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請示中央,第一顆氫彈原理試驗就在聶榮臻來後的第二天進行。
王淦昌和鄧稼先等科學家們感覺這一次試驗似乎比兩年前進行原子彈試驗時還要緊張,原因是這一次大家心裏都沒多少底。我到羅布泊不下次,每次做這種試驗,心都提到嗓子眼上,成功不成功了你想得再怎麽周到,總還是沒有經過實踐,何況這是國家試驗,牽涉那麽多人,花那麽多錢,政治上影響多麽大,心總是提在嗓子眼上。我記得有一次試驗,當量當時知道了,在第二天才能知道物理試驗的具體結果,會不會沒有結果呢?那一夜睡不著,翻騰得厲害。真擔心啊!心慌、心跳、緊張、不安,非常難受!我躺在**,不敢動,也不好意思叫人,強忍著,現在想起來真後怕,那時我是40多歲,如果是晚幾年,心髒就會受不了,就會死在那兒了……這種心情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知道,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直到成功,心情是無法概括的,簡直不知道怎麽形容,不隻是欣慰,也不隻是喜悅,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等等都不足以形容,是一種說不出的心情,前麵提心吊膽得很厲害,知道成功了,好像五髒六腑、三萬六千個毛孔全都舒服極了……於敏在十幾年後對作家彭繼超談起當年,充滿了真切感。
1966年12月28日,曾經讓全世界震驚的中國西部羅布泊又騰起一團直升雲霄的蘑菇雲……
這便是王淦昌終身感到自豪的大太陽一氫彈爆炸成功了!
王院長,你感覺怎麽樣?在大太陽徐徐升起的那一刻時間裏,聶榮臻元帥上來握住王淦昌的手,關切地問。
王淦昌這一次並沒有像原子彈爆炸時那樣跟著年輕人一起扔帽子狂歡。激動是不用說了,但因為氫彈試驗實在要了他和一大批科學家們的半條命,從開始誰都不知道怎麽搞,就是到了現在爆炸後還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成功了呢!元帥的關懷使王淦昌吐出了一句真言:不輕鬆。太不輕鬆了!
元帥聽後,默默地點點頭,因為這僅僅是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氫彈大爆炸還有太多的路要走。可此時此刻,元帥心頭不由得湧起難以形容的憂鬱:唉,羅布泊的大太陽雖然升起廠,可當量級的熱核聚變還有很遠的路要走,但元帥最擔心的不僅是這些,他擔心的是一場已經開始襲擊神州大地的劫難……
**?
知識分子被叫做了臭老九?
有功之臣變成了反動學術權威?
唉,天真的要變了?可不該變嘛。元帥望著身披綠軍大衣、腦門已光溜的王淦昌的背影,心頭一陣痛楚:都是些這麽好的老科學家,忠心耿耿對祖國,憑哪一點把他們推到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牛鬼蛇神之列呀?我能保得住他們嗎?像我這樣一個被別人火燒、炮轟的人?
聶榮臻對天長歎一聲:唉,老天啊,能多給我幾年時間,中國的核武器就可以在世界強國之林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中國人也可以不再總受人欺壓了。
然而麵對突發的政治風雲,席卷全國的暴風驟雨,身為元帥的聶榮臻都是一片茫然,更何況從不問政治的王淦昌。
劫難來臨,中國核武器發展的曆程開始陷入可怕的命運——
1967年初,當中央大當量的氫彈實彈試驗正式決定下達後,一些重要部門和生產基地卻像斷7齒的輪子,就是轉不動。那個試驗必須用的鐵塔製作任務交給了華北某金屬結構廠加工,可人家就可以根本不動手做。
張震寰,你去用3天時間給我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並指定大員。
作為氫彈試驗的基地總指揮,張震寰後來因為抽不開身,周恩來又重新派遣另一位大員到華北這個金屬結構廠,可那位大員去後整整用912天12夜才總算動員了職工到車間幹活。
至於王淦昌他們急需的一些部件,更是催張三張三說要革命沒時間,催李四李四講批判還沒完。這樣還能幹事嗎!勿來事勿來事!王淦昌一著急就冒出幾句別人半懂半糊塗的常熟土話來。
啥都可以馬虎,科學實驗是馬虎不得的。這樣搞法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完成更大的核試驗嘛!王淦昌向周恩來總理和元帥們發起牢騷來。
於是一封以中央軍委名義的特別公函產生了。
毛主席號召做的事絕不能耽誤。
特別公函所到之處,全都堅決擁護。
為試驗發展中國核武器做貢獻是頂頂光榮的事,成了千軍萬馬的戰鬥號角。然而,被革命和造反弄得神魂顛倒的一些人已經難以控製自己的狂熱,就連國家一級機密單位的人也跟著發瘋與發高燒。
第一顆氫彈原理試驗爆炸成功後的第二天、第三天,聶榮臻元帥在基地的馬蘭招待所主持了一次核武器試驗高層會議,基地指揮方麵的負責人有張震寰、張蘊鈺、李覺、胡若嘏等,技術負責人有特意從北京趕來的錢學森和一直在基地工作的王淦昌、彭桓武、朱光亞、程開甲、郭會英、於敏、周光召等。元帥給大家出的議題很清楚:總結此次核爆經驗,來年進行百萬噸當量的空投氫彈核試驗。
大家談的時候不要過於慎重,隨便些。元帥的話,使會場氣氛頓時活躍起來,特別是聽說來年就要搞大當量級的空投氫彈試驗,將軍和科學家們群情振奮。
不過我要提醒大家一聲:眼下到處都在貼大字報、抄家,可這樣的風我絕不允許它刮到基地來,也不允許它對準在我們這兒辛辛苦苦工作的科學家們。我們這兒是什麽地方?我們這些人是幹什麽的?是毛主席、黨中央親自領導指揮的最髙機密單位呀,亂衝亂批還了得!大家放心,有我在,你們該幹什麽還幹什麽。誰要想動你們或者想在基地上打主意,我和幾位老帥都說了,那就拿我們的命一起抵上!
王淦昌他們聽完元帥的這番話語,內心泛起無比感激的巨瀾。尤其是周光召,這位已經被衝擊得不輕的科學家,身體又有病,在元帥親自過問和保護下,才擺脫了造反派們的無理糾纏,來到基地重新參加激動人心的核試驗。
其實,此時此刻的造反有理的風暴已經刮遍全國的每一個角落,元帥本人都沒有想到,他可以統率千軍萬馬與敵人血戰到底,但在今天卻被人火燒得無處躲藏。無奈,聶榮臻回到北京,看到早已為他準備好的臨時搭起的批鬥台上寫著巨幅火燒聶榮臻的標語,悲憤道我倒是願意把自己身上的缺點錯誤都燒光,這樣可以更好地為黨工作。可現在有人說要燒焦我,當心別拿我聶榮臻燒啊!
元帥有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我是在領導毛主席和黨中央交給的核科研大事,這是關係到民族存亡、國家不受別人欺負的頭等重要的事,你們折騰,那是犯大罪呀!
然而,狂熱的人們誰把元帥的話放在心上?
就在這時,一向被外界視為蒼蠅也飛不進的羅布泊核試驗基地也發生了一連串荒唐的事——突然有一天,一輛全副武裝的吉普車橫衝直撞地開進基地禁區,警衛人員想攔住,結果反被對方繳械。誰敢這麽膽大妄為?一打聽,原來是那個通天人物毛遠新。
誰敢衝核試驗基地,就給我通通逮起來,一個也不放!元帥火了。一道命令下過,那個中央文革派來的要員毛遠新被官兵們押進一間小黑屋。
誰幹的?給我馬上放人!北京的康生衝著元帥髙嚷起來。元帥義正詞嚴地回答:放人可以,但得毛主席、黨中央批準。核基地是國家保密地方,難道你們中央文革小組的人連最起碼的知識都沒有?
這算是一件荒唐事吧。下麵的一件事聽了之後更叫人心驚肉跳:那是1967年6月17日,這一天是中央決定的首次空投氫彈爆炸試驗的日子。聶榮臻親自在基地坐鎮。
空投爆炸時間定在上午7點。一切準備就緒。元師和王淦昌等行政和技術領導人員都迸人了指揮室,等待空軍飛行員駕著載奮303萬噸當量的熱核裝置起飛。
嘶一空軍飛行員徐克江駕駛著726號轟一6戰機正時從馬蘭機場起飛。
元帥和王淦昌等基地指揮員與科學家們始終盯著戰鷹,並且不時指指點點。
8點整,徐克江的飛機進人空投區。地麵指揮立即發出10、9、8、7、6。2、1。起爆的命令。
10秒、20秒、30秒過去了,飛機竟然還在平穩地飛行,而元帥和土淦昌他們期待的大爆炸卻遲遲不見。
怎麽回事?元帥不安地看看王淦昌,王淦昌則用更加不解的目光看看元帥,無聲目光中分明在說:這是飛行員的問題。
是嗎?元帥又把頭轉向穿越於白雲間的轟一6戰機:嗚!好髙嘛。它還在天空中轉悠,好你個家夥!
快給我接通飛行員,問清到底是怎麽回事?馬上!元帥發脾氣了。
報告聶老總:飛行機長徐克江說他因為背毛主席語錄而一時忘了按自動投擲器!
元帥臉色發青。
報告聶帥:北京來電。
不接!
是總理的。
元帥這才接過話筒:是總理啊,我沒有完成好您和毛主席交給的任務呀。
怎麽回事呢?是技術故障?人員有沒有傷亡?這是總理關切而焦急的聲音,好,沒有傷亡就好。告訴徐克江同誌,請沉著冷靜,不要緊張。
總理的指示和元帥的話一起帶到了白雲間的戰機上。機長徐克江定了定神,將拇指貼向自動投擲器,繼而用力一按……頓時,他看到被自己拋出的一個白色圓柱體飛速地墜下,瞬間,一頂猛然張開的降落傘使勁想拽住下墜的圓柱體。隻見白色圓柱體在與地麵即將撞擊的那一瞬間,一個巨大的太陽閃著強烈熾人的光芒,亮徹整個天宇與大地之間……
這就是我們中國的氫彈!
又一個被王淦昌稱為大太陽的核武器誕生了!
不知為什麽,王淦昌的眼裏直流淚水……
在中國核武器試驗中占據偉大曆史意義的空中投擲氫彈獲得爆炸成功後,王淦昌便接到了周恩來的指示:著手研究地下核試驗問題。
20世紀60年代,自從美國奧本海默完成曼哈頓計劃、蘇聯的庫爾恰托夫院士也在斯大林元帥的緊逼下相繼完成多次原子彈試驗後,當時的蘇美兩個超級大國一方麵為抑製雙方的核試驗,一方麵想永遠保持在全世界的核霸主地位,簽訂了限製在空中和地麵核試驗條約。雖然這一條約對第三國並不存在約束力,然而畢競由於核武器具有巨大的毀滅性後果,隻要你繼續不停地在試驗,就會對自己的國土家園帶來環境與自然條件的嚴重破壞。因此所有負責任的政要都會最終考慮核試驗的最佳方式。地下核試驗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首先被提出來的。
王淦昌在接受這一新命令後立即開始了布置。10月,他與自己的學生、後來也成為傑出物埋學家的程開甲教授時任西北技術研究所所長組織召開了我國首次地下核試驗講座會。會議的主題非常明確:爭取在一兩年內將地麵核試驗多數轉人地下操作。在這之後,王淦昌作為我國地下核試驗的直接組織者和領導者,全麵擔起了理論與設計的重任。繁重的工作使他不得不奔波於羅布泊和北京之間。然而這位年已六旬的老科學家不曾想到在他從事如此機密和重要的工作時,一場他根本弄不懂的劫難正像洪水猛獸向他襲來……
那一天王先生從青海回到北京,我開著他的伏爾加專車去接他上班。在他將要鑽進車內時,王先生突然站住了,然後繞到車子後麵,半天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我急了,以為出了什麽事。過去一看,原來車後的玻璃上又被造反派貼了張標語,那上麵寫著反動學術權威幾個大字。我看到王先生的臉色氣得發白,嘴唇微微顫抖著。這幫狗日的!我心裏罵了句,因為在王先生回來之前就有人已經貼過同樣的標語,可每次都給我撕了。我沒有想到今天乂有人貼上了。為此我曾向李覺副部長反映過,李覺將軍當時已經升為二機部副部長了,他也很氣,說王先生這樣的科學家是國寶,怎麽能不負責任地說他是反動學術權威?李將軍指示我不要讓王先生知道這樣的事,以免刺激王先生。可是那天我還是沒有把好關。時隔近20年後,我采訪跟隨了王淦昌十幾年的司機大邵同誌,這位中原大漢仍然懷有幾分內疚。大邵全名叫邵春桂,現已退休在家,這位經曆過朝鮮戰場洗禮的老戰士,自1960年起就來到核研究所院,之後就成了王淦昌的專職司機,同時又兼職成為王淦昌的隨身警衛。文革那十年裏,王先生他們一批科學家受到了極不公正的批判和衝擊,受盡苦難。外界都不知道,其實那些年正是我國核試驗搞得最多任務最重的年頭。在這種情況下,王先生他們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不易啊!
大邵感慨萬千。
王淦肖平時是個好好老頭兒從不跟別人計較什麽,埋頭業務工作,把國家和人民交給的任務視為生命去實現,這是他最大的樂趣和追求。除此他似乎沒有一點可以讓人慼到多餘或有半點累贅的地方。我聽過他的一泣現今退休在家的女兒說過這樣一句話:我父親從來不知道向單位和上麵要點什麽,所以單位的人一說起我父親就是王先生那裏不會有什麽事的。他就是這樣的人,倒是我們這些兒女和家人常常被他弄得一肚子氣。但王淦昌的大智大慧又決定了他不是一個別人想嘲弄就嘲弄、想侮辱就侮辱的人,也不是一個想在他頭上拉屎就可以露屁股的人。
我是反動學術權威?反動的人可以參加國家最機密的核試驗?天下哪有你們這樣的革命者、造反派?王淦昌本來就不善言辭,有話常常心裏說。
這回他火了,一連幾天在心裏罵人。
好啊,你們說我反動學術權威,那我就反動吧。王淦昌作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不再坐專車,改乘公共汽車。
王淦昌住在中關村,距工作單位一坐落在花園村的灰樓有相當一段路程。原先每天都是大邵車接車送一這也是中央規定的王淦昌等大科學家的待遇,一方麵是出於照顧,另一方麵為了保密。自隱姓埋名後,王淦昌他們在一般情況下不被允許自由出入公眾場合。這回老先生不坐專車,可把大邵急壞了,萬一要出了什麽事,或者失密了怎麽辦?
王先生,您快上車吧!你越這樣人家越會注意您的。伏爾加裏的大邵一邊把車擋和油門開到最低,一邊紅著臉跟在王淦昌的後麵不停地叫喚。黴王淦昌隻管自己走,他不理那一套,既然昨晚決定不坐車就永遠不坐車了!他從家門出來後直奔開往花園路的331路公共汽車站。他這樣上了車,把大邵可害苦了,隻得開著伏爾加跟在公共汽車後麵,快也不是慢也不是,一路上被那些同行的大大小小的其他車子的司機罵得狗血噴頭。331到站了,王淦昌從公共汽車裏下來後照樣步行,任憑大邵大呼小喊。
一連數日,王淦昌和大邵天天這樣對峙。結果吃不消的不是60多歲的王淦昌,而是身強力壯的大邵。可不,當時組織上向大邵交代讓他為王淦昌開車時就說得明明白白王淦昌先生是我們國家傑出的科學家,要像保護高級首長一樣保護他,不得出任何差錯。這是一項極其重要的革命工作。大邵是革命戰士出身,組織和領導的話就是神聖的命令。雖然大邵不太清楚王淦昌到底是在從事什麽工作,但從王淦昌經常進出中南海、去見周恩來總理等國家領導人,便知道他是個不同尋常的人物。大邵深知自己的肩上負有保衛王淦昌安全的特殊使命,可自己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大老粗,怎麽去教育一位有世界影響的大科學家呢?那段時間可把大邵急壞了,當時北京大街上已經很亂了,誰能保證不出點麻煩?怎麽辦呢?
伏爾加像隻蝸牛似的跟在331公共汽車後麵,然後再跟著王淦昌一步一步地慢行著……望著性格耿直的老頭兒,大邵突然靈機一動:有了一王先生你是不是愛國的?大邵把伏爾加貼近王淦昌,然後伸出半個頭衝王淦昌這麽說。
王淦昌一愣,停下步子,兩眼直盯著駕駛座上的大邵我怎麽會不愛國?
大邵心裏偷偷一笑老頭兒上鉤了!便裝出一副特別認真的樣子我看你不愛國。
我怎麽不愛國?我不愛國怎麽去……王淦昌想說出去為國家造原子彈、氫彈的話,但一想紀律,便改說,我不愛國為啥當初從德國回來到浙江大學去教書,後來參加了社會主義建設?
我看你不僅不愛國,而且你還裏通外國……大邵是有意氣他的。
可對人情世故一竅不通的王淦昌哪能清楚大邵設下的圈套,於是便怒衝衝起來:我怎麽會裏通外國?是胡說八道!
真的?真的是胡說?
當然,絕對是胡說八道!我怎麽可能會去裏通外國呢?王淦昌挺著脖子,分辯道。
那一你為什麽小坐專車?大邵開始陰謀了。
那是人家罵我是反動學術權威!可我不是!笑話,我怎麽會成反動的人,成為壞人呢?王淦昌一提起反動學術權威的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大邵哈哈大笑起來,說王先生既然你堅持自己不是反動學術權威,不是裏通外國,那就證明人家確實是在胡說八道。既然您認定人家是在胡說八道,幹嗎還理他們?生他們的氣呀?值得嗎?您生了氣,影響了工作,您說誰高興?還不是那些想整倒你的人髙興嘛!所以你犯得著嗎?
司機大邵劈頭蓋臉的一通,可真把王淦昌給點撥開了:是啊,找憑什麽跟那駐無知又魯莽的人計較呀?他們哪能理解我們這些連自己真實身份都要隱藏起來的人一生所追求的是什麽呢?真糟糕,我幹啥自己生自己的氣?想到這裏,王淦昌止住了步子。
上車吧,再不上後麵的車就要頂我們的屁股]快快!大邵借機給我們的大科學家鋪了一個台階讓他下。
就這樣,王淦昌重新坐進了伏爾邡。
1969年,黨屮央正式作出迸行一次地下核試驗的決定,並任命王淦昌為此次核試驗的總指揮。同以往核試驗一樣,當中央的重大決策定下,所右相關的製造穹部件與參加試驗的數百家工廠、數十個研究單位―數萬人將要投人緊張的運轉。曾」有位元帥說,每搞一次核試驗,就像進行一場戰爭,牽涉的是一個龐大的隊伍。尤其是我們中國,在經濟和物質條件並不具備強大優勢的情況下,人海戰術同樣滲透著核試驗工作。
可是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王淦昌從北京領回中央的命令後飛抵羅布泊,可當他到基地一看,昔日人聲鼎沸的戰場,卻怎麽就見不著幾個人了?
老院長您總算來了,我們的人都被拉去開批判會去了,這兒已有一兩個月沒正經搞生產了!有人走過來悄悄告訴王淦昌實情。
一兩個月沒工作?這還是不是核試驗基地了?王淦昌心頭之怒不由得衝至腦門。他找到上麵派來基地支左的頭目、人稱惡二趙的兩位趙氏此二人後來被鎮壓了,責問道:是中央的命令可以不執行嗎?
惡二趙見中央有文件,便自知不好正麵與王淦昌較量,便悄悄避到一邊去。然而沒有人幹活怎麽行呢?地下核試驗可不是往地裏種蘿卜呀,缺一個方麵的人馬,就會使得整個係統無法正常開展工作。身為地下核試驗的總指揮,王淦昌心急如焚。他乂一次找到當時以軍管會頭目身份進駐的惡二趙,要求他們趕快停止把大隊人馬整天拉出去搞運動的行為。
那怎麽行!偉大領袖毛主席親自發動的**,本身就是一場史無前例的革命群眾大運動,廣大的群眾不參加還叫什麽運動,而且這也是中央文革小組的指示,我們要堅決執行,誰都別想破壞這場偉大運動的開展!惡二趙氣勢洶洶,一副革命幹將的派頭,根本沒有把王淦昌這個總指揮放在眼裏。王淦昌是個忠於職守的人,想不到碰了一鼻子灰。當天,他用機密電話向北京匯報了基地的情況。
胡鬧!地下核試驗是毛主席、黨中央作出的決定,怎麽能耽誤呢?一定要恢複生產和科研工作,該上班的同誌都得回到第一線!這是中央的命令,必須執行!周恩來得知後,直接給基地打來電話。
惡二趙無可奈何地硬著頭皮開會傳達,然而基地的廣大幹部群眾和指戰員恨透了這兩個人,沒有理他們。這一下惡二趙反倒緊張起來了。他們明白,文革重要,可核試驗也不是件小事,每次核試驗執行的都是鐵的紀律和鐵的命令,跟打仗沒有兩樣,誰真要耽誤了,或者在試驗過程中出了什麽事故,那可是天塌下來的事,誰頂得住呀?這一利害關係惡二趙還算明白,故而他們隻得極不情願地張羅人開工。但已經陷人混亂的基地竟然到了想動也動不了的地步。
無奈之時,惡二趙找到了王淦昌,裝出一副假惺惺很關切的樣子:王總,這可怎麽好,找不到人上班呀!我們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可還是不見效,是不是由你向中央把這裏的情況匯報匯報?
王淦昌不傻,他知道對方是想把皮球踢到他這邊來。思忖片刻,他說既然這樣,就用我這張老臉去做做工作吧。中央對地下核試驗定下了時間,我們一定要按時完成,否則就是對不起毛主席。你們說呢?
惡二趙心裏是極不服氣的,心想憑你一個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還想呼風喚雨?笑話。好吧,既然你王淦昌把難題攬了過去,一旦出了事,上麵怪罪下來,你就一個人擔著吧,到時再來收拾你這個反動學術權威可就更容易了。於是,惡二趙裝出幾分謙遜的樣子,連聲說好好,王總親自發動一定會見成效,我們盡力配合,盡力配合。
危難之際,王淦昌心頭比誰都著急。其實基地廣大幹部群眾、科技人員和指戰員都很關心地下核試驗的事,隻是大家恨透了惡二趙破壞生產和整人的那一套,一些膽小的人甚至懼怕他們的瘋狂行徑,所以寧可少找點麻煩。麵對如此一盤散沙,王淦昌怎能不急?
同誌們,我們幹的這個事業已經同西方世界有一大段距離,可不能再耽誤了呀!大家應該清楚,科學試驗花的時間是很多的,我們本來就有很多事情要做,再因為運動和整天開批判會,生產和科研就沒有了保障,這就完不成中央交給我們的任務了!
地下核試驗意義重大,它可以豐富我們過去地麵和空中的試驗,能掌握許多新的數據。所以大家一定要抓緊時間,全力投人工作,以最快的速度通過地下試驗這一關!
王淦昌憑著自己在基地上年歲最大、資格最老的威望,一個個科研室、一個個生產車間地跑,一遍又一遍地跟大家講道理。當時的科研人員連看業務書都被禁止了,隻能在自己的家裏偷偷看。王淦昌就利用三頓飯的就餐時間,挨家挨戶去請出科研人員帶著業務書上研究室學習、研究問題。
生產部件的車間裏不見一個人,王淦昌拖著有病的身軀,到處尋找車間主任。
車間主任告訴他:王總啊,我們都已經給人家奪權了,再出麵也沒有人理我們啦。再說,大夥兒真的來上班,連食堂裏的飯都吃不上啊。大師傅們也都回家的回家了,鬧革命的鬧革命去了,不好辦呀。
看看車間主任為難的樣子,王淦昌急得直搓手,他是個科學家,能獨自運算和設計無數錯綜複雜的中子、原子一類的頂尖難題,也能發揮一名核武器科學研究的主要領導與組織者指揮和處理各種千頭萬緒的業務工作的能力,但他卻從來沒有做行政工作的經曆和能力。麵對車間主任和下麵提出的一大堆類似的難題,王淦昌不知如何是好。深思之後,他突然對車間主任說:能不能把同誌們的家屬發動起來,讓她們給大家做飯?
這……那位車間主任想了想,說,倒是個好辦法。可誰給一她們開工資呀?我們職工的錢都是上麵按人頭撥下來的,家屬們幹了工作也不能從財務那兒拿到錢呀!
這個問題我能解決王淦昌不假思索地回答說,可以由我來給她們發工資嘛!
車間主任不由得捧腹大笑起來:王總您能有多少錢給大家發工資呀?再說您真給大家發了,人家造反派會說您是在雇工人幹活,是剝削階級的行為嘛!
王淦昌一下子愣住了,心想對呀,這倒是個難題,於是嘀咕道:那還是我去動員那些燒飯的大師傅吧。
也許正是基地的幹部群眾和科技人員們看在他們的老院長這麽認真和天真的份上,再加上王淦昌本來威望就高,所以大多數部門和機構的工作人員都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然而問題並不那麽簡單,被惡二趙人為搞成的兩派隻要一發生衝突,基地上的生產和科研就會受影響,甚至停工停產。基地本來就是一個軍事體,而派別的鬥爭在當時已經嚴重到拿槍拿重武器的地步。為了比雙方停止武鬥,回到生產和科研一線上來,王淦昌不止一次冒著生命危險親自跑到兩派的司令部勸說求和。
你們都清醒地想一想,現在是啥時候了?按照中央規定的時間我們已經緊得不能再緊了。你們大家都不能再情緒化了。搞地下核試驗是國家大事,大家要以國家利益為重,否則將來就會變成曆史的罪人!正是王淦昌一次次苦口婆心,才使基地上水火不相容的兩派能休戰參加正常的核試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