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張海濤吧，”方謙一顯然不想跟葉燃解釋太多，他問，“這個人你覺得怎麽樣？”
“存在感一般吧，感覺就是黃凱的狗腿。”
方謙一點出問題所在：“張海濤一直都在財務部，從進化肥廠開始。”
“？”葉燃沒聽懂方謙一的話。
方謙一再講一遍：“就是說，黃凱本來是草根出身，靠著娶了廠長的千金才爬上了高管的位置，但在他剛入廠那會兒，職位沒有張海濤高，工種也很低。”
葉燃捋了下思路：“我記得黃凱曾經說過他是鄉下人進城，到胡州化肥廠打工，那他的崗位大概率就是車間工人，但張海濤一直都在財務部，肯定是有文憑有文化的知識分子。他們兩個人的社會地位，本來是張海濤在上，黃凱在下。可後來黃凱娶了廠長千金，時來運轉，兩人的地位又倒置了。”
葉燃明白過來：“所以張海濤對黃凱可能不是心服口服，而是包藏禍心！”
“有這個可能。上下級之間，本就不存在什麽無條件的服從和信賴。”方謙一抿了抿唇，“這個張海濤，會是我們此次投資的突破口。”
聽到這裏，葉燃心裏一咯噔，脫口而出：“那吳倩倩呢？那晚不是說，吳倩倩才是我們的突破口嗎？”
方謙一皺眉看著葉燃：“你好像在緊張。”
“哪、哪有。”葉燃心虛到結巴，生硬地轉移話題，“那個，老板，你剛剛說、說張海濤是我們的突破口，這……有原因嗎？”
方謙一沉默良久：“有原因。張海濤和黃凱算是同輩，熟悉他的底細，又是財務出身，廠子裏的事情他掌握得更多更全麵。吳倩倩年紀小，來廠子的時間短，很多事情肯定不如張海濤知道得全麵。”
全麵，是投資的必要條件。
如果盡職調查中遺落了什麽重要信息，那就很可能造成投資失敗。所以方謙一才會覺得，張海濤是更好的突破口。
他從西服兜裏掏出一張購物卡：“這是張海濤給我的，黃凱默許了。黃凱的很多事情，都是交給他來打理。”
葉燃接過購物卡，是五千塊錢的商城購物卡，全國通用兌換。
“這張是給你的，這張是給我的。”方謙一又掏出一張，一模一樣，也是五千塊錢的商城購物卡，遞給了葉燃，“都拿著吧。”
葉燃兩眼放光，兩張全給她嗎？
這兩張加起來可有一萬塊錢呢！！
她不敢置信：“全給我了？”
這也太多了吧！
多多少少有點不好意思啊方老板。
然後果斷把卡揣進了自己的小兜兜裏。
“……”方謙一無語，“葉燃。”
葉燃美滋滋：“嗯？老板您說。”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方謙一都讓她給氣笑了，“我給你這兩張卡，不是讓你去花的，而是讓你存起來以後留作證據的。收受禮金超過一萬，早就過了基金業協會廉潔從業規定裏的金額上限，你在違法你知道嗎？”
可是，你不說我不說，沒人會知道，這是行業內眾所周知的秘密啊！
方謙一一臉你看我會不會說的表情。
“……”
葉燃心碎了，垂頭喪氣地答應：“好了，我知道了，我會好好保存的。”
“葉燃，好好珍惜你的羽毛。”
“嗯？”她抬頭。
方謙一表情冷沉：“我認識很多非常優秀的從業者，他們就是因為抵不住金錢的**，一朝踏錯路，就萬劫不複，被行業除名、終身禁入，下場淒慘。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現在行業內都是終身追責製，對貪汙腐敗更是零容忍，你不要抱有僥幸心理，誰都逃不掉的。你也是，我也是。”
葉燃點點頭，隨即聽出了方謙一這段警示的弦外之音，八卦地問道：“老板，你剛剛說的那個非常優秀的從業者，是指榮信基金原來的合夥人劉峰嗎？”
“……”方謙一沒有否認。
果然是他！沒想到隻是隨便一猜，竟然就給猜對了！
兩年前，一條驚天醜聞橫空爆出：一直標秉自己是業內專業度第一的榮信基金，其創始合夥人劉峰曾多次利用基金的內幕消息，在基金大批量買入股票前，先用私人賬戶買入股票，坐等股票大幅上漲後再賣出，以此套取高額利潤，嚴重損害了中小股民的利益。據說，劉峰內幕消息案涉案金額高達一億多人民幣，在整個金融圈都是排得上名次的大案要案，財經新聞跟蹤報道了大半個月，即便是金融小白，也都知道個大概。
當時的葉燃正在畢業找工作，對於這種新鮮熱乎的經典案例，最怕麵試的時候被問觀點，所以她背得滾瓜亂熟，到現在還有印象。
在業內，像劉峰這種不法行為還有個專業術語，叫“老鼠倉”。因為做“老鼠倉”的人，大多數都是基金從業高管，他們利用職務之便，營私舞弊、損公肥私，就像詩經裏麵寫的那樣，“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受散戶極端憎恨。就因此得名”老鼠倉“。
“我記得，劉峰當時的處罰還挺重的，賠了錢，吊銷了基金從業證書，還被罰終身禁入金融行業，不知道最後有沒有刑事處罰，不過他的職業生涯肯定毀了。”葉燃唏噓道，“唉，有一年榮信基金還來我們學校做校園招聘，劉峰也來了，我還見過他一麵，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一看就是上流精英。那天我們學校的女生都跟瘋了似的，拚了命也要去看他一眼，男生也一樣，都想一睹他的風采，搞得我們學校學術禮堂房頂都要掀開了，門都擠掉了一扇。”
葉燃感歎道：“那場景才叫真的萬人空巷，傾巢出動。”
方謙一嗤笑：“如果人真的有那麽多，那你又是怎麽見到他的？”
“害，我這麽厲害，想見他還不容易。”葉燃嘚瑟起來了，“老板，你不要小瞧我啊，我可是很有能量的。”
“是麽？”方謙一哼了一聲，“我記得你的簡曆裏寫著，你在學校學生會做過副主席。那段時間，榮信也確實去過你們學校做宣講路演。所以，估計是你利用職務之便，提前入場，才能見到劉峰的。”
“……”
葉燃笑容當場凍結。
“我說得對麽？”方謙一表情平靜，語氣挑釁，“我能量很大的葉經理？”
“……”
葉燃不想承認，方謙一不僅對了，還憑借他的過目不忘給出了猜想邏輯！
這到底是什麽上帝留在人間的BUG？！
說好的如果上帝開了一扇門，就一定要關上一扇窗呢？？長得也人神共憤，智商也藐視其他普通老百姓，方謙一的這扇窗到底關在哪了？？
“以後少在我麵前耍小聰明。”
“……”
方謙一不遺餘力地對葉燃進行思想教育：“做我們這一行，最忌諱的就是自以為比別人聰明，最後聰明反被聰明誤，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賠進去。基金從業指引裏要求從業人員的是‘勤勉盡職’四個字，有哪一個字要求從業人員要智商高了？”
可智商不高，也夠不著基金入行的門檻啊，葉燃腹誹。
“當年的劉峰，就是太過於自信了，想淩駕於法律和道德之上，把別人都當傻子，才會出事的。”
“哦······”葉燃沒脾氣，“我知道錯了。”
“真的知道了嗎？”方謙一審視著葉燃。
葉燃被他看的心虛，咽了口口水：“真的、真的知道了。”
“……”
——
教育屬下完畢，還有正事要說。方謙一打開手機，把一份文件加密後郵件給了葉燃：“我手邊現在還有個上市公司非公開定增的案子，是飛龍醫藥的，剛開始談。文件我已經發你了，你看下。”
“好。”
葉燃用手機打開郵箱，映入眼簾的就是一串紅彤彤的警示水印：絕密文件！請勿傳閱！
“飛龍醫藥作為醫藥龍頭企業，這次非公開發行股份，對它來說將是重大利好，公司公告之後股票一定會大漲，所以切記保密，不要和任何親戚朋友還有同事提及。我不想和熙基金再出一個劉峰了。明白？”
葉燃小雞啄米：“明白明白。”
“過幾天，飛龍醫藥那邊會就這件事開個吹風會。你代表和熙參加。”
葉燃一驚，指指自己：“我？代表和熙參加嗎？”
“對，”方謙一麵無表情，“因為我會代表榮信參加，所以目前隻有你能代表和熙參加了。”
葉燃有些忐忑：“可我就是個小經理，我怎麽能自己代表一個基金公司，參加這種上市公司的吹風會，會讓企業那邊笑死的。”
在業內，都是對等頭銜的人跟對等頭銜的人對接。上市公司非公開股份這麽大的事，對接人肯定是高管層級的，從榮信需要方謙一親自出席就可以看出會議重要程度，和熙這邊派葉燃出席，就實在是太拉胯了。
而且她也沒有參加大型項目的經驗，要讓她獨當一麵代表和熙，她還是怯的。
但她考慮的這些，在方謙一眼裏都不是問題：“這個簡單，我給你升職，升到夠格參加吹風會為止。”
What？？？
方謙一解鎖手機，找出李哲的微信，按著語音鍵說話：“小李，你今天擬一個內部的紅頭文件，升葉燃為投資部總監，下周一執行。”
“！！！”
葉燃驚呆了。
這麽突然的嗎？怎麽她就真的變成投資總監了！？
她才工作兩年啊！怎麽可能有這待遇！
要知道，按正常的級別晉升，她這個經理上麵還有高級經理，高級經理上麵還有投資副總監，投資副總監上麵才是投資總監，每一個級別的任職時間最少也是兩年起步。她現在撐死了就才剛剛到高級投資經理這個級別，怎麽一下就蹦極到投資總監了？！
葉燃瘋狂擺手：“老板，使不得啊老板！老板，你清醒一點！理智一點！！”
“我比誰都清醒，比誰都理智。”方謙一看了葉燃一眼，“你是第一個敢質疑我理智的人。”
“……”
“叮鈴！”方謙一手機收到微信消息提醒。李哲已經秒回了：【好的老板，收到。】
然後又迅速彈出一條消息：【老板，給葉燃升職的理由就寫“因表現突出，業務能力紮實”，您看可以嗎？】
方謙一按了語音回答：“不隻寫這個。主要抓住兩個重點，第一是要寫出葉燃自身的業務能力強，第二是要寫出是因為目前工作的需要。和熙後期還要開好多項目，這個職位不能長期懸空。”
李哲又是秒回：【明白，那我擬好以後先給您審閱一下，下午就申請公章套紅頭，周末兩天走流程，周一早晨就可以從OA上發全體通告。】
方謙一打字：【好的，辛苦。】
吩咐完李哲，方謙一鎖了手機，發現葉燃已經從難以接受的狂躁狀態過度到了正在被動消化的石化狀態。
方謙一好笑道：“怎麽了？人傻了？”
葉燃再次確認：“老板，你確定要讓我做和熙的投資總監？”
方謙一風輕雲淡：“我想我跟李哲說得已經很明確了。”
“可我完全沒經驗啊！”
方謙一往沙發背上一靠，麵色冷靜：“可現在和熙的情況是，它無法等到你有經驗了再開項目。和熙現在旗下隻剩一支基金還在運作，各投資人向來是不見項目不往基金實繳現金。這支基金已經運行了快三年了，還有兩年就要從投資期進入退出期了，才投了五個項目。這五個項目一共才花出去不到三個億，三個億的管理費一年才六百萬，這還不算返還給投資人的，你知道和熙基金現在的人力成本是多少嗎？”
葉燃囁嚅：“……我不知道。”
但是肯定不少。
如果按照六百萬倒算，每個月隻能花五十萬。和熙即便是敗落了，全體員工也有接近三十號人，按照現在行業內的薪酬標準，這三十號人，無論怎麽省，也要突破每個月五十萬的費用上限了。
所以，和熙目前的財務狀況應該非常糟糕，處於現金流斷裂的邊緣，離發不出來工資，隻有一步之遙了。
“如果還想保住和熙這個牌子，當務之急就是快速拓展項目，把錢都投出去，”方謙一的眼裏有多年身居高位才有的沉穩和冷靜，“今年下半年必須要投出去至少十個億。後麵還有大量的項目要跟進，投資總監這個職位不可能一直懸空，即便是掛，我也必須先掛一個人上去頂著。”
“……”
所以，理論上講，葉燃就是個充數的。
雖然早有這個預想，但她還是挺失落的：“那要是投資部徹底沒人了，你怎麽掛？”
方謙一冷漠無情：“那我就掛財務部的洪秀英過來做投資總監，之後再招些投資經理進來，把她替回去。”
原來連財務部的洪大姐他都算計在內了。葉燃更加失落：“那之後我豈不是也會被替。”
方謙一完全沒get到葉燃的心思，冷冷道：“光杆兒司令替不替有什麽區別？實質大於形式而已。你在乎這個？”
怎麽不在乎，投資總監，說出去多威風啊，即便是個光杆兒司令。
“是形式也是榮譽。”葉燃泄氣，“再說了，當了總監以後，好多事情都要我簽字負責，也並不是什麽都是形式。”
手底下沒人，反而還要擔那麽多責任，這得多虧啊！
“你不當總監，之前投的那五個爛尾項目，你也得負責到底。”
“……！”
說到這裏，方謙一臉色漸沉：“而且，昨天金承安跟我說，這裏麵有個項目，好像要爆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