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完全沒想到偶然的一次出門打獵玩也能遇到熟人,還是那種比較尷尬,他一直有意無意避開的熟人。
看著眼前雙眼亮晶晶得意洋洋的女子,朔月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不知為何,他下意識看一眼身邊的林逐汐,心裏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突然覺得自己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肯定會雞飛狗跳,今天出來打獵真是個錯誤的決定。
好在他不是怕麻煩的人,鬱悶一小會兒很快恢複平時的從容自若,態度平靜地和對方打招呼,“真巧,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岑子歸仔細端詳著他,見他神情莫測分不出喜怒,但她心裏明白他肯定不樂意見到自己,她嗤笑一聲,得意地揚起眉,“這可不是什麽巧,我本來就是特意來這裏找你的。”
朔月一怔,“找我?”
“我去了平安客棧沒見到你,老板告訴我你來郊外打獵。”岑子歸仰起頭,看著他一笑,“我原以為要費番功夫才能找到你,沒想到你自己出來了,看來我運氣不錯。”她瞥一眼他身後默默注視著他們的林逐汐,心裏生出濃濃的危機感,麵上不露分毫地笑道:“怎麽?不介紹一下嗎?”
“林逐汐。”沒等朔月開口,林逐汐直接道:“姑娘尊姓大名?”
“岑子歸,之子於歸的子歸。”
“好名字。”林逐汐由衷讚,一聽就知道是受父母寵的,之子於歸,這麽美好的寓意拿來給她做名字,可見對她的期盼和愛了。
岑子歸揚眉微笑,顯而易見對自己的名字很滿意,對林逐汐的態度更滿意。
還算有眼光。
她看向朔月,笑眯眯道:“你打算怎麽賠?不如送我兩隻海東青?”
“好。”朔月毫不猶豫地應下。
岑子歸笑眯了眼,“不介意多我這個同伴吧?”
朔月心想林子這麽大,我們都是分開活動的,多一個人又有什麽區別?
“你隨意。”他不置可否一點頭,轉身繼續去獵狐狸。
林逐汐默默地看著兩人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熟稔和親切態度,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下來,心裏酸得像吃下整籃子山楂,連牙都開始痛了。
她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吃醋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悵然慌亂和對充滿變數的未來的恐懼。她真正認識到自己和他之間的巨大差距和陌生,她對他的了解的確太少,從和鳴到岑子歸,每一個都代表他一段和自己無關的過往和無數回憶,他和她們共各自擁有的曾經是她無法接觸取代的,甚至她很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靠近,他對他人本能的拒絕有多深,她心知肚明,她想走進他的世界,遙遠艱難,隻會比她想象的更難。
阻斷他們的不是身份立場,而是人心。
他的心拒絕她的靠近,她即使走到他麵前,也走不到他心裏。
岑子歸默默地注視著林逐汐,眼神奇特而不安,像遇到威脅的獸,本能地防備起來。
林逐汐默默地回望她,目光深深卻清若
水色琉璃,她看透一切卻寧願自己什麽都看不透,那樣她就不會深深地感覺到自己這場追逐間透出的那種淡卻無處不在的遙遠和拒絕。
想必每個愛上他的女子,都會為這種拒絕卻步,隻能在靜夜裏獨自體會這種愛而不能的咫尺天涯之苦吧?
她眼中突然多出幾分微妙的同情,既為岑子歸,也為自己。她們都是一樣的,在他麵前都一樣,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憐人。
她的眼神太過通透,通透到讓岑子歸有種無處遁形的不自在,她有些狼狽地移開目光。
岑子歸垂下眼瞼,心裏泛起淡淡的酸楚和苦澀。即使朔月什麽話都沒說,但她憑女子的敏銳清楚感覺到他對林逐汐的在意和維護。她向他討要海東青數年,他始終不肯鬆口,如今他卻主動提出送她兩隻替另一個女子賠罪,她就算再怎麽心胸開闊也不可能不多想幾分。心煩意亂,她又不願麵對,幹脆一撥馬頭,淡淡道:“林姑娘,不如咱們分開行動,等下在這裏匯合如何?”
林逐汐暗暗鬆口氣,覺得這提議正合她意,連忙點頭應下。
憑空冒出個情敵,林逐汐滿心的不是滋味,看什麽都不順眼又無法訴諸於口,隻能拿獵物出氣,箭射得快準狠俱全,全身心投入其中,她很快找到感覺,一門心思地想著找獵物,漸漸的也將岑子歸和朔月的事拋到腦後。
空氣中的風微帶腥氣,地上的野獸腳印深淺不一,林子裏不斷有黃黃綠綠的影子飛掠而過。林逐汐集中精神,悄悄地屏住呼吸,靜靜地等。
微微的樹縫露出一絲黃,然後是整條尾巴,她的眼睛一亮,確認自己沒看錯,是一頭小豹子,頓時整個人都興奮起來。
能獵到豹子,她今天的收獲肯定不小。
林逐汐悄悄拉開弓,凝視前方,就在豹子準備動時,她身子後仰,一支利箭嗖地一聲穿空而過。
她興衝衝地奔過去撿自己的勝利品,卻發現那隻倒地的豹子竟然騰空而起,被人搭在馬背上。
林逐汐愕然抬頭。
來者竟是岑子歸。
四目相對,兩人都詭異地靜了靜,刹那間竟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林逐汐嘴角微抽,看一眼豹子再看一眼岑子歸,覺得說什麽也不能對情敵讓步,她唇角微抿,淡定地注視著岑子歸,語氣淡漠而堅決:“豹子是我獵的。”
岑子歸微笑,上揚的眉滿載日光,刀鋒般明亮,“這明明是我的獵物。”
語氣平和而淡,似陳述事實,卻透出滿滿的挑釁味道。
她們都很平靜溫和地陳述著,沒有任何爭執,連音量都不大,但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反而濃烈如戰場。
林逐汐神情平靜如冬日結冰的湖麵,語氣平淡卻自信滿滿,“不如檢查?”
一轉頭兩人都愣住。
豹子的要害處,赫然插著兩支箭。
林逐汐和岑子歸麵麵相覷,神色變幻不定。
岑子歸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老實說她有些意外,她沒
想到麵前這個看起來嬌弱的小姑娘還有兩把刷子,這讓她有些驚訝,隨即又生出幾分戰意,看來這個讓朔月刮目相看的女孩還沒那麽差勁,這樣才對,她若不學無術,又有什麽資格讓他注意?
她微抬下巴注視著林逐汐的眼睛,笑意溫婉卻飄渺如水中花,“看來林姑娘的運氣不錯。”
林逐汐點頭,神情認真,隻當沒聽出她的嘲諷,肅然答:“這是自然,不然怎麽會獲得這樣難得的機緣?”
岑子歸被堵得不輕,咬了咬牙,淡淡道:“可惜沒人會有一輩子的好運氣。”
“說的是,隻要在最重要的事上有好運氣就夠了。”林逐汐深有同感地點頭。
岑子歸忍了忍,才沒為這句挑釁意味十足的話發怒,果然是牙尖嘴利的,宮主說過,小事忍,是為了大事不忍。“那可說不清楚,希望林姑娘一直有這種好運氣。”
林逐汐微微一笑,淡定頷首,“好說。”口舌之爭再繼續也沒意思,她轉身,“岑姑娘自便,我先走一步了。”
林子裏的獵物不少,但鬧上一出,心煩意亂的林逐汐暫時沒心情再狩獵,在林子裏到處閑逛,遠處的飛鳥撲楞楞地揮舞著翅膀劃破視線,堆積在她心頭的鬱悶漸漸被蒼翠欲滴的景致驅散。她左顧右盼地打馬狂奔,見沿途的花草樹木都飛快後退。風從她臉頰吹過,帶來草葉的清冷香氣,她愜意地眯起眼睛,催馬急行。
山林裏不時響起獵物的嚎叫聲,林逐汐偶爾興致來了就放一箭。她玩得正開心,馬兒卻突然不受控製地飛竄而出,慌不擇路,速度快到讓她心驚,就像突然發瘋一樣又跳又竄。
林逐汐全然猜不透發生了什麽,她慌亂地緊緊拽住韁繩,企圖控製住發瘋的馬,但完全沒用,馬依舊在瘋狂地往前衝,呼嘯而來的風吹得她睜不開眼,盤得一絲不苟的發髻也在劇烈的顛簸中散開,長發亂飛如黑旗,遮住她的視線。
林逐汐用力甩開飄到眼前的發,茫然打量四周,盡力穩住自己亂晃的身體思索對策。馬跑得太快了,她根本不敢跳下馬。照這速度,她跳下去不死也得重傷,萬一缺胳膊斷腿的也太慘了點。她猶豫一瞬還是決定不跳。
“林逐汐,小心!”身後突然傳來朔月擔憂焦急的聲音,在呼呼的風聲中顯得有些飄渺,一時竟讓林逐汐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幻。
聽聲音有點像朔月,但語氣決然不像。他對她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最好的態度也不過不冷不熱,他會有這種心急發顫的時候?他會擔心她在意她?
但不知為何,聽見他的聲音,她漂浮在半空的心就定下來,不再擔心自己小命不保。
馬蹄聲急促如一聲,她知道朔月在向她這邊衝過來,但她的馬速度太快,他追不上。
兩匹馬在山林裏狂奔,馬蹄聲急促若奔雷,出了山林視線豁然開朗,林逐汐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就被眼前所見嚇得臉色發白,整個人都呆住了。
前方不遠處,赫然是懸崖。
“逐汐,快跳!”身後傳來朔月氣急敗壞的厲聲呼喚,夢一樣飄過她耳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