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林逐濤的驚慌失措,蕭景暄的態度非常平淡,他靜靜地看著大夫,直奔主題地問:“怎麽解?”

大夫無奈地看他一眼,“屬下無能……”

蕭景暄對這個結果沒怎麽意外,這世上能難倒他的東西不多,蠱毒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她現在的情況怎麽樣?”他實在不習慣她現在的蒼白虛弱,看到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很不好。”大夫沒有絲毫隱瞞,神情嚴肅,直言不諱,“如果不采取行動,她活不過五天。”

林逐濤難以置信地瞪著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又努力忍住,呆呆轉頭看向蕭景暄,神情茫然而期待。

“怎麽處理?”蕭景暄倒是沒什麽擔憂,大夫既然都這麽說了就代表林逐汐還有的救,那就不用太擔心,隻是原先請人幫忙的打算必須取消了。

他原本打算找楚白簪來救人,身為南疆聖主,她的實力是南疆當之無愧的第一。這種他們搞不定的蠱毒,在她眼裏根本不算什麽。

但現在聽這時間限製……

除非她長翅膀飛過來或能縮地成寸,不然等她到來時林逐汐肯定都變成屍體了。

大夫瞅著他的神情,猶豫片刻,咬了咬牙低聲道:“現在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引渡蠱毒。”

引渡?怎麽個引渡法?

林逐濤目不轉睛地盯著大夫等候下文,至於找誰引渡他是不擔心的,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

大夫苦笑著避開了林逐濤的視線,盯著蕭景暄淡漠到無悲無喜的麵容,輕聲道:“蠱毒潛伏在人體裏,已和這人的精血相容,一旦引渡到他人身上,必然會造成排斥使毒性加倍,即使有解蠱的辦法,也未必能保證活命。”

簡而言之,就是一命換一命。引蠱後的倒黴蛋麵對的危險肯定是林逐汐的數倍,擱在林逐汐身上大概還有一線生機,但引蠱之後的人估計就是必死無疑。

蕭景暄眉梢微挑,“隻能我來引?”

他又不傻,自然知道大夫這話就是特意對他說的,用意更是顯而易見。

大夫看了看林逐濤,神情古怪,看得林逐濤心頭一跳,沒等他追問,大夫已直接說出答案,“引蠱……必須通過合歡。”

林逐濤的臉頰瞬間抽了又抽,整張臉都扯扁了。若非知道不可能,他幾乎都要懷疑這是蕭景暄特意安排來逼蕭崇烈讓步的,心髒砰砰直跳,他幾次張開嘴都不知道說什麽。

天底下男的倒是一抓一大把,但問題是他總不能隨便找個人來吧。哪怕他妹妹再灑脫豁達,脫險後麵對這種情況也很難接受,想不開都大有可能,她能接受的還真就這唯一的一個。蕭崇烈都沒可能。再說他也不覺得妹妹有這魅力讓蕭崇烈為她不要命。

這可是名副其實的牡丹花下死。

他下意識看向蕭景暄,心情複雜而糾結。他不確定對方會不會答應,若對方不願意也是人之常情。他失望也可以理解,但卻絕不能原諒。

蕭景暄依然麵無表情,他沒看林逐濤,也沒看眼

神暗含祈求的大夫,他甚至沒看林逐汐,他隻默默轉頭,看向皇宮的方向。

明黃朱紅的宮牆阻擋住所有凝視的目光,那是他出生長大的地方,也埋葬了他一生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然而這樣遠遠地看過去,那若隱若現的碧瓦飛甍宮闕簷角,與他眼前所見的這方小巧院落比起來,感覺竟像是在眺望另一個遙遠而陌生的世界。

他很清楚下手之人的用意,也很清楚這樣做的後果,但他知道自己無法拒絕。

這是光明正大的陽謀,對方這個請君入甕的局做得非常粗糙,粗糙到稍微了解點局勢的人都一目了然。

但他不得不上當。

真正的陽謀,能成功,都是因為抓住了他人內心最深沉最無法割舍的願望。

不得不說,這個隱藏在大羽朝廷的南疆高層真的很聰明。

他若不救,她會死。

他若救,即使他自己能保住性命,也會被逼到不得不放開她的手。

各種念頭劃過腦海,不過短短一刹,卻又漫長如千年。

刹那裏流過他內心的都是好年華。

好年華裏青春放歌談笑縱馬,少女含笑韶顏如花,好年華裏竹林初見一眼驚豔,攜手穿行月夜山間,好年華裏結伴同遊夜市,山巔並肩看日出,有含羞帶怯的微笑,試探伸出的指尖,小心翼翼的靠近,故作坦然的邀請。

好年華裏,是芳華園裏驚喜交加的眼神,是夜市人群裏下意識守護的擁抱,是月色籠罩的山路山頂燦爛的日出,是相依而坐麵朝陽光憶起的往事,是庭院深深裏的一曲靜心琴音,青怡坊裏勸飲的一杯酒。

好年華裏,有堅定深情的告白和追逐,有儷影成雙的西窗剪燭,有執筆畫眉的婉轉相就,有天明醒來時相視一笑的平靜和滿足,她依偎在他懷裏時綿長安穩的呼吸。

那些記載著他人生裏難得的溫情和純淨的日子,最美好珍貴的回憶,刹那如水般流淌過他眼前,最終悄然定格成如今沉睡不醒的蒼白容顏。

他驀然感到自己的老去。

似在這一瞬間蒼老了心靈,永無逆轉地告別了他的少年時代。

有些生命裏最寶貴的東西,是真真切切地永遠留在了江南,並且,再也找不回來。

他深深歎氣,有淡淡的遺憾,卻沒什麽傷感,“出去。”

“憑什麽?”林逐濤反應激烈,“要出去也該是你出去!”

蕭景暄淡淡瞥他一眼,“莫非你打算圍觀?”

林逐濤怔住了,圍觀?

猛然想通他話中的意思,他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迎著蕭景暄滿是不敢苟同的表情和詫異的眼神,他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他還沒那麽重口味地去圍觀,尤其這還是他的親妹妹!

“殿下……”大夫大驚失色,連忙死死攔住他,“殿下,您別,您千萬別,屬下再想辦法……”

“齊伯,與其勸說我,您不如想想怎麽幫我解蠱。”蕭景暄態度平靜而堅決,烏黑的眼眸裏光彩凝

定,“無論怎樣,我不可能坐視不理。”

老大夫哭喪著臉,心裏一時恨不得林逐汐馬上死了算了,免得還要害殿下以身犯險。“殿下,您難道忘了自己的責任了嗎?萬一您出了事……”

“沒有萬一。”蕭景暄毫不猶豫地打斷他的話,語氣決然而不容置疑,“這世上的事害怕萬一那一萬個做不成。何況……”他頓了頓,語氣淡漠而堅定道:“我信我不會死!”

眼見大夫還要阻止,他隻好祭出殺手鐧,“齊伯,我不希望自己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殺傷力十足的話語頓時將大夫到嘴邊的千言萬語冰住,淡淡的涼意透心而來,刹那間大夫隻覺深深的悲涼,他哀傷地看著麵前年輕挺拔的身影,沉重的往事和黑暗山崩海嘯般洶湧而來,沉默半晌,他無奈地撇開視線。

他不知道自己該驕傲於他的擔當還是該痛恨,但沒有什麽比這句話更能讓他明白對方的決心。他深深彎腰,態度恭敬而誠摯:“夫人定能平安無事,老奴竭盡全能,也會保兩位主子安康。”

林逐濤目光在兩人之間不斷掃視,眼神沉沉。

大夫隻當沒他這個人,迅速轉身出門。

門戶緊閉,紗帳深深,看著昏睡不醒的林逐汐,蕭景暄突然有些想笑。他從來沒想到過自己會有這樣**的死法。

如果他沒記錯,這種蝕心蠱,最初是南疆少女們用以保護自身的手段,對女性並沒有什麽傷害甚至還有益處,但如果有什麽人不長眼的男人敢強迫她們,必然會一命嗚呼。後來卻不知道被誰改成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功效,但不管下手的是誰,都意味著非常難纏。會這種改造版蝕心蠱的人不多,都地位不低,這也表明了對方在蠱毒方麵很有造詣。

“不知道你醒來以後會不會恨我,我這也算是不顧你的意願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活著,隻要活著,總會有希望。”他伸手細細撫過她的臉頰,感受著指下溫暖細膩的觸感,眼神很遙遠。

月光若隱若現地透過紗帳落在兩人交握的雙手,十指相扣,溫柔纏綿,卻轉眼就要麵臨世上最近在咫尺卻又最遠在天涯的分離。

戲劇般的人生,是誰說,我們從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會有結束?

那麽,你就安靜地睡吧,我心愛的人,但願我能為你維持住現在這個平靜安詳的夢,讓你能遠離世間的陰暗爭奪,哪怕一刻也是永恒。

離開她的刹那,他深深歎息,將清淺如雪花的吻落在她額頭。她的睫毛微微一顫似要醒來,但再看時卻沒了動靜,仿佛那一顫隻是幻覺。

室外,林逐濤不安地來回踱步,不時抬頭看一眼緊閉的房門,神情複雜。

房門被毫無預兆地拉開,蕭景暄靜靜出現在門口,依舊是麵無表情身形筆直,看不出半分虛弱不妥,沉穩淡定得如天地間巋然萬萬年不倒的永恒山河。

但給人的感覺,似乎他臉上的血色在瞬間褪盡,臉色蒼白得如這一刻照上他麵容的月光。

林逐濤一個箭步飛速竄上前,劈頭就問:“怎麽樣?七妹她現在還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