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如玉萬萬沒有想到柴副市長會親自上門,竟一下子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柴大樹看了看她的門臉外簷,問她想要多少補償,她神差鬼使地說:“不要了,不要了,不要給市領導添麻煩!實在不行我就離開商業街不幹古玩店了!”這其實是她慌亂中的口不擇言。也是突發奇想。如果損失太大的話,她還真就不想在商業街幹了。人被擠到牆角的時候,往往反倒計上心來,她突然想撇下古玩店,去北京潘家園租一個台子,上那兒幹去。而柴大樹卻聽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顏如玉對市領導失去信心了。

失信於民是柴大樹進入領導層以後一直念念不忘竭力克服的問題。他堅信自己不是貪官,今生今世也不打算做貪官,既然如此,就要好人做到底,任何時候都不幹失信於民的事。尤其他要和範鷹捉叫這個勁,他不盼著範鷹捉也幹失信於民的事,但他預料範鷹捉必定會失信於民,因為他不相信範鷹捉的人品。而自己則堅決地反其道而行之。他走進古玩店,來到後堂。看著一屋子滿滿當當的壇壇罐罐,他說:“如玉,你不要過早地失去信心,我們從來沒說不給你補償。你這個門臉的情況是獨一無二的,處理起來雖然沒有參照,但會更便當。我先給你交個底吧——不會讓你感覺吃虧,就是這話,具體給你多少錢,要在都裝修完畢的時候,那個時候,一切爭議都不存在了,也沒人注意你了,就算我們給你兩倍的錢,都會平安無事。”顏如玉當時就明白了,柴副市長是怕別人攀比亂咬。她說:“柴副市長,就按您說的辦吧,我會守口如瓶,絕不把市領導的決定隨便往外亂說;但我也沒想要兩倍,盡您的力量就行了。”柴大樹拍拍顏如玉的肩膀說:“你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那咱就說定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顏如玉點了點頭,趁柴大樹沒注意,把一顆和田玉墜溜進了他的西服口袋。

柴大樹出了古玩店,就和陳文蔚在商業街便道上信步徜徉。放眼望去,商業街擁擠不堪、老舊破敗,一眼望不到頭。一輛“消化不良”的公交車噴著嗆人的濃煙鳴笛而過,自行車和行人紛紛躲閃。他不覺發出感歎——商業街早已不堪其擾了啊!他站住腳從口袋裏掏煙,卻掏出一個和田玉墜,不覺一愣,但他瞬即便浮上笑靨,把玉墜拿出來把玩起來。光潤潔白,微微發一點牙黃。非常純淨的籽料。他略懂一點行情,這東西沒三千塊錢買不下來。那好吧,暫時放在我這,做個信物,看我說話算不算數!這時他的手機彩鈴在口袋裏響了起來,他急忙掏出來接聽。

“柴副市長,是我,段吉祥。”對方說。

“什麽事?”柴大樹問。

“最新情況,薄哥達剛剛把一百萬打進采石場賬上,說是一位領導還的錢。乖乖,這可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褲襠裏的黃泥,不是屎也是屎’,等於不打自招啊!哈哈哈!”

“這有什麽可笑的?人家這是爭取了主動,比心安理得拿了錢不還要強得多!”

“您怎麽還幫對方說話?我感覺這錢就是範鷹捉的,因為前幾天範鷹捉的情人郝本心找我借過一百萬,兩相對照,不是嚴絲合縫嗎?”

“郝本心怎麽會找你借錢?她幾時認識的你?”

“我早就認識她,隻是她以前不認識我而已;前不久她找過我辦事,就認識了,我們倆還跳了舞,那是個精明強幹、辦事老到的女人。不過身上已經有贅肉了。”

“你在她身上也下功夫了?”

“沒錯!這麽難纏的女人都被我拿下了,而且拿得她舒舒服服,回味無窮!”

“無恥!你怎麽這麽跌份兒、沒風度?難道我們隻靠這個打天下?事情傳到範鷹捉耳朵裏,讓他怎麽評價我們?難道我們是一群無賴、流氓?我們既要打敗對手,還要讓對手服膺,而不能讓人家瞧不起我們!”

“柴副市長,你不了解女人,對女人就得這樣。”

“算了,以後你少跟我提女人!有精力就多在上三路上想問題,少在下三路用腦筋!”

段吉祥本想向柴大樹表表功,卻被搶白了幾句,心裏很不受用。但柴大樹的話不無道理,他不能不聽。既然希望他在上三路想問題,那好,本人的上三路也不是吃幹飯的!他突然想出一個主意,要讓哥哥段吉順寫告狀信,抖弄采石場的內幕,往各個部門寄,製造對範鷹捉不利的輿論。但轉念一想,不行,投鼠忌器。前幾天,柴大樹剛剛處理了李海帆,也給采石場還回去不少錢。如果段吉順真把市紀委、省紀委招到采石場來,那就連柴大樹也一鍋燴了。不行,這是爛主意。那麽,就隻給市政府機關處室寄,讓範鷹捉身邊的人與他離心離德!好,就這麽辦!段吉祥想好以後便給段吉順打了電話,如此這般做了安排。

幾天後,市信訪辦和辦公廳其他處室都收到了告狀信。目的無疑就為了擾亂人心。而且迅速達到了目的。一時間機關裏沸沸揚揚,人們都在說範鷹捉收了采石場好處的事,而且觸類旁通道:“怪不得範鷹捉親自跑采石場工作麵,差點沒丟了性命,原來是在人家手裏有短!”

而段吉順的告狀信是怎麽形成的呢?他知道郭大姐手裏的名單是殺傷性武器,怎奈被薄哥達拿走了。萬般無奈之中,段吉順想起了女會計,就對女會計說出了和薄哥達一樣的話,要麽說“英雄所見略同”呢,他是這麽說的:“劉姐(女會計姓劉),我上任以後,咱采石場的老規矩一概不變,該怎麽辦還怎麽辦,所以,你得回憶一下,過去老場長都給誰發過獎金,今後咱們還照發不誤。”

劉姐想了想,認為段吉順說得有道理,不給有關領導和關係戶發獎金,就有可能路越走越窄,最終斷了來源。於是,她按照記憶,說出了一些人員。段吉順掌握這個情況以後,就以劉姐的名義寫了告狀信,有選擇地點出範鷹捉的名字,署名就署的是采石場會計劉某某。敢於署名,就給人情況屬實的感覺,於是,機關裏收到告狀信的人無不信以為真。

而領導者全都沒收到告狀信,也就閉目塞聽,成為最後知道消息的人。所以機關裏消息靈通人士往往是下邊的人。但並不是領導者一點信息渠道也沒有。秘書長於清沙就在下麵處室裏有自己在親信。他得到了告狀信的原文。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範鷹捉參與私分國有資產竟達一百萬,這可夠了罪過了。他想了又想,最後拿著信跑到了平川醫院,直接找範鷹捉去了。平川人有句話叫“現淺子”,就是討好巴結的意思,但都沒現淺子的說法來得形象。於清沙現在就是現淺子。而且,這一腳正踢在襠上。也就是說,正把事情做到範鷹捉的心坎上。

範鷹捉見了告狀信,心潮起伏,激動不已。他慶幸自己決策正確,早早把錢退了回去,否則必然後患無窮;他還感謝薄哥達手疾眼快,做事麻利,全是城管幹部的風格,說辦事就連夜辦,沒處睡覺就蹲洗浴中心,現如今不是正缺這樣的好同誌嗎?但話說回來了,沒人追究便罷,如果有人追究,這就終歸是個問題——你現在是把錢還回來了,卻並不等於以前你沒收過。誰的罪還是誰的罪,跑是跑不掉的。隻不過處理起來會輕些,而想逃脫處理恐怕是做不到的。而且事情竟鬧得如此沸沸揚揚,影響相當不好。與其被動挨刀,何如主動交代,爭取一個最佳結果?

範鷹捉當著於清沙就給省委書記魏天國打了電話,匯報了自己這一百萬的問題,請示魏天國:是不是讓省紀委書記抽空到平川醫院來一趟?當時於清沙不知道範鷹捉葫蘆裏賣得什麽藥,暗想,怎麽不想補救措施卻自投羅網呢?天底下還有這麽愚蠢的領導嗎?看起來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於清沙當然不知道範鷹捉非常了解魏天國,魏天國就喜歡範鷹捉這種敢於把自己撂火爐上炙烤的精神,而且魏天國也知道範鷹捉捐出很多硯台的事,對範鷹捉評價頗高。作為上級領導,對於下級幹部主動承認錯誤,自覺糾正錯誤,斷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魏天國立馬指派省紀委書記開著車到平川來了。省城距離平川總共八十公裏,一個半小時後,省紀委書記走進了範鷹捉的病房。當他把整個過程聽了一遍以後,就說:“鷹捉啊,平川發生的事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錯不糾。你能及時製止事態發展,難能可貴。事情到此為止,剩下的事你甭管了,我們來擺平吧!不過你要吸取教訓,下不為例!”

省紀委書記叫上平川市紀委書記,一起來到采石場,找女會計劉姐談了一次話,說你的信我們已經看了,感謝你對上級領導的監督和幫助,但鑒於領導者把錢歸上了,以後這件事就不要提了。咱們的政策是教育幹部,挽救幹部,不是把幹部一棍子打死。誰知那劉姐一聽這話就蒙了——自己幾時給上麵寫告狀信了?她連忙否認,說自己從來沒寫過什麽告狀信,自己的飯碗就是領導給的,感謝領導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告領導的狀呢?但劉姐也是個聰明人,她回憶起這些天好幾撥人都找她問過去都給誰發了獎金,沒錯,自己被別人利用了!而且別人冒名頂替以自己的名義寫了告狀信。她便對省紀委書記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當時,省紀委書記什麽都沒說。劉姐的臉上寫滿誠懇,她一個小地方的女同誌估計也不應該有這麽多花活。省紀委書記不覺連連搖頭,感歎三柳的事真是複雜。但複雜歸複雜,工作該推著走還得推著走。省紀委書記連著在三柳開了兩個會,一個是在采石場給段吉順和職工們開的,另一個是在三柳縣委給周明和薄哥達開的。總而言之,就是為範鷹捉恢複名譽挽回影響。

這個消息傳到段吉祥耳朵裏以後,他相當惱火,大罵哥哥段吉順辦事不力,為什麽不想辦法把劉姐安撫住,讓她做一下配合呢?現在明擺著讓省紀委感到範鷹捉的對立麵很下作不是?這等於無形中他又輸了一招!而柴大樹知道這個消息以後卻暗暗高興,因為這件事的結果是連他和李海帆的事一起撫平了。

而有這把大傘罩著,周明和王如歌的錢的問題也沒人再提了。究竟他們倆拿沒拿錢,誰都說不清。三柳縣的工作眼看就走入正軌,采石場的工作也漸次鋪開。段吉順和薄哥達又開始琢磨如何承攬業務,推銷花崗岩石料了。段吉順自知在範鷹捉麵前抬不起頭來(其實那是他自己心裏有鬼),便竭力攛掇薄哥達幫他推石料。薄哥達便說,現在範市長心正煩,要找準時機。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川市信訪辦主任馬萬才到醫院找範鷹捉來了。他是在於清沙領導下工作,怎麽越級直接找一把市長來了?馬雨晴攔住他不讓進,他就跟馬雨晴急了,在樓道裏聲音很大地吵鬧,正在審看三大工程方案的範鷹捉聽見後急忙把他喊了進來。他想跟範鷹捉說什麽呢?

此時龐麥花已經不在醫院值班了,一是因為範鷹捉已經可以拄著拐去廁所了,二是因為那一百萬的事讓他萬分惱火,他現在懶得看龐麥花。

平川市信訪辦是個處級單位,一共八個人,隸屬市政府辦公廳管理。老處長馬萬才五十有二,幹信訪工作已經幹了二十年。他原先是基層企業一個辦公室主任,因為處理上訪問題有一套,在市裏的信訪工作交流會上介紹過經驗,於是被市政府辦公廳看中選了上來。他在這個崗位上從科員熬到科長,從科長熬到副處,最後當了信訪辦一把。成為平川市赫赫有名的一個重要角色。但有名歸有名,這個角色的級別卻並不高,僅僅是正處級。

範鷹捉把身前的一大遝案卷摞到床頭櫃上,與這個一臉慍怒、有些禿頂的馬萬才握了下手。而馬萬才劈頭就問:“範市長,你說我這個角色能不能再官升半級?來個副局尋就行?”機關裏的人都知道,副局尋就是副局級巡視員,沒什麽實權,但享受副局級待遇。範鷹捉先是皺了一下眉頭,他對跑官要官的相當反感,但感覺馬萬才比自己年齡還大,他既然這麽說,必有這麽說的理由,就換了表情,嗬嗬一笑道:“馬主任,你是楊子榮上了威虎山,必有見麵禮奉送,否則你不會貿然提什麽提職的事,對不對?”馬萬才道:“見麵禮肯定是有,但咱先不提見麵禮,單說我們信訪辦的工作有沒有成績——每日裏,我們要化解多少矛盾?對有關單位要催辦多少該辦沒辦的事項?對即將形成的非正常進京上訪、非正常越級上訪、惡性群訪集訪、惡性鬧訪纏訪,我們做了多少苦口婆心的工作,勸他們打道回府?對糾集在市政府門前的鬧事的人哪次不是我們衝在最前麵?那麽,誰在直接領導著信訪辦的工作呢?鄙人馬萬才啊!這一點範市長你承不承認?”

範鷹捉點了點頭,馬萬才沒說瞎話。但他嘴上沒說出來。他不想鼓勵公開為自己評功擺好的做法。馬萬才道:“多年來,我們堅持‘給當事人以尊重,回當事人以希望,還當事人以公正’的三原則,牢固樹立‘護民權為己責,排民憂為己任’的意識,堅持 ‘四心、四不、三優先、二主動’工作準則,真心理解為民、誠心接待群眾、公心化解矛盾。”範鷹捉對下屬說套話沒有興趣,你平時寫材料可以這麽寫,怎麽連說話聊天也套話連篇呢?老實說,就連日常工作材料裏的一是、二是、三是之類他都非常反感,試問毛澤東曾經親手寫過的材料裏有這些東西嗎?於是,範鷹捉打斷馬萬才道:“你也不是專職寫材料的文字秘書,怎麽養成了這麽嚴重的職業病啊?”馬萬才嗬嗬一笑道:“範市長您別急啊,我話沒說完呢——‘四心’就是接待群眾熱心,聽取陳述耐心,解釋問題誠心,宣傳法律政策細心;‘四不’就是不耍態度、不分親疏、不推諉搪塞、不壓案拖案;‘三優先’就是對集體來訪並有不穩定因素的,情況緊急有危險苗頭的,老年人、殘疾人及帶小孩的優先接待;‘二主動’就是主動與有關部門協調聯係促進問題解決,主動幫助困難群眾解決信訪難題。”

範鷹捉又點了點頭,他不能不說信訪辦做了大量工作,否則不會形成路數形成方法,相信馬萬才這些路數和方法是在長期工作中歸納和省悟出來的,不會是抄來的、聽來的,因為馬萬才已經年過五十,再好的記憶力他也不會如此倒背如流,而且市政府的各部門裏迄今還沒發現如此博聞強記的人。

而馬萬才見範鷹捉點頭了,他就更來情緒了,他說:“範市長,你一定要耐心聽我說完,因為我們信訪辦的工作太不容易了,不跟你好好說說我就得憋出癌症來——近年來咱們平川市信訪辦和下邊區、縣、局信訪辦一起,健全完善了涉案信訪預警機製、群訪纏訪處理預案機製、涉案信訪流程管理機製、信訪穩定協作機製和信訪穩定工作考核機製。通過製度的修訂完善,確立了‘日登記’、‘月報表’、‘季度分析’等具體措施,健全了信訪預警、流程管理、定期答複、橫向協調、處置預案、工作考核等工作機製,進一步明確了專、兼職信訪工作人員在受理、審查、分流、辦理、答複等各個環節中的職責,明晰了各個崗位、各個環節的工作標準。”範鷹捉再一次點了點頭,但說了一句讓馬萬才不愛聽的話:“你應該寫成材料報給於清沙。”

馬萬才搖了搖頭說:“範市長,我估計你對這些事情興趣不大,怎奈我們天天在琢磨這個,在幹這個,在這裏,我冒昧地問你一句,市政府其他職能部門有哪個像我們這樣工作這麽認真細致,既有實踐又有理論還有經驗呢?你能舉出一個例子嗎?市領導每日裏能安心工作,知道背後都有誰保駕護航嗎?老實說,除了公檢法,就是我們信訪辦!”範鷹捉說:“這一點我沒否認。”馬萬才繼續說:“毛澤東在河北平山西柏坡那個小地方指揮了彪炳青史的三大戰役,而範市長你抱著傷腿在平川醫院指揮起改造舊城區的三大工程,我這個小主任不能不由衷佩服。但我也不能不告訴你,當一艘航船揚帆出海、乘風破浪、奔向目的地的時候,不能不注意天氣、觀察海流、躲避看得見的冰山和看不見的暗礁,尤其要有防禦意外來船衝撞和海盜打劫的預案。這一點不知道範市長怎麽看?”

範鷹捉想了想,便微微一笑:“你的話不無道理,不過,沒這麽嚴重吧?”馬萬才道:“你是說我危言聳聽?今天我找你其實就是送這個見麵禮來了,當然,送見麵禮也是為我提職打場子——這個見麵禮就是十八封告狀信,現在就裝在我的手包裏。”馬萬才拍了拍抱在懷裏的手包。

此時站在外間靜聽的馬雨晴對馬萬才十分服氣卻十分憤慨,這個馬萬才太張狂了,就算你工作有招法有成績,也不能在範市長麵前這麽沒大沒小、沒上沒下、沒裏兒沒麵兒吧?現如今不講上下尊卑,不講三叩九拜,可也得有個起碼的尊重啊,範市長不是一般幹部,是堂堂的六百萬平川老百姓的當家人啊!她真想衝進屋去,大聲嗬斥馬萬才。但沒有範鷹捉的招呼,她半步也不能進去。此時,她隻能把好看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把自己白淨纖細的手指捏得嘎巴巴響。隻聽馬萬才繼續道:“這十八封告狀信,其中六封是告你的,六封是告柴大樹的,還有六封是告段吉祥的。其實,來信很多,我隻是按比例揀出了這十八封,意在說明,眼下告狀熱點在你們三個人身上,三一三十一,各占三分之一。”

哦?是這樣?範鷹捉揚了揚眉毛。他已經開始對眼前這個信訪辦主任感興趣了。他既對告自己狀是什麽內容感興趣,也對告柴大樹狀是什麽內容感興趣,對段吉祥的就更感興趣。自從段吉祥被自己談話談下去以後,據說在企業幹得不錯,雖說好色的毛病沒改,可城建集團的工作還是很有起色。那麽,現在人們告他什麽呢?難道是貪汙了?而他的年薪很高,在整個平川市都是掛了號的,應該能夠養廉了啊!但他不能急急可可找馬萬才伸手要這些告狀信,那就太跌份兒,會助長馬萬才要官的情緒。於是,他說:“我對告我狀的內容是能夠猜個八九不離十的。”他想引導馬萬才主動交出告狀信。但馬萬才偏偏不上路,或者說識破了他的計策。

馬萬才緊緊捂住手包說:“範市長你現在很危險,不管你承認不承認,你的軟肋早已亮給對方,對方每擊打你一次,你都會傷筋動骨一次,而且也危及生存一次,我說的對不對?”範鷹捉感到眼前的信訪辦主任還真不是等閑之輩。這個人如果走正路,確實是塊好材料,如果走歪道,就會禍害無窮。他竟通過分析告狀信看出範鷹捉這麽多暗疾,這不能不讓範鷹捉對他刮目相看。他放棄了打算看告狀信的念頭,隻是一味引誘馬萬才說下去:“馬主任,當領導的永遠站在明處,告狀的永遠藏在暗處,這其實是不平等的。”

馬萬才低下頭拉開手包的拉鎖,範鷹捉以為他要掏告狀信,卻見他掏出一個保溫杯,擰開蓋子喝水。暗想,這樣最好,自己解決,因為自己不能下地給他倒水。但他覷見了馬萬才的手包裏確實有著厚厚的一遝信件,又想這馬萬才真他娘的夠吊人胃口的!而馬萬才喝完水把蓋子擰上,又把保溫杯放回手包,說:“對不起,範市長,我沒問你喝不喝水,卻自己喝了水。我知道這很不禮貌,但我不能不喝,因為我有糖尿病,現在我看你的時候眼睛都是模糊的。”範鷹捉心裏便咯噔一下子,糖尿病基本沒治,嚴重了就雙目失明,腎衰竭,最後死亡。能維持住不快速發展就不簡單,於是急忙說:“我理解,我理解,你不用考慮我喝水問題,我每天喝多少水醫生是有規定的——我隻是驀然理解了你此行的目的——希望能夠在眼睛看得見,頭腦還清醒的時候,再升半級。當然了,前提是你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為市裏工作的正常運轉做出了很大貢獻。”

人在身患重病的時候是容易被別人同情的。這個時候索要什麽條件似乎也容易被人理解。但馬萬才是個耿直人。他不願意因為被同情而僅僅接受幾句好聽話,他想要實質性的東西。而且,他也確實就是這麽想的——在眼睛還能看得見、頭腦還清醒的時候再官升半級。而他的一身病難道不是因為幹信訪累得嗎?但“累”這個字他說不出口,因為範鷹捉肯定比自己更累,自己累隻是累在兢兢業業幹工作上,而範鷹捉除了兢兢業業幹工作不是還要應對來自方方麵麵的打擊嗎?自己得的是糖尿病,那範鷹捉就砸斷了腿,半斤八兩,還讓他說什麽呢?所以,在範鷹捉麵前,他不提累,隻提其他更要害的問題。他繼續說:“我從告狀信裏分析出現在市裏分成了兩條線,你這裏一條,柴副市長那裏一條,但還有一條副線,就是段吉祥那條。段吉祥顯然是站在柴副市長一邊的,但他的問題很多,隻怕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範鷹捉感覺自己在被馬萬才牽著鼻子往前走,怎奈他急於知道馬萬才後邊的分析,因為,馬萬才的分析是有根有據的,絕不是空穴來風。他說:“願聞其詳!”

馬萬才再次掏出保溫杯喝水,然後說:“一個人不可能沒有隱私,有個情人也往往是曆史原因造成的。沒有曆史原因的男女關係難聽的叫搞瞎扒,好聽的叫紅杏出牆或一夜情,而夾雜著金錢利益的叫賣**嫖娼。情人就不是。情人可以為對方赴湯蹈火,舍棄自己最寶貴的東西而成全對方。我反對人們熱衷搞情人,但我對曆史形成的情人深表理解和喟歎。我說出一個情況來你可能會大吃一驚或嚇一大跳:你的情人為了幫你湊上一百萬,還回應該還的單位,竟然委身他人。這個情況的證據,就是舉報者知道郝本心的小腹上有兩顆紅痣。”

啊?怎麽會這樣?範鷹捉的臉騰的一下子就脹紅了,心髒也怦怦怦急跳了起來。如果這時候摸一下他的脈搏,絕對一百八以上!難道說——郝本心——他根本就不願意往下想。郝本心是他心裏最聖潔的一方淨土。本心啊,我的本心,怎麽能,怎麽能,怎麽能夠這樣?但他還是問了一句:“有照片?難道?”

馬萬才道:“沒照片。誰都知道照片是可以拚接的,而且這種照片照相館根本不給衝洗,即使弄出照片來也不敢給信訪辦寄,因為信訪辦會給他們定上傳播**物品的罪名,這一點他們自然清楚。所以他們就依靠文字描述。當然了,舉報這種事的人,很可能就是當事人自己,至少是當事人身邊很貼近的人。這個問題的實質是這樣的——你的對手想在一百萬問題上做文章,但沒有得手,於是就在你的情人問題上做文章,而且不是一般的舉報你有個情人,是對外說出你的情人的最不能見人的隱私,目的自然是想要你的好看——你的這麽老鐵的情人也被迫跟別人睡了!當領導的不是都要臉麵嗎?他就非要撕破你的臉麵。而傳揚這種事,一般老百姓不感興趣,也不相信。誰最在意,誰最相信,誰最會在自尊心上受到打擊?毫無疑問,就是你範市長本人!那麽,舉報者為什麽不把告狀信寫給你本人呢?那不是同樣讓你受到打擊嗎?問題是那樣會縮小影響麵,會大大減弱對你名聲的敗壞和對你心理的傷害。舉報者就是這麽想的。現在就出現了這樣的效果:信訪辦的人知道你的隱私了,你就感覺自己一下子被扒光了。是不是這樣?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範鷹捉不得不在萬般無奈中點了點頭。過去毛澤東總說“人民群眾創造了曆史”,“人民群眾是真正的英雄”,那絕不是一句客氣話、搪塞話、掩人耳目或虛與尾蛇的話,應該說是千真萬確的一句真理。眼前的馬萬才,無疑是千千萬萬人民群眾中的一員,誰能說他不是英雄呢?至少此時此刻他在範鷹捉眼裏就是英雄。範鷹捉說:“馬主任,你說這事應該怎麽辦?”馬萬才道:“這種信估計以後還會出現,我會讓信訪辦的人見到就及時銷毀。我以前無意中做了你最貼心的人,以後我會繼續做這個貼心人,這一點請你放心,我的人品可以保證。中間我夾一句——我有可能再提半級嗎?”

範鷹捉看著一臉殷切的馬萬才,隻覺得百感交集。於公於私他都可以說出這句話:“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但他不願意封官許願。雖然沒人相信他是個心地幹淨的人,但他自己確信自己的心地很幹淨。但心地幹淨不一定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正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水清不養魚”,“無菌室裏養不出壯漢”。於是,他說:“眼下你先把身體調養好,這是工作的本錢;我準備給你一個更重要的崗位,可能比半級還要大。”

馬萬才臉上驀然間便泛起紅光。他再次掏出保溫杯喝水,可是保溫杯裏的水已經喝淨了,他便拿起地上的暖壺倒水,此時激動得竟把熱水倒在自己的手背上,燙得“啊!”了一聲。範鷹捉忙說:“慢慢來,慢慢來!”

馬萬才幹脆把保溫杯擱在床頭櫃上,敞著蓋晾著,因為水太熱,不能急著喝。他說:“反映柴大樹問題的,主要是說他拉幫結派,破壞平川市安定團結的大好形勢,而且舉了一些例子,比如,經常召集一幫鐵哥們,吃吃喝喝不說,還開黑會研究怎麽對付一把市長,是平川市不穩定因素的主要源頭。而反映段吉祥問題的告狀信主要集中在他經常策劃對市領導的汙蔑和陷害上。由此可見,柴大樹或段吉祥,他們的幫派並不是鐵板一塊,裏麵赫然存在著不同意見者。範市長,事到如今,哪裏有《聽不見的槍聲》,哪裏有《看不見的戰線》,誰在《虎穴追蹤》,誰是《羊城暗哨》,誰在傳遞《秘密圖紙》,誰又甘做《鐵道衛士》,你該明白了吧?”

馬萬才說的都是電影名,很早以前拍攝,文革後重映的。有國產的,也有引進的。都是反映好人和壞人鬥智鬥勇的片子。馬萬才和範鷹捉這代人了如指掌,如數家珍。想當年他們都瘋了一樣爭先恐後去買票看這些電影。可笑的是,現如今,那些虛構的故事和情節一再出現在現實生活中。真是“無獨有偶”,“曆史總有驚人的相似之處”,“戰鬥正未有窮期,老譜將不斷地襲用”。隻不過,形式和內容發生了變化!範鷹捉現在已經不想看那些告狀信了。知道意思就行了,再看一遍除了更生氣沒有別的。他和馬萬才非常鄭重其事地握了手,然後就招呼馬雨晴送送馬萬才。其實此時馬萬才並沒想走。但馬萬才也是個會看事兒的聰明人,知道範鷹捉已經有些疲倦。便站起身向範鷹捉鞠了一躬,再點點頭,然後才轉身走出去。他剛一出屋,範鷹捉就從屋裏喊:“帶著保溫杯!”馬萬才急忙返回身來,衝著範鷹捉嗬嗬一笑。

他們前腳一走,範鷹捉就後腳給劉百川書記打了電話。問他,市建委局級裏麵有沒有空缺。劉百川道,沒有。範鷹捉道:“你能不能想辦法再安排一個,副局級就行,比如,副書記,紀委書記,都行。”劉百川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一聽這話就知道裏麵有事,就說:“你等我一下,我去一趟醫院。”就立馬跑來了。範鷹捉和他沒提郝本心的事,而隻是說:“據剛才信訪辦馬主任反映,城建集團的段吉祥問題很多,理應加強監督,尤其應該安排了解底細的人去承擔這個角色,而馬主任就非常適合,安排在市建委可以三天兩頭過問城建集團的日常工作和思想建設;下一步市政府就要在三大工程上投資了,這是平川市萬眾矚目的百年大計,萬萬不能出什麽妖蛾子,所以,馬主任去了以後工作會很累。”城建集團雖然也是正局級單位,但卻在市建委管轄之下。劉百川感覺範鷹捉說得不錯,而且等於支持自己市委這邊的工作。於是就答應下來,說:“好吧,特事特辦,再安排一個副書記好了!”

有的時候人們會發現某個部門某個位置驀然餘出一個人來,按編製按常規應該沒有這個人。產生這種疑問是正常的,因為人們不了解內情。而且,幾乎沒有了解這種內情的機會和可能。劉百川走了以後,就對馬萬才做了安排。

範鷹捉讓馬雨晴回家給他拿本書去,說,他想換換腦子,別人的書他不看,就看馬雨晴寫的書。支走馬雨晴以後,他就給郝本心打手機,把她叫來了。龐麥花和馬雨晴不在身邊,範鷹捉摟過郝本心的脖子就吻住了她的嘴,足足吻了兩分鍾。兩個人放開手以後,範鷹捉就突然哭出聲來。郝本心急忙問:“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麽過不去的溝坎,哭什麽?哭能解決幺還是能解決六?”範鷹捉抽抽噎噎地問:“你為了一百萬的事和別人上床了?”郝本心愣了一秒鍾,然後語氣堅定地說:“沒有!絕對沒有!造謠!無中生有!造謠!”範鷹捉道:“你的小腹上有兩顆紅痣,人家都寫在告狀信裏了!”郝本心一聽這話便大驚失色,連呼:“段吉祥,你王八蛋!你臭流氓!”接著也“嗚嗚嗚”哭了起來。範鷹捉抱住郝本心的腦袋便也跟著哭。此時屋裏沒有別的聲音,隻是一片哭聲。哭夠了,郝本心率先抬起頭來,說:“龐麥花真是個惹禍精,讓你做她的丈夫真是委屈了你!但你還不能太疏遠她,她現在肯定正六神無主,你如果讓她感覺極度自卑,向你或向組織上提出離婚,那就更影響你的聲譽,更影響你站穩腳跟,當然也會影響到你的前途!”

範鷹捉對段吉祥侮辱了郝本心耿耿於懷,比侮辱了自己老婆更加不能忍受。當著馬萬才他不便發作,而在郝本心麵前,他就把心裏話說出來了:“本心,我愛你,一直都愛你,我會愛你到死,就是進了火葬場,我的心也屬於你!眼看你被人侮辱被人捉弄了,我到死咽不下這口氣。我當不當市長都不重要,這口氣我一定得出!否則我就不是站著撒尿的男子漢!”郝本心站起身坐到了範鷹捉身邊,一支胳膊摟住他的脖子,親吻著他的臉頰說:“鷹捉,我知道你愛我,從二十多年前你寫給我的《吃嗦了蜜的女生》我就看出來了,你愛我愛得天昏地暗。就因為你愛我,所以我就愛你。我愛你給我的這份愛。那是你的初戀,當然也是我的初戀。一個人的初戀是可遇不可求的,是黃金也換不來的!這麽多年來我不結婚,或者說結不成,也就是因為我愛你。可以說咱們倆不結婚也是夫妻,是名副其實的夫妻。所以,你就把心放肚裏,即使我被壞人侮辱一次,我的心還是幹淨的。身體被玷汙了一衝一洗就幹淨了。怕就怕心靈被玷汙。老實說,一百萬這事使我的心靈在須臾之間產生了一念之差,我被逼無奈,為了你,其實也為了我自己,我犧牲了一次。但我敢於向你保證,今生今世,這種事再也不會出現。什麽叫鳳凰涅槃呢?我現在就經過涅槃變成火鳳凰了。我看清了段吉祥這個流氓的嘴臉,看清了圍繞你的地雷和陷阱,看清了你麵前的兩條戰線。這不是意外的收獲嗎?打起精神,在做好防範的同時積極工作。不要想著報複,那不是真正的男子漢的作為。雖然侮辱女人的事是段吉祥幹的,但失身的責任在我自己。因此,你要恨就恨我吧,我是個已經不再幹淨的女人!”範鷹捉扭過臉親著郝本心的臉頰,說:“我不恨你,你永遠是我的最愛,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這一點如果我忘記了,就該遭天譴了!”

外間有了聲音,範鷹捉知道馬雨晴回來了,就推開了郝本心。郝本心站起身說:“陽光總在風雨後,做好人自有好報,相信自己,堅守自己吧!”郝本心說完就走出屋子,用一隻手捂著半拉臉跟馬雨晴打個照麵,點了點頭就逃也似的走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已經哭得紅腫了。作孽的人可能正在幸災樂禍,嗤笑別人的被辱。殊不知被辱者是怎樣的悔不當初、痛不欲生。郝本心回到家以後就病倒了。對段吉祥脫下衣服以後的那幾天裏,雖然想起來也很憎惡,但她感覺保護住了範鷹捉,自己做出犧牲是值得的。因此心地是坦然的。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這種齷齪事連範鷹捉本人都知道了,自己在範鷹捉心目中的分量必然會大打折扣。盡管範鷹捉信誓旦旦永遠愛自己,她也相信範鷹捉會這麽做,今生今世不會再愛別人,但自己終歸給他的心靈蒙上了陰影,那是一種鈍刀子割肉的鈍痛。讓自己心愛的人心裏難受,比讓她自己心裏難受更加痛苦。郝本心病得很重,發了四十度的高燒,躺倒在家裏。學校後勤科長帶著人跑前跑後照料著她,耗費很多時間,學校的改擴建工作也一度受到影響。

劉百川在和馬萬才做例行談話的時候,馬萬才提了個條件:“劉書記,我知道領導這麽安排我的用意,為了完成領導交給我的任務,我請求組織上讓我兼任市建委的副主任,反正都是副局級。我如果不兼任副主任,就介入不了具體業務,就隻能待在黨口,過問業務問題就會被認為越線了,這就抓不住業務領域裏的一手問題,而我恰恰不想隻當個靠二手材料做工作的領導。”

劉百川感覺馬萬才確實是想幹事不想混的幹部。一般來講,年過五十的副局級是沒有這麽大幹勁的,甚至有的人一提成副局級,就立馬放緩了工作速度,一副船到碼頭車到站的架勢。而副局級以上幹部隻要上來就下不去,除非你出了大問題。劉百川想了想就對馬萬才說:“我尊重你的意見,但這事需要研究一下。”馬萬才表示理解。事情就暫且告一段落。馬萬才便去上任了。

臨走,他和新提起來的信訪辦主任小趙喝了一次酒。按說,糖尿病人是不能喝酒的,尤其不能喝高度酒,但那天馬萬才為了製造氛圍,特意點了高度茅台。三杯酒下肚以後,兩個人酒意酣、談興濃了起來,他問小趙:“兄弟,你對範市長的事怎麽看?”小趙也是個聰明人,知道現在馬萬才已經得到上級領導的肯定和賞識,就順情說好話:“那還用問,造謠唄!”馬萬才道:“你沒說心裏話,來,喝酒!”就繼續跟小趙幹杯。又是三杯酒下肚了,小趙更加興奮了,說:“甭管真的假的,我對郝本心的所作所為非常佩服,我這輩子要有這麽個情人,我立馬離婚,官不要了也得娶了郝本心!”馬萬才道:“這麽說你還是相信了,你要永遠記住我的話,那不是真的,是別有用心的人製造混亂。我已經去過醫院,跟範市長做過深談,範市長承認和郝本心有過情人關係,但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而且告訴我,郝本心肚皮上根本沒有那兩顆紅痣。”小趙愣了一下,點點頭說:“媽那X,造謠的人真可惡!以後見了這種信立馬銷毀!”馬萬才道:“對!這才是你信訪辦主任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