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邊山野,兩道人影踉蹌而行。

昨天晚上,半夜的時候,被那麽一大包炸子炸了一下,裏麵的碎瓦片、鐵砂一下子崩開,兩人雖然隔得稍遠一些,但還是免不了被飛濺的碎瓦、鐵砂擊中,多少都掛了些彩,不致命,但疼得厲害,血也流了不少。

炸子,本就是山裏人用來捕獵常用的手段,就比如捕狐狸,就經常以雞皮包裹炸子投放在有狐狸出沒的地方,狐狸叼起來,在嘴裏一咬,立馬爆炸。

加大炸子的量,甚至也能用來對付黑娃子或是其它野物。

何況,砸進山洞的,是李豆花特意準備的一大包,那威力更是巨大。

還有就是李豆花的那一槍,要不是被最靠近門口那人擋了一下……

想起這些事情,兩人都是一陣後怕。

但其實,他們甚至都不確定究竟是誰往山洞裏扔的炸子。

這幾天下來,蘇同遠自覺已經夠小心謹慎了,卻沒想到,還是被人跟著。

此時,他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大口地喘著氣,口頭鼻腔,呼呼冒著白氣。

頭頂太陽高照,但卻因積雪的融化,更多了一些寒冷。

胡亂地抓了把積雪塞到口裏,大口地嚼著,讓自己火燒火燎的胸口稍微舒服一些,然後又從隨身的背包裏拿出些餅幹,慢慢地嚼著,一張傷痕交錯扭曲的臉上,滿是陰鬱。

“蘇哥,要不咱們回去了,再不走,命都得丟在山裏!”

他旁邊另一人也跌坐下來,臉上有數個血槽,手腳上也有,看著很嚴重,但多是碎瓦片和鐵砂飛濺造成的擦傷,倒是不太影響行動:“得了幾千塊錢,還有那些熊膽、麝香、崹參,都是值錢的好東西,就不要再惦記那些金銀了。”

蘇同遠默默地吃著東西,許久之後點點頭:“確實該走了!”

他深呼一口氣,艱難地站了起來,他的腿腳和胸腹位置,也有些大片血跡浸染,看樣子,也受了不輕的傷。

望著一路過來留下的腳印,他微微皺了下眉頭。

卻聽旁邊那人問道:“蘇哥,你對這邊熟悉,曉不曉得昨天晚上對我們出手的,究竟是啥子人?”

蘇同遠搖搖頭:“不曉得!”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其實他心裏也有猜測,夜裏隱約看出是個老人和一條狗,能想到的,隻有李豆花。

也隻有李豆花才會為了陳安出手,這其中還有李宗貴的關係。

盡管李宗貴讓他領著去錦城,不是他讓他染上的癮,是李宗貴不聽勸自己作的,但不妨礙別人將這筆賬記在他頭上。

直接下這種狠手,報複的味道更重些。

不過,他還是不敢追蹤,因為他知道李豆花的厲害,哪怕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他還是不敢,主要是怕後麵還有防不勝防的陷阱,所以,隻是胡亂地朝著外麵連開數槍,將人逼退,趕緊連夜往山裏逃。

但他也清楚,接下來隻能是逃了,逃得越遠越好。

忽然,他注意到自己這同伴,在用一種貪婪卻隱晦的眼神看著自己身上背著的背包,嘴角不由揚起些許笑意。

這包裏的東西,已經是非常有**力讓人玩命的一筆錢了。

除了第一個眼睛被炸瞎,不願被他拖後腿,手底下一個心狠手辣的家夥,直接開了槍,結果了他的命。

然後在半山坡上就起了爭執,想要分了這些東西,然後分道揚鑣,自求多福,爭搶中被蘇同遠動槍結果了性命。

現在隻剩這麽一個跟著,也在打這包東西的主意。

隻是這人,蘇同遠挺猶豫,要不要弄死他。

一來,自己的傷貌似比他的還要重些,二來,這人是另一個人派來跟他一起行動的,他還不想那麽快下手,若是能一起回去,那是最好,若是動了念頭,他也不介意再送出幾發子彈。

隻是這一趟,實在是虧,他想弄到的東西,連影子都沒見過。

他也清楚,這人之所以現在都還沒動手,那是因為,沒把握走出這片如同迷宮的山嶺。

而他,好歹也是在石河子村長大的人,又在山裏晃**了不少時間,沒賺到什麽錢,但好在熟悉周圍的一切。

“蘇哥,接下來往哪裏走?”那人又問。

“蜀地這邊是不能呆了,我領你上米倉道,往漢中方向走,到了那邊,方便處理手頭的東西,手頭有了錢,天大地大,哪裏去不得?”

蘇同遠衝他笑了笑,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繼續往北邊山裏走。

一個多小時後,他熟門熟路地翻過兩道山嶺,上了那條被積雪覆蓋,但還能依稀辨別出路徑的古道:“順著這條道,一直往北邊走,就能到南鄭,到漢中!”

口中說著話,人在領頭前行,手卻已經伸入懷裏,將一把找關係買來的手槍拿到手裏,像是捂手一樣,沒有多餘的舉動,直到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金屬撞擊聲。

他猛然抽出手槍,轉身對著身後那人,就連開數槍,然後看著他連退數步,直挺挺地向後摔倒在地,右手裏抓著那把打開保險卻來不及開的手槍。

蘇同遠上前,掰開那人手指,將手槍奪下,順便將那人口袋裏的子彈和一些零散的錢財和小件,統統收走,裝在背包裏。

“真以為我這一年多是白混的?混江湖,這點心眼我還是有嘞,不然啷個當大哥?還想騎到我頭上來……”

他憤憤地朝著地上吐了口唾沫,轉身順著米倉道繼續往北走,隻是看著地上留下的那些腳印,他還是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直到往北走了數裏地,要通過一條河流,他遲疑了一下,一咬牙,走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一路順著腳印,在米倉道上看到那具屍體的時候,陳安他們三人都微微愣了下。

“不是蘇同遠……隻剩他一個咯!”

沒有緊張,看到那屍體的時候,宏山反而顯得越發淡定:“拿捏這狗日勒,那還不簡單。”

甄應全看著順路而行的一行腳印:“他這是準備往漢中走?”

他略微想了下,卻也讚同這種做法:“往北邊是個不錯的法子,可以去的地方不少,我們得抓緊點,落後好幾個小時了,真讓他到了漢中,要想找到,不容易。”

宏山不以為意:“怕啥子,你看他這腳印,一瘸一拐的,就曉得是腿腳受傷了,走不快。再說了,米倉道可不比前幾年,我們之前走過嘞,很難走通了,何況是雪天,除非他能飛!”

陳安卻是在看著那屍體,連開數槍,這是種很凶狠的做法。

他不知道蘇同遠這一年多的時間,到底經曆了些什麽,為什麽變得如此凶殘。

“莫大意了,現在這個蘇同遠,不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蘇同遠,而且,他好歹也在山裏邊混跡了不少時間,這些地方,他甚至比我們還要熟悉,亂七八糟的東西,學了不少,怕是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對付,哪怕他隻是一個人!”

陳安麵色異常嚴肅:“不要掉以輕心,搞不好會吃虧,別忘了,他手裏也有槍!”

宏山和甄應全看了眼那具屍體,神色也都變得凝重起來。

沒有過多停留,陳安繼續衝著幾條獵狗發出指令。

幾條獵狗嗅了嗅那僅剩的一行腳印,然後領頭繼續追蹤。

隻是,繼續往前追了好一段路以後,在過河的地方,招財它們失去了追蹤的目標。

宏山先一步踩著河中的石頭跳到對岸看了看:“沒得腳印!”

“這龜兒往水裏走,在掩藏行蹤!”

甄應全掃視著河道上下:“這龜兒學聰明咯!”

陳安冷笑一聲:“都是別人玩剩下嘞,我倒要看看,他能在這冷水當中堅持多長時間……蛋子哥,甄叔,好好看看,哪怕是走水路,也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留下。”

這一招,陳安見人用過,他自己也用過,若是在漲水,河水渾濁的情況下,確實能很好地掩藏行蹤,但這雪天,今天雖然出了太陽,雪開始融化,但幹了很長時間的山嶺,足以將那些緩慢融化的水滴給吸進土壤裏。

河裏很清澈,能一看到底。

那些河底的泥沙被踩到了一樣會留下痕跡,包括那些表層有過沉積物或是藻類的石頭,被踩到了,也有被剮蹭的痕跡。

想要這些痕跡消失,需要的時間不短。

三人順著河流上下細看,很快,宏山就叫了出來:“這裏有幾處痕跡明顯,這龜兒掉頭往下遊走了,就順著河邊的淺水灘上。”

陳安著重注意了一下往北的上遊,沒有任何發現,基本就能確定跟蹤線路了。

於是陳安領著領狗走河岸左側,宏山和甄應全則是走右邊,都不用下水,隻要看到上岸的腳印就行。

但這一走就是大半個小時,三人都開始佩服蘇同遠的毅力了,居然能在冷水裏抗住那麽長時間的刺骨冰冷。

要知道,這時間,足以讓一個人的雙腳都被凍得麻木不聽使喚了。

但河水中留下的那些痕跡還在繼續,經過的幾個有水流匯入的岔溝,甚至還故布疑蹤,但在幾人有心搜索下,又怎會逃脫。

又走了差不多二十來分鍾,三人終於看到了蘇同遠上岸的腳印,也到了北邊的陰地溝。

他繼續又轉往北方,進入山林。

大概是實在受不了寒冷,在一處背風坳地裏,還攏過一堆火,隻是火堆被控製得很小,產生的火煙自然也就不容易被發現,事後還用雪進行了掩埋。

陳安他們找到的時候,覆蓋的雪都被木柴的餘溫融化。

“還有點溫度,應該離得不遠了!”

甄應全直接將手伸到潮濕的灰燼裏邊探了一下:“估計離開不會超過半小時!”

正說話間,林子裏忽然傳來一聲嘩啦聲,伴隨著獵狗的驚叫。

陳安抬頭看去,隻見小白被一棵彈起的樹木帶著一個藤蔓製成的繩套拴住脖子給吊了起來。

把陷阱給用上了……

陳安趕忙將幾條獵狗定坐下來,他端起槍提防著周圍,宏山和甄應全小心靠近,確定沒有別的陷阱後,由甄應全抱著小白,宏山砍斷藤條,將小白放了下來,快速解開收緊的藤條。

小白跑到一旁,弓著腰連著咳了好幾聲,被嘞的那一下,不好受。

“狗日勒,還把陷阱用上了!”

宏山對此心有餘悸。

和陳安一起被弄到樺樹梁那一次,他可是親眼見過陳安,如何用陷阱對付那幫子盜獵熊貓的家夥的,環環相扣的陷阱,無論是傷人還是要人性命,都讓人措不及防。

“小心注意積雪,這種時候在山上布陷阱,不動用繩套、鐵夾之類,隻是一切靠手的話,哪怕再小心,都有跡可循。”

在陳安看來,就蘇同遠這三腳貓的手段,還是不夠看,隻是天色一晚,也讓這些小陷阱變得有些麻煩,但也不是完全沒法辨別:“蛋子哥,甄叔,你們兩個跟在後邊,我來帶路!”

一路上,被陳安破除了幾個簡單的陷阱,也就再沒有出現別的問題。

而他們也到了一個陳安熟悉的地方。

在這裏,有幾處早已經朽壞的屋子廢墟。

在這裏,陳安從一個櫃子裏,收了一大群倉蜂,至今還在盤龍灣專門準備的櫃子裏養著。

在這裏,有著一個盜洞,他曾被蘇同遠騙進墓室。

還是在這裏,不聽勸的蘇同遠折返回來,將洞裏的那條巨大的烏梢蛇給弄死,帶回村裏吃幹抹淨,還沒少炫耀。

也在那時候開始,陳安知道,蘇同遠有著從表麵上完全看出來的凶狠膽量。

而現在,那串腳印,重新歸落這裏,從沒有坍塌的盜洞裏,鑽進了墓室,而周圍,再沒有多餘的痕跡。

幾條獵狗湊在洞口邊嗅了嗅,然後衝著裏麵發出了吠叫聲。

陳安微微笑了起來:“看來,他很喜歡這個墓室,裏邊還挺大,墓磚都是雕花嘞,挺講究,選這個地方,倒是冬暖夏涼!”

甄應全分著說了一句:“有人埋在這裏,早就說明這是個風水寶地咯,他選這裏,也沒得錯,換成一般人,就是個棺材加上泥土一堆,啷個可能打造這種墓室嘛!”

宏山咧嘴笑了笑:“接下來啷個辦?他手頭有槍,不好進去將龜兒弄出來的嘛。”

甄應全笑道:“那還不簡單,等,他隻要在裏邊呆得住,就讓他一直在裏邊呆起……走,弄堆大火烤一哈,這一天下來,冷得夠受。”

兩人往周邊收集木柴,選了一堵能勉強擋風的殘垣,將火攏了起來,兩人湊在火邊烤著。

陳安則是端著槍,在盜洞出口旁邊守著。

“走得急了,啥子吃的都沒帶……啷個辦,在這裏餓一晚上蠻?”宏山吞咽了下口水。

甄應全卻是笑了起來:“枉你跟著攆那麽長時間山咯,這種事情也能被難倒,我記得你也沒少在竹林裏邊轉嘛,不曉得這是打斑鳩的好時候蠻?”

“對哦!”

宏山站了起來,朝著陳安說道:“狗娃子,我和甄叔去弄點吃嘞,你一個人守倒,沒得問題撒?”

“你們去嘛,沒得問題!”

這點把握,陳安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