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概念之所以能夠成為我們創生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原點,是因為“資本”概念是馬克思切入現代社會的突破口,馬克思關於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分析和批判都奠基於對“資本”概念的理解。馬克思首先批評了古典政治經濟學尤其是亞當·斯密對“資本”的理解。亞當·斯密把資本理解為“儲蓄起來的財富”,馬克思指出這是一種對資本的“物質化”理解。按照亞當·斯密的觀點,人們所擁有的一切財富都可以被看成是資本。而實際上,這些財富隻是“資源”而不是“資本”。從馬克思的立場來看,財富隻有被用來進行投資,在市場上購買勞動力這種特殊的商品,並產生增殖的時候才是資本。因此,貨幣轉化為資本的條件就是發生增殖。如果僅僅把資本理解為物,就會掩蓋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下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真實處境。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強調貨幣轉化為資本有一個前提,就是能夠在市場上購買到勞動力這一特殊的商品。“勞動力成為商品”意味著一種新型的生產關係——雇傭勞動關係的產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明確指出:“資本不是一種物,而是一種以物為中介的人和人之間的社會關係。”①由於資本的存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的生產關係——雇傭勞動關係得以形成,這一關係最終被馬克思明確為資本家和工人之間的對抗性關係。

在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中,“資本”扮演著一個並不光彩的角色。馬克思認為資本產生了巨大的負麵效應,“它使人和人之間除了**裸的利害關係,除了冷酷無情的‘現金交易’,就再也沒有任何別的聯係了”②。尤其是當馬克思把資本理解為一種生產關係的時候,馬克思揭示出了資本家對工人所創造的剩餘價值的殘酷剝削。馬克思在考察資本起源的時候,更是充滿了對資本的控訴和討伐。馬克思說:“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①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家隻是資本的人格化,資本家對工人的剝削隻是資本增殖的現實化或具象化,或者說是資本增殖本性的展現。由於資本這種增殖本性,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把“資本”比喻成“吸血鬼”。馬克思指出:“作為資本家,他隻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資本隻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創造剩餘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餘勞動。資本是死勞動,它像吸血鬼一樣,隻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②資本作為“吸血鬼”,是對工人的剩餘勞動所創造的剩餘價值的吮吸,是對工人的剝削和壓榨。馬克思所有這些關於資本的論述,向我們傳遞出這樣一個信息:如果說資本主義充斥著罪惡和奴役,那麽“資本”就是萬惡之源。這使得我們對“資本”持一種完全消極的、單向度的理解模式。

盡管馬克思對資本進行了激烈批判,但這並不意味著資本一無是處,更不意味著馬克思對資本的理解完全是消極的。事實上,馬克思在其著作中對資本以及資本主義社會的評價是雙向度的,而不是單向度的。在《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讚揚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一位捍衛資本主義的資產階級學者。馬克思指出:“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料想到在社會勞動裏蘊藏有這樣的生產力呢?”①馬克思用飽含**的語言讚揚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帶來的高速發展的生產力,資本主義的文明作用及其對人類世界的開拓是以往任何一種社會製度和生產方式所無法望其項背的。

即使在強烈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著作《資本論》中,馬克思對資本的理解也是雙向度的。在《資本論》中,馬克思把資本的正麵效應稱之為“資本的文明麵”,並且高度地評價了資本的這種積極作用。馬克思指出:“資本的文明麵之一是,它榨取這種剩餘勞動的方式和條件,同以前的奴隸製、農奴製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於生產力的發展,有利於社會關係的發展,有利於更高級的新形態的各種要素的創造。”②在此,我們列舉諸多馬克思關於資本正麵效應或積極作用的評價,並不想否認資本以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帶來的負麵效應或消極作用,而隻是想說明馬克思對資本以及資本主義社會的理解是雙向度的,而不是單向度的。資本對於人類社會的發展既具有正麵效應,也具有負麵效應;既具有積極作用,也具有消極作用。對資本進行雙向度的理解,不僅符合馬克思本人對資本的認識和判斷,也符合人類社會發展的現實情況。

那麽,資本主義社會為什麽能夠創造出或者釋放出如此巨大的創造力和生產力?我們當然可以歸因於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但是這一理由並不根本,也不充分。說其不根本,是因為我們還應該繼續追問究竟是什麽推動了科學技術的發展;說其不充分,是因為我們還應該探究什麽促使科學技術轉化為生產力。答案隻有一個,那就是“資本”的力量。吉登斯在談到馬克思《資本論》的目的時候曾經指出:《資本論》的首要興趣就是揭示“資產階級社會的動力學”。吉登斯是一位社會學家,他當然是站在社會發展的立場上來解讀馬克思《資本論》的。在他看來,馬克思的《資本論》最為重要的理論價值就在於為我們揭示現代社會發展的原動力——“資本”。吉登斯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是一種“擴張性的體製”,“其基本動力來源於對利潤的無止境的追求”。①現代社會之所以獲得如此迅猛的發展,之所以能夠召喚出無數的生產力,原因就在於資本的擴張本性。資本的自我擴張,就是資本的自身增殖,就是資本對利潤的無止境的追求,它構成了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原動力。“資本隻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創造剩餘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餘勞動。”②資本的增殖本性使得整個資本主義社會成為一種擴張性體製,這種擴張性體製為人類社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高速發展。資本或市場是人類社會迄今為止最為有效的資源配置手段,也是現代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動力之源,這就是資本的積極作用。

雖然馬克思對資本持雙向度的理解,但是在其對資本主義社會的批判和對未來人類文明形態的探討中卻是以資本的單向度理解為出發點的。正因為馬克思以資本的負麵效應為出發點,馬克思最終走上了一條徹底揚棄資本的道路。從曆史發展的視角來看,馬克思選擇這條道路具有充分的時代合理性。我們知道,馬克思所生活的時代是19世紀工業資本主義時期。從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以及同時代的狄更斯等人的文學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以工人階級為代表的社會底層生活十分艱難。他們從事著繁重的勞動,卻僅能獲得微薄的工資。馬克思由此激烈地批判資本以及資本主義社會是可以理解的。但是,20世紀中葉以來,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在獲得高速經濟發展的同時,也開始注意緩和階級矛盾,著力解決社會兩極分化問題。尤其是北歐社會的福利國家的建設目標,似乎讓我們覺得資本也有可能為人民的福祉服務。立足於當代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這些最新現狀,我們能否從資本的積極作用出發去重新思考人類社會的未來發展道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