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知道,付秋找到自己了。

她看著窗外的夜色,一開始的慌亂慢慢平靜。

其實她害怕付秋什麽呢?

是她口中的愛。

還是她被控製的人生。

亦或是那讓她根本不敢回頭看的禁閉室。

“陳言白,我想回去一趟。”

陳言白接到她的電話時,他正看著電腦上的數據。

無論他們怎麽改,總是差一點。

數據沒有錯,時間設置沒有錯,水壓和排壓沒有錯。

可每一次電子模擬過程中總會有誤差。

為了這些誤差,他們努力了將近七年。

而溫情,就像這個實驗。

她離開付秋離開了那個地方,去了自己想要去的學校,進入想要進的實驗室。

可誤差還在。

“溫溫,我永遠支持你。”

距離那一次事件過去將近三年了,他相信溫情有了可以解決的辦法。

比起施朗的小心和魏青禾的煩躁,陳言白有一種終於等到這一天的安心感。

無論過去多久,那些過往就如同被裝上了定時器的炸彈。

總有會引爆的一天。

逃避無法解決根本問題,付秋就像一把鑰匙。

第二天溫容趕過來的時候,看著對麵沉靜的少女,有些恍惚。

昔日還在用冷漠保護自己的少女,真正的有了力量感。

她不需要偽裝自己來達到防止別人傷害自己。

“哥哥先休息一下。”

溫情接過他的行李放在後備箱,上了車才看見那個短發少女。

溫容一時沒有認出來。

還是林悄悄笑著喊了聲溫容哥,他才認出這是溫情身邊那個林悄悄。

隻是兩人不熟,打了招呼就沒再說話。

溫容簡單把付秋的事和這兩年的狀態跟溫情說了。

“我想去見她。”

林悄悄一聽這話就皺眉,“她瘋成那個樣子,溫溫,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這幾年溫情對自己的專業有多麽認真和在意沒有人不清楚。

溫情安撫道“她畢竟是我的母親。”

這話林悄悄沒法反駁。

等到林悄悄把車開到車庫的時候。

溫容才開了口,“別做蠢事。”

溫情拿她當母親,溫容卻不認為付秋會拿他們做子女。

付秋對於公司和付家的事已經完全放棄了。

這是她迫不得已才做的決定。

溫成的確是她不在意的人,溫成鬥不過她,可是有陳言白的授意,魏青禾又時常去那邊盯著,付秋三天兩頭就要去被調查檢測產品。

加上溫容的打壓,付家的產業不比從前,客戶更是大把的流失。

恐怕在付秋心裏,一切根源都在這個她養不熟的女兒身上。

溫情把行李箱推給他,“謝謝哥哥,我會注意的。”

勸不動,溫容就不再開口了。

兩個人就這樣站在門口。

氣氛算不得融洽。

也許之前溫情還有些難過,可是這麽久過去,她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即便生在一家,做不了家人。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沒什麽好說的。

林悄悄過來的時候,溫情正和溫容一起進門。

隻是兩個人生疏的很。

三個人落座,林悄悄坐在了溫情的旁邊,溫容單獨坐著。

“我來,一是想見陳先生一麵,二是來問問你,這件事怎麽處理。

我之前本想把她送進醫院,可是她很警覺。”

溫情搖搖頭,“她不會讓自己落到這個地步的。”

一時間,沒有人再開口。

還是施朗開了口。”

“那就見一麵吧。”

林悄悄瞪著他,“萬一她又把溫溫刺激到了怎麽辦?”

她熱愛的專業,熱愛的實驗,怎麽辦。

施朗臉上是罕見的嚴肅,“所以,我才希望她能去見一見付秋。”

禁閉室和蛇,是溫情對恐懼的具體化,可是這兩樣東西的源頭,在付秋。

如果水的源頭出了問題,一味的想把水一瓢一瓢的舀起來淨化,除了一時的自我安慰,毫無意義。

這也是施朗帶她去見自己老師的原因。

林悄悄看著溫情平靜的麵容,又看了看沒什麽表情的溫容。

紅了眼眶,沒有再開口。

溫情看著賭氣別過頭的林悄悄,拍了拍她的腦袋,“悄悄,你相信我。”

與付秋見麵的那天,風很大,萬裏無雲,碧空如洗。

付秋在裝扮得體,坐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喝著咖啡等他們。

溫容進去的時候,付秋還衝他笑了笑,麵容溫婉可人。

“回來了。”

溫容眉頭皺了皺,身後的溫情卻主動走了過去。

付秋見到她,笑盈盈的拍了拍沙發,示意他們坐下來。

“溫溫成績很不錯。”

溫容心裏的不安越發強烈,他不知道付秋現在究竟是個什麽狀況。

溫情自然道“是。”

聽見這句毫不謙虛的話,付秋麵上的笑有些許僵硬。

溫情笑著看著她,“我的成績很好。”

付秋的笑徹底冷了。

“你越來越不聽話了,就跟溫成一樣。”

溫情看著她的表情,從前看到她變臉就害怕擔心甚至自責的情緒,仿佛是屬於別人的。

“沒有像媽媽要求的那樣謙虛溫柔,沒有所謂應該有的教養,我就是不聽話,對嗎?

就像媽媽多吃了一塊糖那樣不聽話嗎?”

這句話仿佛一把刀,劃開了付秋的麵具。

用來偽裝自己的麵具被劃開。

露出了底下最真實的情緒。

“所以,你也會害怕,對嗎,媽媽?”

付秋緊緊抓著底下的沙發,指甲用力的扣了進去。

“你給我住口!”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樣跟母親說話?”

溫情慢慢起身,走到她麵前。

她是委屈的。

哪怕有陳言白和悄悄,她心裏也依舊有委屈。

“因為你多吃了那顆糖,所以被潑了一杯水。

我就要因為沒有達到你的要求拿到滿分,就要被關禁閉室,對嗎?

因為媽媽你那麽多年才發現搶來的母愛是假的,所以我也應該和媽媽一樣,和哥哥爭到最後嗎?

因為媽媽覺得折磨我,能讓爸爸回家,所以我才有機會偷到手機在那個房間哭著求他們回來,對嗎?”

這是溫情一直沒有發覺的的,就連付秋也沒有發現。

她在嫉妒,嫉妒自己的女兒。

溫情樣樣都好。

哪怕付秋這樣逼著她,溫情也始終沒有變成付秋的模樣,所以她才嫉妒與不甘。

不甘心她一時的低頭成了溫成嘴裏的毒蛇。

而溫情,卻依舊幹幹淨淨。

嫉妒同樣的環境下,溫情和她成了不一樣的人。

誰會信呢,一個母親,會嫉妒自己的孩子。

付秋盯著她,手在發抖。

溫情繼續道“媽媽,我因為愛你,切切實實的愛你,所以我害怕,害怕失去你。”

所以那時的付秋怎麽對她,她依舊會信她所有的話。

“但是我現在不怕了。”

付秋站起身子,伸手緊緊握住溫情的手腕,握得極緊,“溫情,哪怕你不承認,你會一直活在我的影子下。”

就像她不過是一封舉報信,兩條蛇,就能把她嚇到自己主動回來。

她是溫情的陰影,誰都救不了她。

溫情將她的手用力掰開,一字一句,“不,你不是。”

那些過往,的確包含了她太多的情緒。

因為沒有達到要求而害怕媽媽失望。

因為不喜歡交際而自責。

因為沒有按她的要求和那些男生相處好而覺得虧欠。

因為不夠聽話擅自做主而愧疚。

害怕禁閉室,害怕蛇,害怕媽媽明明隻剩自己,自己還讓她失望。

可是她明白,那些情緒,也許根本就是錯誤的。

“我不愛你了,媽媽,所以我不會再害怕。”

溫情將付秋用力一推,推在了沙發上。

然後轉身上了樓。

她跑得極快。

溫容到底是不放心,跟上了。

等到付秋上來的時候。

溫情站在了禁閉室裏。

房內的燈被打開。

溫情慢慢走到狹小的窗戶前,拿起桌上的空的玻璃瓶,用力的砸了上去。

然後陽光落了進來。

“媽媽,我不愛你了。”

因為愛而產生恐懼。

因為恐懼而產生依賴。

溫情顧不上玻璃,將那些仿真蛇一條一條的撿起來從窗戶上扔下去。

角落的玻璃瓶被她撿起來。

那條裝在裏麵的蛇被她慢慢捏住,忍著皮膚上強烈的異物感和惡心,溫情將蛇遞到了付秋的麵前。

麵容平靜,眼眸卻極亮。

“媽媽,我不會活在你的陰影下。

付秋看著纏著她手臂扭動的蛇,死死的盯著她,試圖找到她撒謊的證據。

可是沒有,這個念頭一起,付秋再也控製不住的慌亂起來。

“你是我的女兒,我是你媽媽,我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你。”

“溫溫,媽媽愛你,媽媽隻是太害怕了。

我也是第一次當母親。

你為什麽不能看在媽媽受過傷的份上,忍一忍,隻要你聽話,媽媽怎麽會這樣對你!”

到了這個地步,她依舊沒有放棄去捆綁她。溫容伸手就溫情手裏的蛇一把拿過來,扔在了地上。

然後用力的踩了上去,一直把它的頭踩碎了,才肯停下。

“你為什麽永遠都是這樣!”

付秋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

慢慢收起了剛才的可憐。

冷笑的退了兩步。

“我生了你們,你們就該聽我的,錯的是你們。”

“你!溫容!沒有溫成那個賤人,你怎麽會被他搶走。”

付秋的手指著溫容,歇斯底裏,完全沒有了之前的篤定與自信。

不,她本來就是這樣的。

“是他跪在我的麵前,說他想和我結婚。

是他念著那些誓言,他背叛我,他和你們這兩個賤種都不該被原諒!”

付秋是見過養母真正麵目的人。

那個時候她就發誓,無論將來遇到什麽事,她一定要做一個體麵的人,她絕不會叫別人看到她的狼狽與可憐。

她要永遠都以最漂亮的姿態站在他們麵前。

誰都不能再欺負她,誰都不能看不起她。

誰都不能。

溫容將溫情拉到後麵,麵無表情的撥開她的手,“可是你哪一點像一個妻子,哪一點像一個媽媽?”

往丈夫的辦公室安攝像頭,車裏放定位器,手機了安裝竊聽器。

更是一己之力把溫成和溫家的關係鬧得不相往來,逼著丈夫身邊隻有她可以依賴。

稍有矛盾就拿著一雙兒女折騰。

一不如意就把他和溫情扔到開著低溫房間關到發燒,逼迫丈夫回家。

更不用說溫情的事。

哪一點,配得上母親兩個字。

付秋氣笑了,“你呢?你又是什麽好東西!”

“溫成那個雜種鬥不過我,就拿你們來和我講條件,他也不想想,沒有我,哪有你們?

他還不是把你們扔給我?

而你!你又是什麽東西?你溫情的電話你沒接嗎?她哪一次哭著跑出去不是被你們送回來的?”

她吼完,溫容靜默了好一會兒。

才慢慢開口,“所以我們都有報應,誰也跑不脫。”

溫成受不了,另外找了情婦,他就溫容一個兒子,那些生下來的女兒個個都被付秋折騰的麵都不敢露。

溫容受著溫容和付秋的掣肘,摁著性子故作溫順,他太了解自己的自私刻薄,他除了金錢,一無所有。

付秋隻是冷冷的看著他。

看了許久才看向溫情,抬手撩了撩因為推搡散落的頭發,眼眸中隻剩無盡的悲哀與絕望,還有明晃晃的惡意。

“溫情,你就裝吧,我等著你作死那天。”

誰都可以置身事外,他們溫家人,就該陪著她一起下地獄。

如果溫情聽話,她不一定會這樣對她。

如果她和自己一樣,興許她也會心疼這個女兒。

溫情沒有回答,慢慢轉身下了樓。

陳言白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了。

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走上前牽住了她。

“都過去了,你很棒,溫溫。”

溫情以為自己到了這一天會感覺到痛快的。

可是剛剛扯開付秋的傷疤的時候,她隻有難過和悲涼。

溫情鑽到他懷裏,陳言白感覺到肩頭上的濕潤,慢慢安撫著她。

溫容站在樓上往下看,然後打電話找人過來把付秋接走。

付秋的事告一段落,溫情的申請也有了後續。

溫情被送到專門的單位進行心理健康測試。

不到半個月就得到了回複。

林悄悄看著桌上陳言白整理的資料,眼裏的光就沒散過。

“溫溫,你太厲害了吧!”

厚厚的一摞,全是溫情在學校獲得的榮譽與成績,還有許多發表的周刊論文。

這些都是溫情為了進實驗室做出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