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內靜默無聲,小火爐還在咕咕的冒泡。
葉燃的心像是突然停跳,再猛地狂蹦了起來。她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但沒想過會暴露的這麽快。
“葉燃,這是我給你的最後的機會。你要好好珍惜。”方謙一下最後通牒。
“我、我知道。”
葉燃如坐針氈,她不能判斷說出來與不說出來到底哪個後果更嚴重。方謙一神情冷漠,如審判者降臨,可他自始至終也沒說過一句重話,語氣甚至稱得上親和,這才是她最害怕的。哪怕方謙一指著她的鼻子罵她,她都比現在好受。
“我……我確實是有事瞞著你。”
葉燃負罪感無比沉重,她想起了這幾天出差的時候,方謙一口嫌體正直地護著她的種種,她覺得自己已經無顏再看他,目光閃爍地低下頭。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實話實說。
在看不見的角落裏,方謙一捏白了自己的骨指一節,葉燃的話既是他想聽到的,但也是他最不想聽到的。他沉沉道:“說下去。”
“胡州化肥廠那個案子,我向你隱瞞了重要信息。”
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葉燃也隻能硬著頭皮坦白:“我們第一天到胡州的那個晚上,吳倩倩送我回酒店,我為了拉攏她,跟她說可以把她表妹介紹進和熙做實習生,之後她向我透露,胡州市政府規劃了城東新區一片位置,要給化肥廠蓋新廠區,如果把老廠區都挪過去,那老廠區原來的工業用地土地性質,可以改成商業用地土地性質,到時候隨便建些住宅,就可以賣個好價錢。投這個項目,一定是穩賺不賠的。”
“但如果沒有這個信息,胡州化肥廠看起來就沒那麽值得投,所以你是打算讓這個項目黃在和熙,然後用金家旗下的其他基金來投?”方謙一自嘲一笑,“虧我還這麽信任你,帶你去下現場。”
“我沒有,我沒有這麽想過的!”葉燃猛地抬頭,眼眶裏的一滴淚沒含住,吧嗒掉到了骨瓷盤中,“我就是覺得這個信息是一個籌碼,不想那麽早說出來,我也沒想過要把項目黃在和熙,我就是想著如果有可能,讓和熙、和庭兩隻基金一起參與投資,讓我們小老板也分一杯羹,優質的項目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他需要機會在金家立足。”
而她,也太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證明小老板之前的選擇沒有錯。
這股兒勁兒葉燃一直憋著,拚了命也想證明給金遠山、金承時看,甚至是給那個當時隻給了她一分的王偉看。
她想證明她可以的,她很強,她可以找到很好的項目,給基金賺很多錢,她可以做業績最好的投資經理,不比任何人差。
“急功近利,急於求成。幹投資,打明仗也打暗戰,但不是你這個打法。”
方謙一語氣冷漠,對她的做法更是一頓訓斥:“你想沒想過不告訴我的後果?以為手裏攥著這個信息就可以讓金承安反過來要挾我,讓他下麵的新基金和庭基金參與投資,可你怎麽知道我不知道這個消息?而且你了解我的行事風格嗎?確定我會這麽輕鬆就受要挾嗎?葉燃,我看你是腦殘諜戰片看多了,腦子都進水了。”
“……”
“再說,和熙投資部現在就你我兩個人,你明著跟我說,想讓金家下麵的和庭基金參與跟投這個項目,難道我會連聽都不聽,就直接拒絕你麽?”
“……”
“說到底還是鬼心思太多。我之前怎麽跟你說的?把你的小聰明放下。你有聽進去嗎?”
“……”
“不許不吭聲,說話!”
“……我、我聽了……”
葉燃委屈著一張臉聽方謙一訓話,本來憋著不出聲還可以忍住不哭,可現在隻要一張嘴說話,亂七八糟的情緒就翻湧出來,鼻子一酸,眼淚就像金豆子似的吧嗒吧嗒地往外掉。
她帶著哭腔解釋:“我沒耍小聰明,我是真的有聽進去,我是聽了才會跟你說這些的。老板,對不起,我真的沒想搶公司的項目,我報告都是寫的是建議投資,我之前是想著小老板才是我真正的老板,你是榮信的老板,最終還是要回到榮信,不可能一直待在和熙,那個時候你就不會搭理我了,所以我才會這麽做。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葉燃越說哭的越厲害,一張臉哭成了花貓,方謙一心裏被她哭的亂糟糟的,虎著一張臉凶道:“不許哭了!”
葉燃淒慘地咽回去一個哭嗝。
這回輪到方謙一頭疼了。從來沒覺得有什麽事這麽難處理,他緩了緩語氣,無奈地問她:“請問是誰跟你說,我是榮信的老板,最終就會回榮信?難道和熙不是我真金白銀買回來的?”
葉燃哽咽著:“可畢竟它不是你親生的……”
“所以在你心裏,其實我們也不算是真正的上下級,也就無所謂忠誠與背叛了?”
葉燃吸了吸鼻涕,沒骨氣地糾正:“我沒背叛過你。”
“那有做到忠誠嗎?”
“……”葉燃把頭埋進胸裏,不說話了。
問出了事情的大概,方謙一悶在胸口的一口氣才算是順了。他看著坐在對麵哭得梨花帶雨的葉燃,拿著刀叉的手都沒敢動,還緊張地握住,桌前擺著的號稱她非常喜歡的牛排也隻吃了幾口,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是敗興。
很明顯,葉燃很漂亮,且屬於美而不自知的類型。方謙一和她吃飯,既賞心悅目,又不用有任何負擔,甚至有的時候逗逗她,還會有種解壓的快感。
但今晚好不容易做好的晚餐,都因為他沒忍住,搞砸了。
說實話,他出去倒垃圾時看到葉燃那饞巴巴的可憐樣子,真的是於心不忍,於是就回家裏多做了一份牛排,也真的是想讓這隻小饞貓過來吃的。
但就在他打完電話叫葉燃過來之後,榮信那邊的人力總監給他打了個電話,說和熙今年的實習生名單,有一個女生資質太差,但是填了葉燃的員工號,人力總監拿捏不準,就向他請示需不需要特殊考慮,多照顧一下。
方謙一調出那女生的簡曆,第一頁就寫的家鄉在胡州。那個時候,他就意識到了葉燃有事在瞞著他。
本來已經做最壞的打算,可沒想到,葉燃說來說去就還是那檔子事,就是想要給金承安一個體麵的項目。
雖然不算什麽大事,但方謙一卻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這種事,難道不能跟他商量下嗎?他看起來就這麽不好說話?
方謙一緩和表情,從一旁抽出紙巾,遞給連動都不敢動的葉燃:“你先擦擦鼻涕。”
葉燃這才敢把刀叉放下,慌亂地接過,蚊子般小聲地說:“老板,對不起。”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眼裏還噙著一汪淚,兔子眼睛一樣紅:“老板,你等會兒是不是看我不怎麽哭了,就準備說開除我的事了?”
這個事情其實在葉燃心裏還是覺得很嚴重的,她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大吸一口氣道:“老板,沒事,你說吧,你說什麽我都能承受的住。”
方謙一佩服於葉燃的自我腦補,無語道:“……我說什麽?你打算讓我說什麽?”
葉燃:“說開除我的事啊……”
這種事還要她提醒嗎?
“……”
“你能把你這些亂七八糟的狗精神頭兒用在正道上嗎?”方謙一氣得都失笑了,“我什麽時候說過要開除你?而且我今天白天才跟李哲說要升你做投資總監,晚上就改成要把你開除,你是想讓李哲罵我傻逼是嗎?”
葉燃低頭,給方謙一出了個開除自己的好主意:“……那不行可以晚點,或者我自己提離職。但我自己離職的話就沒有N+1的開除補償了。”
“……”
方謙一氣絕,這賬她倒是算得明明白白。
“不用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他幹淨利落地下命令,“在和熙現在這支基金沒投完之前,你哪也別想去。”
葉燃:“?”
方謙一冷笑:“自己挖的坑沒填完,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天下哪有這種好事?你的項目你必須負責到底。”
原來是為了讓她抗責任。葉燃認命:“好,我會好好填坑的,你放心,等我填完了,我再交辭職信。”
“等到那個時候再說。”
似乎不想在這上麵再做爭論,方謙一掃了一眼她麵前的牛排:“那你現在還要吃飯麽?要是哭餓了還想吃,就去洗手間洗把臉,回來再吃。”
“哦……”
像是被家長教育過的孩子,葉燃也不知道自己餓不餓,聽命地進了洗手間,抬起水龍頭,胡亂洗了把臉。
洗完後,她對著鏡子抹了抹兩腮的水,才發現自己兩隻眼睛已經哭成了紅棗,紅彤彤的像是被人打了,整張臉也憋得又喪又紅,真的是有夠狼狽。
哎,真是太丟人了。葉燃垂頭喪氣。
背著人家方老板有小動作,丟人。
有了小動作還被人發現,更丟人。
被人發現了還直接嚎啕大哭,真是丟人中的丟人,可以稱得上是丟人中的人上人了。
過了剛剛大哭那個沒臉沒皮的勁兒,葉燃都不知道等會兒出去,該怎麽麵對方謙一。
“洗完了就出來幫忙幹活。”方謙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洗手間門口,穿著黑色方格的掛脖廚房圍裙,神色平靜地看著葉燃。
“哦……”葉燃回神,擦擦手剛要出去,卻發現一個事,她格外小聲地請示,“老板,不好意思,我可能得回家一趟,我剛洗完臉,得回去擦點護膚品,不然臉會幹的。”
“不用,你上次給我的,我還沒用完。”方謙一用下巴指指洗漱台一邊,葉燃回頭,果然發現了她糖果色的分裝盒,上麵還有她歪歪扭扭貼著的手寫標簽,和方謙一這金貴的洗手間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這些東西,他原來都沒扔啊……
還以為回北京以後,方謙一就一定會扔掉的……
葉燃覺得自己更渣了。那種人家明明是把你當親下屬,你卻每天都想著離開人家的渣。
“一會兒擦完了來廚房幫忙。”
說完這句話,方謙一就走了,葉燃在原地大大地吸了口氣,似乎是做了個重大決定,再抬頭時,眼神都不一樣了。
——
牛排涼了就不好吃了,葉燃和方謙一都沒吃完,她以為方謙一是回廚房再重新回鍋煎一份,沒想到他是在切三文魚。
“手洗幹淨了沒?洗幹淨了就去冰箱裏把魚子醬拿出來。”方謙一頭都沒抬,憑腳步聲判斷葉燃進廚房了,就開始對她發號施令。
“老板,不吃牛肉了嗎?”
“不吃了。冷了就失了原來的味道了。”方謙一按著三文魚,手起刀落,已經切下了標準厚度的三文魚片,“你先拿保鮮袋把剩下的牛肉裝起來放冰箱裏,再從保鮮的第二個格子裏拿出銀紙袋塑封裝的魚子醬,挖兩勺出來。外麵的酒櫃裏,有瓶清酒,你把它溫一下,酒櫃旁邊有喝清酒的小酒壺。”
“哦哦……”葉燃在廚房裏手忙腳亂,“小酒壺要衝一下嗎?額,勺子在哪裏呀老板?”
“小酒壺要衝一下,可能有浮灰,幹淨的勺子在櫥櫃下麵,對,就那裏……你把桌子上的盤子也拿過來,放洗碗機裏,冰箱冷藏那層還有北極甜蝦,你拿點出來,放在窗外麵化一下,等會兒就可以直接吃了。”
沒想到方謙一對投資了如指掌,對做飯也是頭頭是道,葉燃按著他的吩咐,在廚房裏忙得跑裏跑外,那些失落挫敗的情緒,很快就消散了。
二十分鍾過後,新鮮的日式料理,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