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克思共產主義概念的話語建構中,真正的民主製激活了共產主義的政治內涵。但是共產主義的最終理想是實現人的解放,所以僅有政治解放是不夠的,作為人類解放的理想形式,共產主義還必須對社會的經濟現實予以考量。在共產主義的經濟內涵中,所有製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共產主義表達了超越於一種政治意義上的更多的和其他的東西。
它表達了有關所有權的某種東西。”①在批判資本主義和設想未來共產主義社會的過程中,所有製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理論視角。馬克思的共產主義構想反映在經濟層麵的所有製關係上,則經曆了一個從消滅私有製到重建個人所有製的轉變過程,這一轉變也意味著一種新的主體性的生成。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首先分析了異化勞動,並根據私有財產的性質提出了共產主義的定義。“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並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②人在政治上的異化是由市民社會與國家的分離造成的,而人在經濟上異化的根源則是私有財產的產生。共產主義作為人類解放的完整進程,則不僅僅要消除政治異化,更要揚棄人在經濟層麵的異化。所以馬克思從克服異化的角度來描述未來社會,將共產主義視為人向人的本質複歸的必然結果。這種共產主義的社會形式,不僅是對私有財產的真正揚棄,更實現了人對財產的真正占有,使人在經濟上也作為完整的人而存在。“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但這種揚棄之所以是這種解放,正是因為這些感覺和特性無論在主體上還是在客體上都成為人的。”③馬克思的這一判斷也是符合當今資本主義社會發展的特征的。因為在如今的資本主義社會中,我們所賴以生存的一切資源,甚至是我們的語言、文化等都被納入資本的私有化過程當中了,齊澤克將現代資本主義的這種私有化稱為“資本主義的新圈地運動”。這是資本對人們的公有物的全方位占領,它不斷擠壓著人們的生存空間。所以,麵對資本主義的這種私有化過程,僅僅有製度上的改變是不夠的,還必須揚棄私有製的前提,也就是私有財產本身,去對抗資本對人的壓製。在這個意義上,“共產主義無非是消滅私有財產的積極表達,粗陋的共產主義要求建立普遍的私有財產社會,而真正的共產主義要求消滅私有財產本身。共產主義不是對物的占有,而是對人的本質的占有,是從人出發為了人而占有我們的主體性”①。
至於這場揚棄私有財產重新獲得人的主體性的共產主義要如何實現,馬克思則從曆史發展和社會生產的視角進行了詳盡闡發,明晰了未來共產主義社會應具有的所有製形式。“共產主義和所有過去的運動的不同地方在於:它推翻一切舊的生產關係和交往關係的基礎,並且第一次自覺地把一切自發形成的前提看做是前人的創造,消除這些前提的自發性,使這些前提受聯合起來的個人的支配。”②從生產關係的角度看,共產主義在經濟上的獨特價值和意義就是要打破資本對生產資料的單獨壟斷,使勞動者的勞動產品能夠真正為自己所支配和占有,這種占有必須要深入到生產過程的所有製形式中才能實現。在所有製的意義上理解共產主義,使馬克思認識到:“共產主義對我們來說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③這裏馬克思所要消滅的現存狀況就是體現著資本對工人進行盤剝的所有製關係,這種所有製是建立在資產階級對勞動者的勞動和生產的無限占有和剝削的基礎上的,是典型的資產階級的所有製。“共產主義的特征並不是要廢除一般的所有製,而是要廢除資產階級的所有製……從這個意義上說,共產黨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論概括為一句話:消滅私有製。”①這裏馬克思從工人受剝削和奴役的現實的生存狀況出發,闡發了共產主義的經濟內涵就是要消滅私有製,但是這不是一種武斷的消除,馬克思最終的理想是實現全人類的自由解放,他不是要消除所有的私有製,而是要終止一種體現著剝削的所有製關係。在權力的層麵亦是如此:“共產主義並不剝奪任何人占有社會產品的權力,它隻剝奪利用這種占有去奴役他人勞動的權力。”②
通過對資本主義現實的政治經濟進行深入的分析和批判,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共產主義社會的所有製形式進行了科學的揭示,將“重建個人所有製”作為新社會所有製形式的主要特征,這也是共產主義進入高級階段的表現。“資本主義生產由於自然過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對自身的否定。”“這種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製,而是在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的基礎上,也就是說,在協作和對土地及靠勞動本身生產的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礎上,重新建立個人所有製。”③這裏“個人”並不是孤立的追求私利的個人,而是聯合起來的重新占有自己勞動產品的個人。而“個人所有製”,就是建立在勞動者聯合勞動基礎上的所有製。共產主義是對個人與勞動分離狀態的克服,共產主義的個人所有製實現了勞動者對自己的生產資料和勞動產品的雙重占有。而更為關鍵的是,“所有權並不僅僅是對商品的占有。準確地說,它超越了一種占有的任何司法性假設。對它的一種恰當的表述是,所有權是那種使得任何一種占有都完全成為一個主體占有的東西。所有權並不是我的占有,它就是我”①。也就是說,這種個人所有製並不是一種單純的個人占有,它本身就意味著我的主體性的生成,它並不是一種私有製,也不是一種公有製,而是一種能真正體現人的主體性價值的真正的人民主權的製度。因為共產主義“反對一切私有財產的組織方式和生產資料的私人所有製,以及對勞動力的私人剝削和對資本流通的私人控製。但是它也反對公有,即對這一勞動權力異化運作所作的國家與民族的配置”②。馬克思想要完成的是一條重建個人所有製的道路,這種個人的所有製不是簡單的對物的占有,而是要在一個體製的意義上充分體現人的一種主體地位和內在價值。對此,哈特認為馬克思是在一個特殊的占有概念上展開關於共產主義的構想的,即“不再占有以私有財產為形式的客體,而是占有我們自己的主體性、我們的人性、社會關係……馬克思不是在談論把捉已經存在的某物,而是在創造新的某物。共產主義的積極內容,即與私有財產的廢除所對應者,是對於主體性的自主的人類生產,對於人性的人類生產”③。所以,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馬克思在所有權的意義上對共產主義的描述,還是現代法國激進左派對共產主義的重啟,都體現了共產主義的一種主體性特征。在“共產主義話語中,從公有製計劃經濟轉向共有性和個人獨特性可理解為共產主義理論的主體性轉向,這一轉向的核心是把主體性、生存論維度重新結合到理論之中”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