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指頭搭在獵槍扳機上,靜靜地等著蘇同遠的下文。
蘇同遠先是歎了一聲:“陳安,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多是啷個過來的?”
陳安有些不耐煩:“老子管你啷個過來的,莫跟老子廢話!”
蘇同遠又是一聲苦笑:“那次在洞洞舞廳出事以後,我沒得別的去處,又生怕被人抓到,東躲西藏不少時間,連吃頓飯都偷偷摸摸嘞,那日子是真不好過。
但後來我發現,其實也沒得啥子人把我當回事,就又膽大起來了。
手頭缺錢,我沒得賺錢的門道,就又想著去彭山江口去混水摸銀,我運氣不錯,還真讓我在餓得不行,堵溝摸魚準備烤魚吃的時候,在爛泥塘裏又撈出一個金元寶,五十兩,足足五十兩啊。
黃金的收購價格現在是四十塊錢一克,半斤八兩,那也是現在三斤多的東西,有一千五百六十多克,就即使送去收購,那也能賣六萬多塊。
但是我不傻,這種金錠,敢送去收購,百分百是被沒收嘞,何況,這是古董,長沙府天啟元年的金錠,到了識貨的手裏邊,可不止這個錢。
於是,我帶著那金錠,一直在錦城轉悠,尋找懂貨的人。
別說,還真讓我碰到了一個港商,碰麵後,一看到我帶來的金錠,開價就是十萬。
一個金錠,讓我一哈子就闊了。
你以為我在錦城,會一直都很難,不是,我過的相當舒坦,那是你一輩子都見不到的風景。
我有了錦城的戶口,在錦城有了一幫子跟在屁股後麵的小弟,還通過人聯係,手頭有了家夥,一言就能定人生死,不說在錦城橫著走,至少吃香喝辣,沒得幾個人敢招惹,這輩子,哪怕是死,也值咯。”
說這些的時候,蘇同遠眼神迷離,語氣中滿是炫耀,可惜,黑暗中,陳安看不到。
陳安冷聲問道:“你就是要跟我說這些蠻?”
槍口又重重地戳了一下蘇同遠的腦袋,疼得蘇同遠哼叫了一聲,才像是從大夢中驚醒過來。
“我是看到你撈出不少金銀的人,金錠都有好幾個,銀錠更多,還有不少金銀首飾、銅錢,陳安,你曉不曉得,這是好大一筆錢?是很多人幾輩子都不敢想嘞。”
蘇同遠忽然歇斯底裏地吼叫起來:“陳安,那些金銀,本來該是我,所以老子買槍,所以老子招人,都是在找機會把這筆金銀找出來……你說的對,我之所以到你家翻找一通,得了那些東西還不願意走,就是因為不甘心!
原本想著,東西直接從你家裏邊找出來也就算了,可惜,我沒找到,那就隻有一個可能被你藏起來了,本來想把你一家子給綁了,相信槍口指著他們腦袋的時候,他們會說,但我又擔心,他們也不曉得東西藏在哪裏,所以,我這幾天,一直在等你回來。
直接找正主更合適。
隻是我沒想到,明明已經隱藏得很好了,還是被人盯著……那個人是李豆花吧?被他這麽一搞,我領著的幾個人,一哈子亂了陣腳,所以他們一個個都死了。”
聽著這些話,陳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為那些金銀,差點害了一家子的命。
此時此刻,他無比慶幸,蘇同遠落在了自己的手裏。
決不能讓他有一絲活的可能,不然,就以蘇同遠現如今的心性,隻能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是讓自己一家子置身死地啊。
陳安從來沒有那麽冷靜,聲音也從未如此冷冽過:“說完了,那你可以死了!”
殊不知,蘇同遠卻忽然大笑起來:“莫恁個急著殺人滅口撒,我曉得,我沒得活的可能,你也不可能再放過我,我被你廢了一條腿,兩隻手,我也不可能再跑了……”
他說到這兒,忽然語氣一下子變得緩和:“陳安,我曉得,我確實不是個東西,死有餘辜,但我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隻求你,放過我媽老漢,好歹生養我一場,他們是真的沒有得到我一點好,我對不起他們。”
陳安搖搖頭:“蘇同遠,你現在說這些,是不是晚了?再說,就以你媽那張破嘴,你覺得我能放心,我老漢、婆娘,就是因為她,被抓起來關了幾天,你好歹也是在錦城混過嘞,應該曉得被抓起來有多危險,再說了,我手裏邊有金銀的事情,萬一她曉得嘞,你讓我啷個放過她?”
“我都是一個要死在你手裏邊的人咯,你還是不相信我……我保證,我從來沒跟我媽老漢說過金銀的事情,也就是這次回去,想著做了這件事,可能好些年不可能再回來,或者有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我才給她送去了兩千塊錢,算是盡一點孝心。”
蘇同遠掙紮著坐了起來,在手電筒的照射下,一臉淒然:“陳安,我要告訴你的事情,值得你損失的那兩千塊錢,也值得你放過我媽老漢,他們是真的一點都不曉得,我也曉得我老媽那張嘴害人得很,所以,也啥子都不敢跟他們說,因為我曉得,我跟他們說了,是在害他們。”
見蘇同遠收起了那副讓人惡心的嘴臉,變得嚴肅起來,陳安忍不住問道:“那你說說看,到底是啥子事情,到底值不值得我不計較那兩千塊,去放過你媽?”
蘇同遠盯著陳安,遲疑了好一陣:“你發誓!你隻要發誓,我就告訴你!”
陳安有些無語地搖搖頭:“蘇同遠,剛還說你是在錦城混過的,別的不說,你招的那些兄弟,估計也沒少跟你發誓,到頭來,全被你弄死了,莫說是發誓,白紙黑字都沒得用,你覺得這麽搞有啥子意思蠻?
再說了,我就即使發誓,你又看不到。
你還不如直接說出來,我陳安沒得你想得那麽惡毒,也絕不是你這種鑽錢眼裏邊的人,我若是覺得值,可能還更靠譜些。
當然,你不說也沒得事兒,該來的,總該會來,就像你,避不掉。
已經跟你耗了不少時間咯,蛋子哥和甄叔一直在外邊等著,我可沒有那麽多耐心陪你呆在墓裏邊。
我們直接點,老子蜀道山……”
陳安再一次將槍口對上蘇同遠腦袋:“一……”
“我說!”
這一次,蘇同遠比較幹脆。
陳安收回槍口,靜靜地等著。
蘇同遠深吸幾口氣,說道:“其實,我這趟過來,還有一個目的,從你那裏拿回一個東西,一個小銅牛!”
銅牛?
陳安有些莫名。
銅牛是董秋玲離開石河子村返回錦城的時候,給陳安留下的,他沒有讓別人知道,蘇同遠又是從哪裏得知?
對了,蘇同遠在錦城混,董秋玲也在。
他們說不定在錦城碰過麵。
陳安略微想了下:“是董秋玲讓你來拿回這個東西?”
蘇同遠點頭道:“是她,也不是她!”
“你這話啥子意思?”
陳安被他繞得有些糊塗了:“如果是董秋玲想要將東西拿回去,自己來找我,我會還她,沒得必要借你的手,做出偷盜這種事情來。”
“她確實想拿回去,但她不好意思。”
蘇同遠大概是被疼痛牽引了一下,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連吸了好幾口冷氣才說道:“還有另外一個人,也來找過我,讓我想辦法將這個銅牛帶回去,隻要事情辦成了,給我十萬。”
“出手那麽闊氣?”
陳安細想一下,覺得能隨便把十萬這兩個字眼掛在嘴邊的人,絕對不是一般人。這年頭,在絕大部分地方,能這樣輕鬆就支付十萬的人,不多,他細細想了下,猜測道:“是哪個港商?”
蘇同遠明顯地愣了一下,抬頭看著陳安,好一會兒才說道:“不得不說,你很聰明,你猜對了。”
舍得花十萬塊錢打一個小銅牛的主意,那銅牛不簡單!
卻聽蘇同遠接著說道:“董秋玲之所以不願意來拿,是因為擔心你已經曉得那銅牛的價值,所以覺得,與其來要,還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回去,甚至為了這個東西,答應隻要我能帶回去交到她手裏,就把身子給我。
不得不說,那是個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在城裏邊,穿上最時髦的衣服,更是亮眼,真的惹人饞得流口水,哪怕她是那個港商的姘頭
她之所以回城以後,混得風生水起,還開了公司,就是那個港商讚助嘞。
所以,不管是為了那一夜,還是為了那十萬塊錢,對我來說,都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反正是順手而為。
最有意思的是,那個港商和董秋玲,是聽說我要回山裏一趟,前後兩天來找的我。
最先是董秋玲來找的我,跟著是那個姓池,叫池源海的港商。
我曉得,兩個人,都心懷鬼胎,我更曉得,那個銅牛,很不簡單,所以,我特意花了三天時間,專門盯過他們兩個,多少聽到了點內幕。”
陳安立馬催問道:“啥子內幕?”
“不曉得你有沒有聽過,在錦城、彭江那邊傳的歌謠:石牛對石鼓……”
“銀錢萬萬五……”
“你果然曉得……但按照他們所說,在錦江望城山流傳的這個西王寶藏是假嘞,也不是彭江口的石龍石虎……因為,在錦江的石牛、石鼓早就已經打撈出來了。
我之前說過,我幹過混水摸銀的事情,對這些東西,我知道得不少,錦江望城山那段河裏,確實撈出過不少銅錢,但是沒見金銀,江口那裏倒是有不少,隻是江裏邊水流急,又渾濁,根本撈不起來,三百年來,也有不少人打撈過,都收獲不大,我也就是運氣好,碰到了兩次。
按照他們的說法,那石牛石鼓、包括石龍石虎,都是古時候治水,留下來鎮水的東西,那時候的人迷信,覺得牛能分水,尤其是犀牛,能將泛濫的江河裏的水給鎮住,石龍就更不用說了。
事實上,石牛在錦江河段,就打撈出好幾個,聽人說,古時候河岸邊隔著百來米就有一個石牛,隻是後來,被水流改道卷進河裏邊去了。
換句話說,那其實就是個障眼法。
至於彭江江口,說是張獻忠駐川,本欲裂地為王、稱霸一方,沒想到吳三桂先降後叛,引滿清入關,形勢急轉直下。
張獻忠無奈,因為北有清兵氣勢洶洶,南有南明死灰複燃。
他不願死守錦官城,但出了成都又該往哪裏去?他舉棋不定。
陝西老家已被清兵占領,難以北上,那便再一次出川入楚吧。
不料於江口水路遭遇南明參將楊展伏擊,大西軍損失慘重,帶的金銀全部沉江。他的那些金銀,大部分是用青杠樹鋸成一米長的木段,然後鋸成兩半,把中間鑿空裝的金銀,青杠樹木料硬,耐腐爛……但是大部分被楊展打撈了,隻有一部分落在江裏。
就就是那時候開始,他那些船被大火燒沉,跟著就燒出了那些歌謠,他們猜測是張獻忠藏寶的障眼法……
而銅牛銅鼓,才是找到寶藏的線索,或者還有銅龍、銅虎……
他們還說,沉江的,隻是張獻忠寶藏的一小部分,還有更多藏起來的。
所以,我在錦城,沒少幫他們收麻錢,收那些老物件,其實主要就是為了找到不曉得下落的銅鼓之類的東西。”
說完這些,蘇同遠就不再說話了。
陳安也陷入了沉思。
蘇同遠一番話,聽得他冷汗直冒,他萬萬沒想到,那銅鼓、銅牛,真的跟西王寶藏聯係到了一起,那就成了非常燙手且要命的東西了。
難怪有人帶著銅鼓進山到處亂轉,被豹子給咬死,之後還有人來專門來尋過,為此還丟了命。
若是蘇同遠所說不假,那麽,即使這次找來的不是蘇同遠,也有可能是其他人。
陳安也聽出了端倪,那董秋玲之所以不願意親自來將東西拿回去,並不是什麽不好意思,而是想利用那港商的財力,來辦成這件事情。
銅牛本就是她的東西,她十有八九知道一些內幕。
可董秋玲將這麽重要的東西放在自己這裏,又是什麽意圖?
感覺是將自己拉入一個可能萬劫不複的大坑啊!
看來,很有必要往錦城去一趟!
蘇同遠苦笑一聲:“陳安,我說了那麽多,夠了撒?我也隻曉得那麽多……我媽是真的啥子都不曉得。”他再一次強調,眼神中,多了些哀求。
“夠了!”
陳安沉聲應了一句,抬起雙管獵槍,扣動了扳機。
他轉身順著盜洞往外爬出一段,猶豫了一下,折返回來,將那個裝了五把手槍和不少子彈的袋子打開,從裏麵挑選了一把比較新的插入腰帶,又拿了二十多發子彈,裝褲兜裏。
這槍小巧,進了城裏方便攜帶。
洞外,宏山和甄應全攏了一堆火烤著。
陳安估摸著,蘇同遠就是衝著自己來的,事情沒那麽簡單,所以將宏山和甄應全留在了外麵守著,獨自拖著蘇同遠進的墓。
見陳安鑽出來,宏山問道:“問出些啥子來?”
陳安搖搖頭:“這狗日勒之所以不想走,是覺得從我手頭弄到的東西太少了,還想再劫持我一次,撈到更多!”
他簡單搪塞,不想讓宏山和甄應全知道太多,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們兩人,都沒什麽好處。
“這狗日勒該死!”
甄應全憤憤地吐了口唾沫:“那你少掉的那兩千塊錢呢?”
“被他交給吳巧花了!”
陳安現在已經完全能肯定,就是吳巧花得了那些錢,猜到蘇同遠沒幹什麽好事兒,生怕被逮到,這才想方設法拖住陳子謙和馮麗榮。
“那吳巧花啷個辦?”甄應全又問。
“算了,不要了……蘇同遠都死了,再去逼她,反過來還有可能讓她懷疑蘇同遠已經被找到,甚至懷疑被我弄死了,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反正絕大部分東西,都找回來了。”
對此,陳安另有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