾附大石調”,原刊本凡錄黃鍾願成雙:“春初透,花正結”以下套數二十九章,又大石調驀山溪:“冬天易晚”套數一章,共三十章,“增益”本凡錄套數三十二章,多出了:(一)“滿腹內陰陰似刀攪”,(二)“日月長明興社稷”。等二章。

癸集“越調”,原刊本凡錄鬥鵪鶉:“百歲光陰”以下套數三十五章,“增益”本凡錄三十六章,多出了:(一)“舉意兒全別”,(二)“聖主寬仁”,等二章,但刪去了“講燕趙風流莫比”一章。

經過了仔細校勘之後,便可以斷定,這“增益”本決非張祿所編,那篇“序”也是假冒的。原來乃是某一位書估取摘豔的殘本而以盛世新聲的一大部分的東西並合了印出來的,故摘豔原有的反被刪去(或闕佚)一些,而盛世新聲有的卻往往都加入了;其每章多無題目及作者姓氏之處,也顯然是照抄盛世新聲的。我很懷疑:這一位編者簡直不曾費力,乃是收買了摘豔和新聲的兩副殘版,合並了印出,而強冠以“增益詞林摘豔”之名以資號召的。

但也有可能的是:摘豔刊行了之後,刪去了新聲裏的好些曲子,不為一部分的讀者所滿,故書估遂乘機再將新聲所有的,刊入於摘豔之內,而名之曰“增益”。張祿是一位很有眼力,很富學識的人,決不會自己破壞了他自己的選擇的標準的。

第三種徽藩刊本,我未見,不知內容如何;至第四種內府重刊本,則內容又和原刊本及“增益”本不大相同,不僅所收曲子數目相殊,即其次序也前後不同①;惜此書在北平,不能見到,難以再作仔細的比勘。

摘豔版本的問題,比新聲更為複雜;內府重刊本增出了曲子不少,不知依據何書采入。今所能執以和新聲作比較研究的,自當據張氏原刊本。把摘豔本身的版本問題,留待將來有機會再說。

詞林摘豔凡錄“南北小令”二百八十六闋,“南九宮”套數五十三章,“北九宮”套數二百七十二章;總凡套數三百二十五章,較之盛世新聲所載,小令減少了二百二十二闋,幾刪去了半數;套數則相差無幾②。然其中或刪,或增,內容卻不大相同。

摘豔究竟刪去了些什麽呢?張祿評新聲道:“但其貪收之廣者,或不能擇其精粗,欲成之速者,或不暇考其訛舛。”則其所“去”者乃是其“粗”

者,“訛舛”者或“失格”者。這刪去的南北九宮的套數部分,凡有六十五章,又萬花集套數四章:(一)“南九宮”部分刪去香遍滿“柳徑花溪”及一江風“景無窮”二章;(二)“仙呂”部分刪去“發憤忘食”,“國泰隆昌”,“月令隨標”,“穀雨初晴”,“金穀名園”等五章;(三)“雙調”部分刪去“碧天邊一朵瑞雲飄”,“鬱蔥佳氣靄寰區”,“萬方齊駕大明朝”,“花柳鄉中自在仙”,“為紅妝曉夜病懨懨”,“燕鶯巢強戀做鳳鸞帷”,“枕痕一線界胭脂”等七章;(四)“南呂”部分,刪去了“箭空攢白鳳翎”,“海棠嬌膏雨滋”,“心如明月懸”,“玉溫成軟款情”,“玳筵排翡翠屏”,“霜翎雪握成”,“恰三陽漸暖辰”,“溫柔玉有香”,“鋤瓜畦訪邵平”,“雨堤煙柳垂”,“黃花助酒情”,“烏雲綰髻鴉”,“蜂黃散曉晴”,“眉麄翠葉凋”,“瘦身軀難打捱”,“瑤池淡粉妝”,“鴻鈞轉管莩”,“三春和暖天”,“久存忠孝心”,“珍奇上苑花”,“休將斑竹題”,“乾坤旺氣高”,“草廈底茅庵小”,“象牙床孔雀屏”,“夷山風月情”等二十五章,算是刪得最多。

①萬曆二十五年內府重刊詞林摘豔目錄。(甲集)黃鍾三十五章;大石調八章;(乙集)正宮四十一章;(丙集)仙呂四十章;(丁集)中呂四十九章;(戊集)南呂六十六章;(己集)雙調五十三章;(庚集)

越調四十六章;(辛集)商調四十三章:(壬集)南曲八十一章;(癸集)南小令五十四調,北小令四十七調。

②新聲連萬花集共錄南北套數三百三十八章,較摘豔多十三章。

(五)“商調”部分,刪去了“萬方寧仰賀明聖國”,“想雙親眼中流淚血”,“乍離別這場憔悴損”,“金殿上慶雲祥霧繞”,“花影月移風弄柳”,“柳眉攢倦聽簷外鐵”,“二十年錦營花陣裏”,“貪慌忙棘針科抓住戰衣”,“殿頭官恰才傳聖敕”等九章。

(六)“黃鍾附大石調”部分,刪去的也不少。“黃鍾”部分隻刪了“滿腹內陰陰似刀攪”及“日月長明興社稷”二章:“大石調”部分則盛世新聲所錄“空外六花番”(青杏子)等十四章,隻選了“冬天易晚”(驀山溪)一章,其餘十三章全被刪去。

(七)“越調”部分,刪去了“舉意兒全別”及“聖主寬仁”二章。

“正宮”和“中呂”兩集則沒有被刪去的。

在被刪去的曲子裏,盡有很好的,像雙調新水令:“為紅妝曉夜病懨懨”一章內的:

〔七弟兄〕這愁悶漸漸,旋添上眉尖;我將他模樣心坎兒上頻頻念,小名兒不住口中■。相思病害煞何曾厭!

〔梅花酒〕任傍人語句兒拈,我也索等等潛潛,掏掏拈拈,眼角眉尖。到如今襖神廟烈火饒,監橋下水衝渰,並頭蓮手內撏,隔紗窗透銀蟾,金錢卦懶去占。門半掩簇珠簾,消蘭麝倦重添。

像南呂一枝花:“蜂黃散曉晴”“眉麄翠葉調”等都可算是絕妙好辭,不知張氏為什麽棄去了它們。但大部分被刪去的卻都還是些無謂的頌揚的和寫景應時的曲子,陳腐的情歌豔語,以及無病呻吟的“便休題半星兒蠅利蝸名”那一套的“休居樂府”式的文字。

在當時張氏選擇取舍的時候,是頗費苦心的;他有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批評見解,自己的鑒賞標準;而對於曲律的“合格”與否,也是他的最主要的取舍之準的之一。就他所棄去的南北九宮部分的套數六十五章(占全書五分之一),萬花集裏的套數四章看來,我們可以知道張氏乃是一個正統派的批評家,最謹嚴的守著曲律,努力於保存典雅的作風,而排斥嘲笑粗野以及無聊的篇什的。但有一部分情辭,時令曲,頌聖語卻還不能完全去掉,恐怕這是因為:那些篇什傳唱頗盛,而詞林摘豔卻是供給歌唱者參考的書的緣故①。

其實,一部分張氏所認為嘲笑、粗野,不登大雅的篇什,卻正是民間野生的最好的抒情歌曲。這一部分的被割棄,確是很可遺憾的。

摘豔所增入的“新調”究竟有多少呢?在“小令”部分,南小令增了些,而北小令則刪得多而增得少①。“套數”部分,增入的很不少,恰好可以和刪去的數目略相等。

“南九宮”部分增入了九章:①摘豔,南呂一枝花、春情“風寒翡翠幃”一章下注雲:“此詞不工,因俗搬演,姑載於此。”類此之說明,不止一處。

①關於南北小令部分的增刪問題,別見作者跋萬花集一文,這裏不列舉。

(一)山桃花:“暗思金屋配合春嬌”,(二)畫眉序:“元宵景堪題”,(三)二郎神慢:“從別後正七夕”,(四)畫眉序:“盛世樂升平”,(五)掛真兒:“鸞鳳同聘”,(六)風入鬆:“聖明君過禹湯”,(七)香遍滿:“因他消瘦”,(八)八聲甘州:“眠思夢想”,(九)繡帶兒:“乾坤定民生遂養”。

這九章,像“暗思金屋配合春嬌”(無名氏散套),“因他消瘦,春來見花真個羞!羞問花時還問柳。柳條嬌且柔,絲絲不綰愁;幾回暗點頭,似嗔我眉兒皺”(陳大聲,春情),都是寫得很深刻的;但像“元宵景堪題”,“盛世樂升平”,“聖明君過禹湯”一類卻便是“應景”“頌揚”一流的陳腐、無聊之作了。為了這一類“曲集”,原是供“四方之人,於風前月下,侑以絲竹,唱詠之餘,或有所考”的,故於這一類流行之曲便也不能不收入。

“中呂”部分,增入了七章:(一)“萬裏翱翔”,(二)“江景蕭疏”,(三)“皓月澄澄”,(四)“驕馬金鞭”,(五)“三弄梅花”,(六)“執手臨歧”,(七)“守道窮經度日”(搬涉調哨遍)。

“江景蕭疏”是元大都歌妓王氏作的散套,其中:〔鬥鵪鶉〕愁多似山市晴嵐,泣多似瀟湘夜雨。少一個心上才郎,多一個腳頭丈夫。每日價茶不茶,飯不飯,百無是處;交我那裏告訴!最高的離恨天堂,最低的相思地獄。

一曲最為人所傳誦。“皓月澄澄”為無名氏雲窗夢雜劇第三折,“守道窮經度日”為明呂景儒散套(莊子歎骷髏),都是很罕見的。

“仙呂”部分也增入了七章:(一)“為照芳妍”,(二)“春光豔陽”,(三)“楊柳絲柔”,(四)“淑氣融融柳吐煙”,(五)“月朗風清”,(六)“紅雨紛紛”,(七)“驕馬吟鞭”。

“為照芳妍”,題作“十美人賞月”,元主伯成作,蓋即天寶遺事(諸宮調)裏的一章。

“雙調”部分增入了八章:(一)“燕山行勝出皇都”,(二)“碧桃花外一聲鍾”,(三)“枕痕一線印香腮”,(四)“新夢青樓一操琴”,(五)“翠簾深護小房櫳”,(六)“霽景融和”,(七)“紫蕭聲斷彩雲低”,(八)“有石奇峭本天成”。

“南呂”部分增入了十二章:(一)“金風送晚涼”,(二)“鳳台寶鑒分”,(三)“風流誰可知”,(四)“袞香綿柳絮輕”,(五)“薔薇滿院香”,(六)“金風凋楊柳衰”,(七)“青山失翠微”,(八)“絲絲楊柳風”,(九)“月明滄海珠”,(十)“左右依兩壁山”,(十一)“西風昨夜生”,(十二)“風寒翡翠幃”。

“商調”部分增入了六章:(一)“走將來涎涎鄧鄧冷眼兒■”,(二)“憶**玉人何處也”,(三)“剔團■月明天似洗”,(四)“寒風布野”,(五)“瑣窗寒井梧秋到早”,(六)“碧天晴著殘秋漸交”。

“正宮”部分增入了六章:(一)“墨點柳眉新”,(二)“一枕夢魂驚”,(三)“不睹事折鸞鳳”,(四)“一班兒扶社稷眾英賢”,(五)“正團圓成孤零”,(六)“美甘甘錦堂歡”。

“黃鍾”部分增入了七章:(一)“春初透花正結”,(二)“行李蕭蕭倦修整”,(三)“羞對鶯花綠窗掩”,(四)“窗外芭蕉戰秋雨”,(五)“■酒簪花異鄉客”,(六)“春意融和鳳城裏”,(七)“破鏡重圓帶重結”。

“越調”部分增入了五章:(一)“百歲光陰”,(二)“院落春餘”,(三)“良友曾題”,(四)“燕燕鶯鶯”,(五)“講燕趙風流莫比”。

以上共增入“南北九宮”六十七章。

這些“增入”的曲子,有許多是非常的重要的;有不見於其他曲集的東西;有已佚的雜劇殘文;也有許多無名氏的作品,原是最好的民歌,如果沒有張氏把他搜輯起來,到現在我們是永遠不會讀到的。但其中“中呂”的“驕馬金鞭”一章,“雙調”的“枕痕一線印香腮”、“新夢青樓一操琴”二章,“南呂”的“金風送晚涼”、“鳳台寶鑒分”、“絲絲楊柳風”三章,“黃鍾”的“春初透花正結”一章,“越調”的“講燕趙風流莫比”一章,原來都是萬花集裏麵所有的,張氏卻把它提到“北九宮”裏麵去了。故實際上,他所增入者隻有五十九章。

萬花集一部分,原是最雜亂無章的,有套數,也有小令;後集裏南北小令又混雜在一處,分別不開。張氏卻把它們仔細的清理一過,將套數提歸到前麵應該歸列在那裏的地方;同時,將南北小令也各從其類,分了開來。這樣,眉目便清楚得多了。

茲將新聲和摘豔的增刪的關係,列一表如下:

盛世新聲詞林摘豔刪增

正宮29 35 0 6

黃鍾25 30 2 7

大石調14 1 13 0

仙呂27 29 5 7

中呂31 38 0 7

南呂53 41 25 12

雙調33 34 7 8

越調34 35 2 5

商調33 30 9 6

南曲46 53 2 9

北九

總計325 326 65 67

套數12(選8)(已選入前)4

小令前49北小令177

後359南小令109

萬花集

總計508 286

關於“訛者正之”(張氏所謂“正其魯魚”)的部分,我曾經費了兩個月的工夫從事於此;將摘豔各曲和新聲字句不同處,一一為之校注出來。大抵張氏所改正者,以屬於訛字、或別字為最多。

“■”張改正作“箏”(正宮)

“■■”張改正作“漸漸”(黃鍾,國祚風和)

“心懷悒快”張改正作“心懷悒怏”(黃鍾,鴛鴦浦)

“自村量”張改正作“自忖量”(同前)

“解雨花”張改正作“解語花”(黃鍾,寶髻高盤)

“十二簾籠”張改正作“十二簾櫳”(仙呂,花遮翠擁)

“天心照鑒”張改正作“天心昭鑒”(仙呂,書來秦嬴)

“剛來劄”張改正作“剛半劄”(仙呂,嬌豔名娃)

“■藿”張改正作“藜藿”(中呂,裸帽穿衫)

“花須開榭”張改正作“花須開謝”(中呂,花落春歸)

“馬啼兒”張改正作“馬蹄兒”(中呂,鷹大從來無價)

“酒廬”張改正作“酒壚”(越調,蔓笠做交遊)

“望百蝶”張改正作“望百堞”(越調,帝業南都)

“重伊州”張改正作“重伊周”(南呂,心懷雨露恩)

“語善聲低”張改正作“語顫聲低”(南呂,蹙金蓮)以上是隨意從校勘記裏舉出的十多個例子。那些訛字,在盛世新聲裏是觸處皆是的,這部書大約是梨園刻本,故訛字、別字不能免。張氏在這一方麵盡了不少的改正之力。但摘豔也偶有刻錯的字,像:“因信全無”“波濤萬仗”(以上均見中呂,畫閣消疏)“急急似漏綱”(仙呂,秦失邦基)“一般楊春”(仙呂,十載寒窗)等等,那些錯誤都是顯然可見的。

其次,襯字的增刪或更改處也頗不少;惟在這一方麵,是非卻很難講了。

不知張氏所改,有無以其他善本為依據。如果僅憑個人的直覺的見解去臆改,那是很危險的。

“呀我則見”張無“呀”字(中呂,寶殿生涼)

“更那堪”張改作“捱不的”(中呂,銀燭高燒)

“強如俺那塵世好”張無“那”字(黃鍾,國祚風和)

“再誰想”張改作“何時再”(黃鍾,風擺青青)

“這些時琴閑”張無“這些時”三字“則我這身心”張無“則我這”三字(以上南呂,風吹楚岫)

“你看那桃紅”張無“你看那”三字(南呂,花間杜鵑)

“怎對人嗬暗沈吟”張無“怎對人嗬”四字(商調,猛聽的)

“尋一個勝似你的”張無“尋一個……的”四字(商調,迤邐秋)張氏對於“你看那”“這些時”那一類的襯字,是頗不以為有什麽作用的,故都刪了去。這對於原文至少是不忠實——不必說是:去了這些襯字會失了什麽婉曲的韻味了。

在曲調一方麵,張氏對於盛世新聲,也有增刪、更改及前後移動之處。

所謂增刪者,像南曲“幽窗下”裏,盛世僅作“十樣錦”一名,張氏明增出各曲調名:“群芳綻錦蘚”裏,張氏增出“麽篇”一曲;萬花集“鳳台寶鑒分”裏,張氏增出“罵玉郎”、“感皇恩”、“采茶歌”三曲。

所謂前後移動者,像南曲“花月滿春城”裏,第二畫眉序本在第一神仗兒之後,張氏則顛倒之。

所謂更改者,像“南呂”“銀杏葉”尾聲,張氏作黃鍾尾聲;萬花集裏,有一“水仙子”,張氏改作“淩波仙”。南曲裏,“喜遇吉日”的尾聲,張氏改作“餘音”:“花底黃鸝”的尾聲,他也改作“餘張氏在這一方麵的功罪不易論定。他難免沒有師心自用之處;這對於原文的完整的美,常要有所損害。好在原文具在,今日尚可加以比較,原文的真樸之美,尚不至於因經了潤飾之後而盡失其本來麵目——張氏所改尚少,他還可算是一位謹慎小心的編訂者;到了郭勳編刊雍熙樂府時,便不客氣的用大刀闊斧來增刪原文了。

張祿改訂新聲為摘豔,最有功者為加注作者姓氏及雜劇戲文名目的一點。楊朝英的太平樂府及陽春白雪均注出作者姓氏;涵虛子的太和正音譜於所引雜劇名目及散曲作者也均極仔細的一一注出。但像新聲和雍熙樂府等書,便隻錄“曲”子,不問來曆了。作者的姓氏既全不注出,又喜亂改原文,於是有許多明明是元人的曲子,卻被硬生生的將“元”作“明”①,儼然成為明人的著作了。又有許多雜劇既被埋沒了原名,又被妄增上“題目”,仿佛①如關漢卿南呂一枝花:杭州景中有“大元朝新附國”語,雍熙樂府竟將“大元朝”改作“大明朝”變成不通了。

便變成了“散曲”②。這些妄作胡為之處,對於讀者最為有害。不知曾貽誤了、迷惑了多少研究者。但有了張祿的這一番“加注”的工作,不僅使新聲有了嶄新的麵目,把她從黑漆一團的伶人的腳本書裏救出,而且使我們研究雍熙樂府的人,也可以從這裏獲得了不少的幫助。詞林摘豔之所以有勝於新聲而為我們所特別注意與感謝者,這一點當為最大的原因。

摘豔所錄戲文,為數不多,總計不過七套;所錄戲文名目,僅為:(一)下江南戲文,(二)玩江樓戲文,(三)拜月亭,(四)南西廂記,(五)王祥戲文,等五本,均為無名氏作,其中南西廂記共選三套,為最多。這部南西廂記和今日所見的李日華改編的及陸采所作的均不相同,當是最古的一本了。

雜劇所錄獨多;我們可以在那裏獲得了不少元及明初人雜劇的遺文逸曲。在所錄雜劇三十四本裏,今有全本見存者不過麗春堂、梧桐雨、漢宮秋、虎頭牌、翰林風月、倩女離魂、追韓信、範張雞黍、兩世姻緣、金童玉女、氣英布、風雲會、抱妝盒、貨郎擔等十四本耳。其餘二十本皆為令我們見之驚奇的新發見的名劇。這二十本雜劇,多者選至三折,則全劇所殘闕者不過四之一耳。但以僅選一折者為最多;而即此四分之一的戲文的保存,對於我們研究元劇者已不無很大的幫助。我們在那裏可以得到不少的漂亮文章;像:王實甫的販茶船、絲竹芙蓉亭;白仁甫的流紅葉、箭射雙雕;高文秀的謁魯肅;費唐臣的風雪貶黃州;鮑吉甫的死哭秦少遊;無名氏的蘇武還鄉、杜鵑啼。

都是讀之惟恐其欲盡的;而讀了這殘存的一二折,更令人想望其亡佚了的部分的“絕妙好辭”的不可得見而抱憾無窮。我們實不能不對臧晉叔這位“孟浪漢”有些不滿。元人百種曲下駟之作不少,他為何棄此取彼,實不可解!

其他像李取進的奕巴噀酒、石子章的秋夜竹窗夢、趙明遠的範蠡歸湖、劉東生的月下老問世間配偶等都還不失為佳作。

關於散曲一部分,張氏用力尤劬。戲曲部分,合戲文雜劇計之,僅錄劇三十九本凡有套數五十七章,僅占全書六之一耳;其餘六之五以上,皆散曲也。

南曲部分,無名氏之作最多;文獻無征,故作者最不易考。南曲套數全部不過五十三章,而無名氏之作已占三十八章,其中以陳大聲之作為最多。

元人所作南曲,最不易得見,而這裏錄趙天錫、李邦祐、杲元啟諸人南小令,至十餘首之多;實為我們研究南曲最好的資料。

張祿所選“黎陽王太傅”,當即為王越(越濬人,濬即黎陽)。所謂“太原寧齋老人”,疑即是“寧獻王”朱權。權久封大寧,頗有自號寧齋的可能。

北曲部分所選,元人之作不少,明人尤多不見於他書者。元人入選的有:

關漢卿、王元鼎、王伯成、吳昌齡、貫酸齋、孛羅禦史、童童學士、馬致遠、杜善夫、李文尉、李致遠、李好古、李邦甚、李子

②絲竹芙蓉亭雜劇,雍熙樂府擅增“題情”的題目於前,便變成了散曲了。昌、李愛山、庾吉甫、商政叔、趙明道、馬昂夫、裏西瑛、馬九皋、侯正卿、宋方壺、胡用和、孫季昌、趙彥輝、徐甜齋、鄭德輝、喬夢符、曾瑞卿、周仲彬、張碧山、呂止庵、範子安、沈和甫、高栻、方伯成、葛石斧、楊景賢、王廷秀、歌妓王氏,教坊曹氏,黑老西、杲元啟、張小山、周德清、劉廷信、蘭楚芳等四十餘人。李文尉、李好古、沈和甫、吳昌齡、劉廷信、蘭楚芳等十餘人均未見於他書。

明人入選的有:

誠齋、寧齋、恒齋老人、王越、唐以初、張鳴善、陳大聲、呂景儒、王舜耕、王文舉、丘汝成、丘汝晦、王子一、王子章、王子安、楊彥華、湯舜民、劉東生、穀子敬、賈仲名、楊景言、曹孟修、臧用和、史直夫、侯正夫、耿子良、陳克明、胡以正、段顯之、徐知府、瞽者劉百亭及吳江張氏(按即張祿)等三十餘人,其中十之七八皆他書所未之見者。

在這裏,張祿確為我們保存了不少的“曲子”的史料,其功不可沒。惟亦有失於稽考及前後牴牾處。像王伯成,明明是元人,有時卻訛作“皇明”,張鳴善原冠以“皇明”,有一處卻忽將他作為“元”人;陳克明本是元人,卻又將他作為“明”人了。那麽著名的馬致遠的天淨沙:“枯藤老樹昏鴉”

一闋,張氏卻將它歸入無名氏作品之列了。王實甫的絲竹芙蓉亭:“天霽雲開”一折,張氏作為無題,也無作者姓氏。要不是李開先詞謔指出,幾於無人知其為此劇的殘文。風雲會為羅貫中作,鴛鴦塚為朱仲誼作,張氏皆作為無名氏的東西。抱妝盒雜劇,張氏已選其一枝花:“雖不是八位中紫綬臣”一折,而對於傳唱最盛的新水令:“後宮中推勘女嬌姿”一折,卻反不注明是抱妝盒之曲文。這種種,都是令人不無遺憾的。

但在明人編的曲集裏,張氏的摘豔可算是最為謹慎小心的,且也是最為正確的一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