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理工大學在大四學生中搞了一項理想主義教育活動:讓學生走訪一個自己認為最佩服的人,並寫出自己應該向這個人學習什麽。字數八千至兩萬。凡寫得好的都會有獎,最高獎是畢業後留校。當然了,那會寥寥無幾。不過,吸引力還是蠻大。曾經和柴大樹交過一次手的女生王小妮想起了柴大樹。千萬不要以為王小妮這樣的女子眼睛隻盯著下三路,不是的,她也始終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因為她並不想畢業以後再去洗浴中心那種地方。現在她已經在電視上認識了柴大樹,知道他是個市領導,而且就是自己的女同學柴靜的父親。這樣最好,自己肯定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而自己找上門去他肯定不會拒絕,因為她是他遵紀守法、守身如玉的見證人,他會為此高看她一眼。於是,她委托柴靜出麵說服柴大樹,無論如何安排一次見麵。柴靜當然不知道父親曾經在洗浴中心與王小妮見過一次,否則絕不會管這種事。她告訴王小妮,兩天後父親去三柳采石場,你可以在那裏見到他,即使說不上話,看看他怎麽走訪工作麵也是很難得的。
崔武民自從來到三柳,和薄哥達交上朋友,就一直沒離開三柳。他一方麵在寫關於薄哥達的報導,另一方麵就悄然摸索采石場與市領導複雜關係的內幕。自然,寫文章不是他的強項,因此,很讓他費神,但他也不氣餒,回頭找人潤色就是。而要走進采石場就非常困難,因為采石場現任場長段吉順軟硬不吃、湯水不進,斷然拒絕他的采訪。當他驀然聽說柴大樹要到三柳看采石場來,便立即警醒起來,他要通過縣長薄哥達,打通段吉順的關節,事先蹲在采石場,要守株待兔,務必看看柴大樹怎麽表演。
柴大樹是個記大仇的人。記大仇的人輕易不表露。他在段吉祥麵前雖表示支持他們,但並不表示自己反對範鷹捉。這就讓人很難抓他的把柄。他在家裏也如此,從來沒說過範鷹捉的不好。因此女兒柴靜在看市領導的時候,就不帶框框。這正是柴大樹的意圖。他不想讓自己的宿怨左右孩子和身邊的人,當然了,如果孩子和身邊的人看出了範鷹捉的問題而反對範鷹捉,那他絕不攔著。他對老婆馬蕭蕭也是如此。早年馬蕭蕭紅杏出牆,還在情人幫助下去了德國,他內心的酸楚實在不是滋味。但他隱忍大度不計前嫌,待兩年後馬蕭蕭回國工作,他便設法與她改善了關係,還生了女兒,使生活走上正軌。
為此馬蕭蕭非常敬重他,與往日情人武蒼穹也不再來往。而他也感覺在這個問題上報複了所有看笑話的人。你們不是想看我老婆亂搞、我的夫妻生活不正常嗎?我們會慢慢改善,最終讓你們的願望不能得逞!我們既不離婚,也不打架,更不滿世界張揚。就那麽蔫拱。當然了,因為馬蕭蕭的孟浪他實在氣急了也打過馬蕭蕭的大嘴巴,但也僅隻一次,以後就絕不再打。可以說,柴大樹的隱忍精神在機關裏堪稱第一。你們說我戴著綠帽子,那就戴好了,無所謂。不是別人讓我戴,是我自己的老婆。老婆雖然讓我戴了綠帽子,可是老婆的一切仍舊是我的。而隨著家庭生活的逐步改善,呈現在女兒柴靜麵前的就是一個嶄新的生活畫麵,和幸福的生活背景。柴靜的心地沒有扭曲。柴靜不知道家裏的過去。柴靜很愛爸爸和媽媽。這不正是柴大樹所希望的嗎?
柴靜感覺自己寫自己的父親,固然十分便當,但透著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意味,很難取得高分。她想走訪範鷹捉。因為她覺得既然範鷹捉是市政府的一把,自然是比父親幹得更成功的人。因而也會更風光無限一些。自從有了這個想法,她就開始積極籌劃,想了很多見麵方式,最後選中一個最出其不意的;訪問的題目也草擬了一大堆,最後選取了最吸引人眼球的三個;自己所有的衣服都篩選了,竟沒有適合麵對範鷹捉的,因為自己要給對方留下既陽光燦爛、青春靚麗,又沉穩大方、頗具職業感的良好印象,最後,她不得不轉服裝店去了。一個副市長的女兒,想在畢業後找到好工作不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便當事嗎?柴靜不這麽想。她很新潮,不是穿著新,而是思想新。憑借父親的關係找工作,反映不出自己的魅力和能力。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在就業問題上向父親張嘴。柴靜是不是腦子有病?不是。她從網上看過太多領導幹部謀私被曝光的狼狽相。她擔心因自己無能而使父親以反麵角色在網上傳播。最關鍵的,還是她想展現自己,想看看自己在就業問題上究竟能力幾何。也許柴靜的想法顯得稚嫩,但她就是這麽想的。
王小妮事先來到了三柳,她很聰明,畢竟是大學生麽。她首先找到了采石場的段吉順,向段吉順遞上了係裏的介紹信,說明了自己的打算。段吉順本來不同意外人在采石場這種場合見柴大樹,害怕萬一出什麽岔頭,比如出了範鷹捉砸斷腿事件,當然那也是極端巧合的事,不過影響就非常不好。老場長因為死了於是萬事皆休,如果沒死,他得承擔多大的責任——你為什麽要把市領導領到非常危險的工作麵上去?他不同意王小妮在采石場走訪柴大樹。
此時,王小妮就拿出了媚勁兒。她先把段吉順辦公室的門插上——其實是她不了解情況,即使不插門,段吉順的辦公室也沒人進。她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抽出一支就杵到段吉順嘴裏,動作相當親昵,段吉順暗想現如今的大學生怎麽這麽開放?他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王小妮已經撲進他的懷裏。段吉順和段吉祥在男女關係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麽區別,隻是身在三柳,職位也不高,沒有段吉祥那麽多沾花惹草的機會,不是他不喜歡孟浪的女色。他把手插進王小妮的懷裏,撫弄那一對不大的但很支棱的**,王小妮就伸手摸他。於是他的欲火被點燃了。
雖說年已六十,身體不大給勁,但心氣極高。尤其第一次麵對這麽年輕的女子,他斷然刪減了過程而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一把就將王小妮的腰帶解開了。這時,王小妮突然按住他的手,提了一個問題:“段場長,你能不能滿足我在采石場的幾個要求?”段吉順問:“你想提什麽要求?”王小妮道:“一,給我五千采訪補助;二,管我一頓好飯;三,安排我站在柴副市長身邊;四,最後一點,你得把下麵洗洗,太髒。”段吉順道:“窮事真多!”他不得不放開王小妮,回身從辦公桌的抽屜裏的拿出一遝錢來,麵有難色地說:“我剛上任還不到一個月,工資還沒發過一次,可能不夠,我一會兒給你寫個欠條吧。”王小妮見那遝錢也就兩千,便根本不接,隻褪下褲子讓段吉順看了一眼,然後就又穿好了。說:“你幾時有錢我幾時給你,打白條的事我不幹!”
而段吉順一看見王小妮的細皮白肉便兩眼冒藍光,一切倫理道德、做人底線、領導操守全都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家裏的安分守己踏踏實實守家過日子的結發賢妻一下子變得麵目可憎!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那老女人算什麽東西?隻是一個黑黢黢、粗拉拉、臭哄哄、臊呼呼、沒什麽文化、俗不可耐的老不死的窮老婆子而已!他急不可耐地說:“我就欠這幾天也不行嗎?”王小妮道:“一天都不行!”段吉順撲嗵一聲就給王小妮跪下了,說:“妮子,你別把錢看這麽重,我是愛你的!”王小妮哈哈大笑:“你找樂兒吧?你比我爸還大好多呢!”段吉順道:“你別看我歲數大,我的生活從認識你才剛剛開始,以前隻是盲人瞎馬,沒有生活質量。”王小妮道:“我以後可以常來,但每次不少於五千。”段吉順道:“你也不能太黑,如果你一個禮拜來一次,我怎麽拿得出那麽多錢?那不是逼著我貪汙嗎?”王小妮道:“你做夢吧!我哪有這麽多時間往你這兒跑?”段吉順道:“你鉤了我的腮幫子卻把褲子穿上了,我受不了了!”便強行抱住了王小妮要解她的腰帶,這時,門外一陣汽車喇叭響,跑了一層灰土的一輛黑色奧迪駛進了采石場。
柴大樹下車了,身後跟著陳文蔚。段吉順一溜小跑迎上去,崔武民和王小妮緊隨其後。段吉順屁顛屁顛地向他們介紹:“這位,是報社的記者崔武民(他有意隱去了青年報三個字,因為他感覺份量不夠,不如模糊一下);這位,是我的業務助理王小妮。請領導先到會客室坐一會兒吧!”柴大樹與崔武民是第一次相見,便握了下手,表示禮貌。而對王小妮,則一眼就認出她姓甚名誰了,本想撇開她不理,但揣度王小妮既然改弦更張,改邪歸正,也沒有歧視她的必要。隻是對她假借一個業務助理的名義感覺十分可笑。僅此而已。便也和她握了下手。而王小妮詭譎一笑,抓住柴大樹的手不鬆開,柴大樹隻能假裝親切地搖一搖,方才甩開。
王小妮是怎樣一種人呢?說白了就是抱定靠女性魅力吃飯的人。很複雜,也很簡單。複雜的是,她知道女性的魅力是個無形殺手,用武之地廣闊無邊。簡單的是,她剛剛二十出頭,想事做事還透著幼稚,玩一個小把戲很容易讓人一眼看穿。
柴大樹沒像範鷹捉那樣,一上來就先奔工作麵,而是客隨主便,聽從段吉順的安排。而且,他也知道段吉順是段吉祥的哥哥,有點回娘家的親切感。幾個人便一起來到會客室。此時,采石場的辦公室主任,一個五十歲的麵目和善的老大姐悄然出現,給大家沏茶,遞煙,上水果。
柴大樹點上煙,掃視了一眼屋裏,見四周貼著牆壁全是角鋼貨架,貨架上是形製不一的各種石材石料。柴大樹問:“咱三柳主要出產什麽石料?”段吉順道:“花崗岩。”柴大樹又問:“花崗岩有什麽特點和用途?”段吉順道:“花崗岩是一種用途廣泛的建築材料。我們常常說誰誰頭腦僵化,帶著花崗岩的腦袋去見上帝,就是形容花崗岩的堅硬。花崗岩確實是堅硬的,隻要用鐵錘一敲打就立馬會冒出火花。而且,花崗岩不易風化,顏色美觀,外觀色澤可保持百年以上。由於其硬度高、耐磨損,適合建築房屋、道路、橋梁,現在被廣泛用作高級建築裝飾工程,也是露天雕刻的首選之材。咱們國家自產的天然花崗岩約有300餘種,其中有四川的四川紅,廣西的岑溪紅,山西的貴妃紅、橘紅,內蒙古的豐鎮黑,河北的中國黑,山東的將軍紅,河南的洛陽紅等。而三柳的花崗岩主要是灰色,包括古典灰麻、喬治亞灰、小碎雅灰、灰芝麻等,都是做地鋪石、方塊石、道緣石的上選。市裏的三大工程可以任選一種。”柴大樹哈哈大笑,說:“很會推銷啊!就衝你對業務背這麽熟,可以考慮!不過,最後還要上常委會由班子定。”
真給人希望,讓人期待,吊人胃口!這是王小妮對柴大樹的印象。
柴大樹很會說話,或者說,很會買好兒。這是崔武民對柴大樹的印象。而且,崔武民還聽出了另一層意思:柴大樹還很會推責任。
柴大樹站起身來,走近貨架,細細觀看石料,用手輕輕撫摸一陣,再彎起手指敲一敲,說:“手感不錯,是不是很脆?”段吉順道:“有一點,但也不是很脆;堅硬的石料往往就脆,但不堅硬的石料就經不住磨。做地鋪石不是要天天被成千上萬的人用鞋底磨嗎?”柴大樹便點點頭,然後從貨架上搬起來一塊最小的道緣石,掂了掂再放回去。此時,王小妮感覺柴大樹真夠細致入微的,似乎要吃透石料的每一根紋理,於是油然產生幾分敬佩,緊緊依傍在柴大樹身邊。而崔武民卻感覺柴大樹真會做戲,不懂裝懂,裝模作樣,於是生出幾分鄙夷,遠遠躲到了一邊。不同的人因為年齡、閱曆和出發點的不同,會對同一個人同一件事產生截然相反的結論。
秘書陳文蔚感覺看石料十分無趣,便退到門口沒話找話問崔武民:“哥們,哪個學校畢業的?”崔武民想了想道:“北大中文係。”暗想如果我說是平川大學畢業的,沒準他就會問我裏麵的誰誰你認不認識?說錯了不就讓他見笑?找那麻煩幹嘛?誰知,陳文蔚實在感覺無聊,就繼續問:“北大中文係是不是有個專講金庸的孔慶東?”崔武民道:“對,還有張頤武、曹文軒。”便急忙離開陳文蔚擠到柴大樹身邊,暗想,再接著說就該露餡了,因為他隻知道這一點點。
話說柴靜打定主意以後,就在家裏翻出父親的《備忘手冊》——平川市政府每年都印一本《備忘手冊》,裏麵登載著市政府辦公廳領導和各處室負責人的電話,還登載著各區縣局、國企大集團領導的電話,以及外市外省政府部門的電話。使用起來十分方便。柴靜知道平川市政府機關裏與範鷹捉對應的處室就是一處,便把電話打了過去。結果一處處長給她一個馬雨晴的手機號,讓她有事找馬雨晴聯係。柴靜便頓生一種有趣的神秘感,想來要找市政府的人們辦點事就如同捉迷藏啊?她便笑嗬嗬地繼續給馬雨晴打電話。長這麽大以來,柴靜的生活始終是風調雨順,陽光燦爛的。她比王小妮更加簡單,感覺生活本來就非常美好,生活得差的人隻是因為努力不夠,但也肯定會越來越好。要麽電視、報紙天天說“太平盛世”呢!事有湊巧,當她給馬雨晴打手機的時候,還真一打就通了,而且馬雨晴也同意她現在就可以到醫院來,還詳細告訴她,是住院部八樓,坐電梯要坐最邊上那部,那部是醫用的,人少、幹淨。
因為最近範鷹捉非常煩躁,在聽了信訪辦主任馬萬才的一番話以後,範鷹捉打定主意要跟龐麥花離婚。他越想越覺得郝本心可貴,他對不起郝本心,他欠郝本心的這筆帳今生今世都還不清;他越想越覺得龐麥花可憎,想當初自己怎麽就走火入魔、鬼迷心竅娶了她呢?這兩個女人在他的心裏打架,把他的心掙得四分五裂,鮮血橫流。當然了,他必須穩住心神,不能時時想這些煩心事,他得研究方案,需要緊張思考,因為說不準幾時副市長們和於清沙就會跑來問結果要指示,範鷹捉必須事先把問題考慮成熟了才能對他們開口,累不累馬雨晴最清楚;圍繞範鷹捉的這些亂七八糟事哪一件不讓人糟心?別說範鷹捉本人,就是馬雨晴這個旁觀者都快要崩潰了。這就如同擰得過緊的琴弦,已經不是個調兒了,再使勁就必斷無疑!她不知道采取什麽辦法會讓範鷹捉放鬆一下。她心急如焚,嘴裏潰瘍很厲害,例假也不準了,從來都光潔如玉光彩照人的細嫩臉頰也開始長痘痘。這時一個理工大學的大四女生要走訪範鷹捉,讓她心裏一動,從那姑娘的口氣,能聽出是個很開朗很樂觀很單純的孩子,這很好,見一見肯定會對緩解範鷹捉的情緒有幫助。於是,她就擅自答應下來。最近,類似這樣的事她已經做了好幾次主,範鷹捉都沒反感。說明兩個人磨合得不錯,也說明馬雨晴善解人意。
柴靜進屋以後,首先看到了美貌矜持的馬雨晴,先就在心裏舒坦了一下。暗想,大機關裏的人都是精英,理應才貌超群。而自己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員,何其驕傲和自豪!兩個人在外間坐下了,柴靜突然說:“最近平川市公安局姓名查詢係統爆出最雷人的人名,你聽說了嗎?”馬雨晴道:“沒有啊,說說看。”柴靜道:“劉產,賴月京(還是個男的),範劍,姬從良,範統,夏建仁,朱逸群,秦壽生(虧他父母想得出),龐光,杜琦燕,魏生津,矯厚根,沈京兵,杜子騰,而排名第一的叫史珍香。”馬雨晴立即捂住了肚子。她不敢大笑,怕驚動了範鷹捉,但肚腸子已經在一個勁抖動呢。把柴靜叫來與範鷹捉見麵不是正當其時嗎?
馬雨晴對她說:“再說幾個,再說幾個!”柴靜想了想道:“我再說個字悶兒吧,你聽過嗎?”馬雨晴道:“我整天忙死,哪有時間聽這些?”柴靜道:“你聽好——‘比’對‘北’說:夫妻一場,何必鬧離婚呢!‘巾’對‘幣’說:兒啊,你戴上博士帽,也就身價百倍了!‘尺’對‘盡’說:姐姐,結果出來了,你懷的是雙胞胎!‘臣’對‘巨’說:和你一樣的麵積,我卻有三室倆廳!‘晶’對‘品’說:你家難道沒裝修?‘呂’對‘昌’說:和你相比,我家徒四壁。‘自’對‘目’說:你單位裁員了?‘茜’對‘曬’說:出太陽了,咋不戴頂草帽?‘個’對‘人’說:不比你們年輕人了,沒根手杖俺幾乎寸步難行了啊!‘辦’對‘為’說:平衡才是硬道理!‘兵’對‘丘’說:哥們,看戰爭有多殘酷,你的腿都被炸掉了吧!‘占’對‘點’說:買小轎車了?‘且’對‘但’說:膽小的,還請了保鏢?‘大’對‘太’說:做個疝氣手術其實很簡單!‘日’對‘曰’說:該減肥了!‘人’對‘從’說:你怎麽還沒去做分離手術?‘土’對‘醜’說:別以為披肩發就好看,其實骨子裏還是老土!‘寸’對‘過’說:老爺子,買躺椅了?‘由’對‘甲’說:這樣練一指禪挺累吧?‘木’對‘術’說:臉上長顆痣就當自己是美人了?‘叉’對‘又’說:什麽時候整的容啊?臉上那顆痣呢?‘屎’對‘尿’說:幹的和稀的就是不一樣!‘凹’對‘凸’說:哥們,眉頭上怎麽起那麽一個大包,打架啦?……”馬雨晴壓抑著笑聲打斷了柴靜說:“小丫頭,你真厲害!哪天我請你吃麥當勞!”
待馬雨晴帶柴靜進入裏間,卻見範鷹捉正在閉眼小憩。眼前這個一把市長把雪白的被子蓋到了胸口,被子上堆滿圖紙案卷,藍白條的病號服襯托著一張腮幫子刮得鐵青的四方臉,看臉膛劍眉飛揚、鼻直口方、睡眼安詳,看耳輪則異常渾圓飽滿——柴靜聽人說過,官員的耳朵都這樣,那是福祿壽的象征,而演員的耳朵就尖耳垂的居多。她按照馬雨晴的指點坐在了範鷹捉床邊的凳子上,細細觀察,心中不由自主就翻起崇仰的浪波。
範鷹捉驀然吧唧一下嘴唇,睜開了眼睛,於是,看見了身邊的柴靜,急忙伸出手來:“哈哈,對不起,我打了個盹,你就是柴靜?”柴靜笑嗬嗬地域範鷹捉握手,接著,就以突然襲擊的方式說出了久經考慮的話:“範市長,您是咱市的當家人,又是三大工程的總指揮,每日裏殫精竭慮,住院也不耽誤工作,是不是很累?”範鷹捉道:“肯定很累,但樂在其中。”
柴靜微微一笑,又問了第二句:“您與副職關係怎麽樣?怎麽不讓他們多分擔一點?據說有的副職很懶,支支動動,撥撥轉轉,特別是常務副市長柴大樹,既優柔寡斷又剛愎自用,與他們合作是不是更累?”範鷹捉突然眼睛一亮,仿佛麵前擺上了一盤好菜;沒有挑戰性的問題便不提神——柴靜的話就是陷阱,稍不留意就會掉進去!他拍拍柴靜的手背,說:“我和副職關係很好,我信任他們,對他們的工作很放手,他們也支持我的工作,我們既是同事也是朋友,他們都願意多為我分擔一些工作,但大家的工作是有分工有合作的,既渾然一體,又涇渭分明。也就是說,在政府機關這架龐大機器上,大家都是完好的部件,承擔著各自的職能,保持著機器的運轉。而柴副市長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他是咱政府機關裏最稱職也最辛苦的一位領導,我很喜歡他!”
柴靜搖搖腦袋說:“您滑頭了?”範鷹捉道:“絕對沒有!”柴靜點了點頭:“我感覺您有點言過其實,但我寧願相信這是真的。下麵,我問您最後一個問題,您不許撒謊——”範鷹捉道:“你甭問了,我替你問吧——喜不喜歡女人?對不對?”柴靜真誠地咯咯咯笑了起來,兩隻眼睛變成彎月,嘴角的兩個酒窩十分好看。範鷹捉繼續道:“我當然喜歡,不然我怎麽會應時到節地找對象結婚呢?女人是我人生的另一半,沒有女人我的生活不可想象。但我也不是濫觴,不是見一個就愛一個。這一點我和你父親沒有區別。”
啊?我父親?柴靜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明明隱瞞了自己的實際身份,對馬雨晴沒說是誰的女兒,隻說是理工大學一個大四女生,難道自己臉上有什麽特征嗎?隻聽範鷹捉道:“你就是你母親馬蕭蕭的活脫脫的一個影子,你一笑,你母親就站在我跟前了,而且你姓柴,明擺著是柴大樹的女兒。我如果說錯了,一會兒我就請你在這屋裏吃盒飯!”柴靜又咯咯咯笑起來,說:“真小氣,才請人家吃盒飯!怎麽也得四涼四熱湊一桌啊!”
接著,柴靜說出了自己走訪範鷹捉的意圖,希望得到他的支持。範鷹捉信誓旦旦道:“好辦。別人找我可能我沒時間,你找我我就有時間。”柴靜突然紅了臉,說:“範市長,你隻許把我當孩子,不許當女人喜歡,我在你眼裏是中性,不是女性。可以嗎?”範鷹捉哈哈大笑:“當然可以。不過還是實事求是的好,因為你是女性,我就多一層對你的喜歡,這一點你能否認嗎?”柴靜的臉脹得更紅了:“我不想讓你露出你的另一麵,你還是消消停停地拿我當孩子吧!”範鷹捉道:“看你嚇的,你看不出來我在逗你?”柴靜咬著嘴唇一把握住了範鷹捉的手使勁搖著。此時此刻她對他的感覺好極了。那是一種似父輩又似兄長的感覺,不,她突然有點頭暈目眩,說不清那是什麽感覺了!
走出病房,馬雨晴擁著柴靜說:“謝謝你給範市長帶來了歡欣,你真是個好姑娘。一會兒我把三大工程的基本方案和範市長的一些意見複印一份給你,對你寫好範市長會有幫助。”而柴靜亦非常滿足,臉上熱熱的連連點頭。馬雨晴回到屋裏以後問範鷹捉:“範市長,那個姑娘真是柴大樹的女兒?”範鷹捉道:“絕不會錯。”馬雨晴道:“可憎的人的孩子還是不錯的,但願孩子不要繼承父親可憎的一麵。”範鷹捉道:“誰知道呢!”
晚上,柴靜回到家裏,實在控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就對柴大樹表露了心跡:“爸,你說,什麽樣的男人最可敬?”柴大樹不假思索道:“那還用說?焦裕祿那樣的心裏時刻想著群眾的幹部最可敬。”柴靜想了想又問:“爸,什麽樣的男人最可貴?”柴大樹又不假思索道:“雷鋒那樣的天天想著助人為樂、公而忘私的人最可貴。”柴靜感覺自己總是說不到點子上,如同隔靴搔癢,於是就更進一步:“爸,什麽樣的男人最可愛呢?”
問完這一句,柴靜就感覺臉上微微發熱,而心裏卻癢癢的。柴大樹此時聽出端倪了,自己的女兒卻原來在鬧戀愛了。她這個歲數是應該介入愛情的時候了,早介入就早成熟,早介入就可以借年齡優勢挑挑揀揀。想當年自己一根筋認準了馬蕭蕭,不就因為沒有挑揀而釀出那麽多不快嗎?但由於是初戀,就應該鄭重其事。於是,他問柴靜:“你愛上誰了?能不能說說?”柴靜騰一下子紅了臉,說:“爸你別瞎猜,我在問你問題呢!”柴大樹便告訴女兒:“要說一個男人是不是可愛,有兩條基本標準,一是他要具備愛你的條件,二是他要真正愛你。有了這兩條,他就是你最可愛的男人。”柴靜道:“爸,你過於清醒,過於冷靜,因而也就顯得勢力了!”柴大樹道:“孩子,你這個年齡的女子最容易耽於幻想,這是最要不得的,弄不好就上當受騙!”柴靜聽了這話便撇了撇嘴。暗想那個人是平川的當家人,連你都受人家領導,能騙我什麽?我有什麽值得人家騙呢?
吃完晚飯,馬蕭蕭在看電視,柴大樹在書房思考三柳的事,而柴靜就在自己的屋裏拿出了一卷馬雨晴給的複印件,攤在**。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是對範鷹捉感佩不已。敢情一個市長要思考那麽多事情啊?那範市長是學什麽專業的?怎麽什麽都懂啊?
這時柴大樹突然蹩進柴靜的房間。因為他感覺柴靜今天不太對頭,肯定是有事瞞著自己。他冷不丁一看瞥見了**的複印件,那是他翻看過多少遍、早已耳熟能詳的東西,於是便嚴肅起來:“柴靜,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柴靜道:“爸,你甭管,我現在已經是大人了,我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柴大樹道:“這些東西除範鷹捉手裏有,就是於清沙手裏有,再有就是我手裏有;你說實話,你是找於清沙要的還是……”柴大樹懶得說下去,因為他不願意往範鷹捉身上聯想,自己的女兒是如此的陽光燦爛,怎麽會和一個半大老頭子攪到一起呢?再說了,跟誰攪也不能跟範鷹捉攪!那等於是打自己這個做父親的老臉!男人的邏輯思維總是很強的,柴大樹一下子想到了柴靜的話:“什麽樣的男人最可愛?”毫無疑問是柴靜看上範鷹捉了,是不是愛上了那不好說,至少是看上了。而範鷹捉就正是個善於招蜂引蝶的人!啊,太可怕了!禍水竟然引到自己家裏來了!老天爺啊,這太不公平了!那範鷹捉怎麽就那麽缺德呢?已經砸斷了腿難道還不知趣嗎?
柴大樹對柴靜有史以來第一次發了火:“柴靜,你如果不說出這些東西的來源,我就把它們都撕了!”那柴靜長這麽大從來沒遭父母喝斥過,根本不相信父親會動真格的,就撒嬌一樣把腦袋一梗,拒不交代。柴大樹二話不說,抓起複印件唰唰唰就都撕了,弄得滿地都是紙屑。啊!這個情況是柴靜根本沒有想到的。她感覺,父親撕掉的是範鷹捉的可貴複可愛的一片心。她不能接受這一切。她的心髒急劇跳動。兩手也微微發抖。兩行熱淚再也控製不住,汩汩而下。父女倆誰都不再說話,似乎已經知己知彼。柴大樹忿忿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柴靜穿起外套就出門了。
本來,在三柳采石場待了多半天,柴大樹的心情就非常不好。此時讓柴靜鬧得越加煩躁不安。在三柳,當他站在山下仔細察看工作麵的時候,眼前曾經回放了想象中的山體滑坡砸死了老場長、砸斷了範鷹捉的腿的鏡頭,當時他感覺不可理解。怎麽會這麽巧呢?早不滑坡晚不滑坡,偏偏範鷹捉來視察工作就出現滑坡?他於驀然間便心生一念:人們都知道自己是範鷹捉的對立麵,別再把帳記在自己頭上吧! 自己即使再怎麽恨範鷹捉,也沒想砸斷他的腿啊!
就在他浮想聯翩的當口,站在他身後的崔武民說了一句話:“範市長真了不起,這麽危險的地段竟然上去了,腿雖然被意外砸斷,但雖傷猶榮!這樣的領導真是太少見了!”當時柴大樹心裏很生氣,這不是守著矬人說短話,明白在奚落自己嗎?誰知這時身邊的王小妮又加了一句:“咱們是不是爬工作麵上去看看?柴副市長,咱們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柴大樹一時間對王小妮相當忿恨。但他卻不敢嚐試,不敢像範鷹捉那樣也上山走一遭。唯其如此,心裏便越加別扭。
他站在那裏十分尷尬,走不是,挪動也不是。而王小妮本來就是想看柴大樹出色表現來的,她迫切希望柴大樹能有所表現,當然她不知道工作麵上曾經砸死過人,曾經砸斷了一把市長的腿。於是,她沒輕沒重地揶揄說:“柴副市長氣壯如牛,卻膽小如鼠!看我自己怎麽上去的!”說完,就率先向山上爬去。柴大樹整個被晾在那兒了。心裏那個氣啊,暗想段吉順怎麽找了這麽個著三不著兩的業務助理?但當他回頭看段吉順時,發現段吉順正以極度欣賞的目光,笑盈盈(多半是色迷迷)地望著王小妮的背影!
這還不算,中午吃飯的時候,段吉順安排大家在三柳縣城裏一家不錯的酒館。最後落座的除了增加一個薄哥達以外,上午一起參觀采石場的幾個人悉數在座,而且,段吉順還把王小妮安排在他們兩個男人中間,仿佛這個有著不良記錄的女子倒是采石場的重要人物!凡此種種,也還罷了,偏偏酒桌上王小妮繼續揶揄柴大樹,說:“柴副市長膽太小,怕什麽?我不是就爬上去了?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嗎?做領導工作難道不應該親臨一線,掌握一手材料嗎?”這話如果說給別的領導,可能人家隻是哈哈一笑,一笑了之。而柴大樹就不同了,他是最不願意在具體事情上被範鷹捉比下去的。在座的除了王小妮不知道範鷹捉曾經爬過工作麵,其他人都知道。這就讓柴大樹太丟麵子,太跌份兒了。那頓飯他基本沒吃,隻是在生悶氣。結果吃完中午飯,他氣哼哼地對段吉順說:“難道我竟讓一個小女子給看扁了嗎?走,跟我爬工作麵去!”但這個時候,王小妮已經回平川了。她對柴大樹十分失望,感覺選錯了學習和描寫的對象。她盡管自己十分開放,但並不是不懂是非。
下午,柴大樹果真爬了工作麵。崔武民自然是不害怕的,緊緊跟在他的後麵。當時段吉順告訴他們,注意往右邊走,左邊的土質太鬆。崔武民聽了這話心裏便豁然開朗——如果老場長也這麽告知範鷹捉,那範鷹捉還會砸斷腿嗎?老場長自己還會搭上性命嗎?這裏麵太有文章了!柴大樹按照段吉順的囑咐,走右麵,最後安然返回。此時,他四處張望,尋找王小妮,想說一聲——你還看不起我嗎?我不是也冒險走了一遭嗎?但他沒找到王小妮。這就讓他非常別扭。下午,他又聽薄哥達說了一些縣裏的工作,就回平川了。臨走段吉順也沒給他稍任何東西。這也讓他非常別扭。他不是個貪小便宜的人,但他很在意這種形式,你一給,我一拒絕,兩個人的心意就都出來了。你鄭重其事地主動給,是尊重領導;我笑眯眯地一口拒絕,是廉政的表現。兩好合一好,大家便都好。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段吉順怎麽就不懂呢?
柴大樹當然不知道,自從王小妮離開采石場以後,段吉順的魂兒就跟著走了。今天王小妮雖然沒讓他得手,但給予他的刺激太大了!他不光一下子對王小妮念念不忘起來,還暗暗發誓:王小妮是真正的城市女人,得不到這妮子我段字倒著寫!
晚上,回到市裏的王小妮給柴靜發了個短信:你的爸爸柴大樹是個不值得我敬仰的懦夫!而此時柴靜正從家裏氣哼哼地走出來。她接到短信以後沒有反駁王小妮,隻是回了一條:你另選目標吧!然後就向醫院走去。醫院裏這個時間探視病人的人們正在往外走,人很多,摩肩接踵。柴靜逆流而上,在人叢裏曲折穿行。坐電梯上到八樓以後,徑直走進範鷹捉病房。馬雨晴見柴靜又回來了就問她是不是又有新問題了?柴靜說,沒有,就是複印件被父親拿走了,說是應該保密。馬雨晴嗬嗬一笑,說:“明早再給你印一份吧。”就和柴靜拉起家常。她感覺柴靜待一會就會走,怎奈柴靜一屁股坐下就沒有走的意思。她便問:“怎麽,今晚你不走了?”柴靜道:“我不回家了,在這忍一宿明早直接回學校。”兩個女人便在外間沙發上仰著,低聲談起範鷹捉。馬雨晴對柴靜很信任,把自己所了解的範鷹捉講了一遍。雖然她沒提範鷹捉的對立麵是誰,可是聰明的柴靜卻聽著很像柴大樹。她嘴上不說,心裏卻有數了。父親之所以把那一遝複印件撕掉,多半是出於嫉妒。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女兒和對立麵建立友誼。一向愛說愛笑陽光燦爛的柴靜驀然間就變得深沉了。
而柴靜離家以後,馬蕭蕭感覺情況異常,如果柴靜回學校,會熱熱鬧鬧地與父母告辭,還會抱馬蕭蕭親一下,“賤”得很。現在不聲不響就走了,肯定是不高興了。她問柴大樹:“是不是你得罪你女兒了?”柴大樹氣哼哼道:“得罪?得罪算好的!”馬蕭蕭一聽這話很不高興,說:“你自己的女兒,你想怎麽樣?”柴大樹說:“我很生氣,問題很嚴重!”馬蕭蕭道:“說著說著你就來勁了,你想怎麽樣?這麽好的女兒你還瞎挑毛病?”柴大樹懶得和馬蕭蕭拌嘴。他感覺馬蕭蕭隨著年齡增長越來越像家庭婦女,職業女性的精明強幹的特征已經越來越少,對自己女兒可能出現的人生偏差竟充耳不聞,隻知盲目嬌寵。他停止與馬蕭蕭對話,穿起外套也出門了。柴大樹要到醫院去一趟,他要質問範鷹捉:你勾引別人我不管,勾引我女兒我絕對不允許!你如果不給我立個保證,今夜就跟你沒完!
平川市政府以前出過這種事:一個副市長的女兒愛上了市長,鬧出讓人尷尬讓人臉紅讓人丟份兒的緋聞。最後,當事人不得不被雙雙調出平川市。柴大樹一路走,一路措辭。心理負擔很重。因為這事不論誰對誰錯,隻要吵起來,就兩敗俱傷,雙方都很沒麵子。範鷹捉作為一把市長,因為這種事被撕破臉自然是沒麵子的;而柴大樹就有麵子嗎?就算他還差強人意有那麽一點點麵子,而女兒和一個與父親年齡相仿的男人產生說不清道不明的絲絲縷縷的關係,丟的是誰的麵子?那不僅是她柴靜自己的,更多的是丟了柴大樹的麵子。“子不教,父之過”,千百年前古人就把話講了。但不去鬧一場,就那麽放過範鷹捉,他能甘心嗎?他咽得下這口氣嗎?這麽想著,想著,就走進了醫院,上了電梯,到了八樓,走進範鷹捉的病房,整個過程猶如神差鬼使。
他一進外間,就見馬雨晴和柴靜像親姐妹一樣正攀著肩膀說話,便立即火冒三丈。自從馬雨晴住到醫院看護範鷹捉,他就看出馬雨晴是心有旁騖,另有所圖,進而心術不正了。對這樣的女幹部他是嗤之以鼻的。過去隻是沒有碴口,趕上碴口他必定大發雷霆。眼下,女兒和馬雨晴搞到一起就是碴口,於是,他一進屋便大喊一聲:“柴靜,你給我回家去!”柴靜對父親的突然出現吃了一驚,但她繃著臉一言不發,她的腦子裏現在裝得全是範鷹捉的委屈和父親的無禮。
柴大樹繼續大喊:“馬雨晴,你摟著我女兒幹嘛?不怕髒了我女兒的身子?”馬雨晴倏然站了起來,厲聲喝道:“出去!這是一把市長的病房!天這麽晚了,你來亂喊什麽?別以為你是副市長就覺得了不起了,一個副市長算什麽?全中國一抓一把一把的!”柴大樹是個一生氣就說不出話的人,此刻他被馬雨晴氣得恨不得把房蓋挑了,他穩穩神對著裏間的門大喊:“範鷹捉,一切源頭就在你身上,你甭裝沒事人!有本事你下地出來咱們理論理論?”
範鷹捉早已聽到外間有人吵嚷,本來他不想管,他相信馬雨晴能把事情擺平,因為此刻他正在專心研究方案,但驀然聽清了是柴大樹來了,這就非同小可了。就憑柴大樹的為人和自製力,沒有特別原因他怎麽會大晚上跑醫院來?於是,範鷹捉拄上拐就下床了。他一步步挪到門口,推開門,來到外間,問:“大樹,因為什麽生這麽大氣?”柴大樹此時正火頂腦門子,便指桑罵槐地大聲說道:“我女兒看上一個父輩了,要上趕著跟人家建立關係,我這個當爹的臉上無光,能不生氣嗎?”
此時外間門外站了很多人在看熱鬧,聽窗根。大家議論紛紛:“這是市領導的病房,白天太忙,晚上聚一塊打架來了!”此時範鷹捉方才發現柴靜也在外間,就問柴靜:“怎麽,你交了一個大歲數的男朋友?讓你爸生氣了?”柴靜滿眼是淚,抽抽噎噎地說:“我爸是瞎猜,瞎想,無端臆造,憑空捏造,說話不負責任!不顧自己的臉麵,也不顧別人的臉麵!”範鷹捉道:“柴靜,父親沒有不向著自己孩子的,要麽怎麽會有‘護犢子’一說呢?所以,你不要計較你父親的言語輕重,隻管回家去,有什麽事明天白天再說。”然後他又轉向樓道,對看客們說:“大家都散散吧,都散散吧,吵架拌嘴沒什麽好看的!誰沒有別扭的時候?發泄一下純屬人之常情!大家都散了吧!”人們議論著散開了。
範鷹捉回過頭來低聲對柴大樹道:“瞎嚷!影響多不好!我送你一段偉人的話,回家琢磨去——‘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並不是一個理論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亦即自己思維的此岸性。關於離開實踐的思維是否具有現實性的爭論,是一個純粹經院哲學的問題。”那語音透著親切,也透著玩笑,其實還是批評。言之鑿鑿,鐵板釘釘,一字也沒背錯。如果柴大樹僅僅是學文科的還則罷了,偏偏他還進過好幾次黨校進修,知道這段話是出自馬克思的《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範鷹捉太會嘩眾取寵了——就在馬雨晴和柴靜發出由衷的讚歎的時候,柴大樹實在接受不了了,他驀然間急火攻心,突然兩眼一閉,向身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