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漸涼,清幽的芙蕖香越發清晰可聞,窗外池苑裏粉白輕紅依偎在碧葉恬恬中,舒展曲折喁喁細語,碧波清漪,花搖影動,月光下反射出粼粼觳紋。
林逐汐悶悶不樂地抓著兩人的發在指尖綰著同心結,將不省心的家族扔到腦後,“我四哥在江湖裏有心上人?”
蕭景暄回想一二好像沒什麽印象,他每次聽到的都是另兩個的緋聞,流雲的……偶爾聽到一兩句也是他救了誰誰人家以身相許,不過也就是一兩句沒個下文,都是女方的單向動作沒他的事。“沒聽說過。”他言簡意賅答。
林逐汐驚訝,“連你也不知道嗎?”
蕭景暄沒好氣地白她一眼,真當他是無所不知的神仙?再說有些消息當事人不想外泄她以為是那麽好挖的?
林逐汐很泄氣,四哥藏得這麽嚴密,讓她壓力很大,她不就是想看她四嫂嗎?“那江湖上有哪個門派是以醫術揚名專出醫者的?”
“你說長生閣?”蕭景暄饒有興趣地挑眉。
名字不錯,林逐汐暗讚,拉著他的袖子不住追問,連串問題不帶半分停頓,清亮如珠玉般落在耳畔,“他們的行事風格怎麽樣?門下弟子規矩嗎?好不好相處?你接觸過他們嗎?對他們了解多少?”
“你問這麽多叫我回答哪個好?”蕭景暄失笑,“說不準對方不是長生閣的呢?”
“沒關係,就當我聽聽江湖趣事。”林逐汐眼眸亮晶晶的,興致勃勃地要求:“反正是閑著,你講給我聽就是。”
“我和他們沒什麽交情。”蕭景暄認為他除了和浣月宮有些情分,其他的都是利益來往不怎麽放心上。“何況長生閣僻處深山,等閑也不樂意和外界來往。”
“啊?”林逐汐擔憂地眨眼,“那我四哥不是要被拒之門外?”
“也不一定。”蕭景暄搖頭答:“長生閣每代都會派出弟子遊走天下行醫救人,踏出山門的弟子都是不許再回去的。”
林逐汐頓時肅然起敬,兼濟天下啊這是。“四哥的心上人……”
“八成是哪個入世弟子。”蕭景暄想如果是留守長生閣的基本上流雲沒機會和她碰麵。
“這麽說四哥還要天下各地地找?”林逐汐想這可不是小工程,看來四哥有的苦頭吃,不過這也是他活該,她可沒那麽多同情心。
“我總感覺,右相府這次太好說話了些。”林逐汐若有所思。“好端端的嫡子,就這麽放出京,實在不像他們的風格。”
“船到橋頭自然直。”蕭景暄對林逐濤的緣由並不關心,也不想看她傷神,隻不動聲色地好生勸著,“他又不是孩子,遇到麻煩會自己處理的。”
林逐汐點了點頭,有些困頓地掩口打著哈欠,蕭景暄的下一句話瞬間將她所有的困倦都驚走了。
“逐汐,過段日子我就要出京了。”他的神態和語氣都很平靜,聽不出半分情緒,隻看她的眼神溫軟如落花,幽深的目光裏閃耀著淡淡的亮光,宛若漆黑夜幕裏的星子,安靜而溫存。
林逐汐驚得霍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見他淡漠容顏,便知此事八九不離十,心裏一沉,刹那的茫然和恐懼流水般漫過心間。她如今雲淡風輕自信滿滿,但她內心並沒有表現得這麽勇敢,不過是仗著他的勢背靠大樹好乘涼,做錯事也有人為她收拾爛攤子,但他若離開,她對自己缺少信心,難免出錯。她習慣了宮廷歲月裏對他的依賴和思念,宛若中毒,卻是天下最香甜美麗的毒,讓她義無反顧。見不到他的時光裏,她已經惶恐不安,若他遠離樺月城,她更該怎麽辦呢?
天底下再沒有什麽地方,能比皇宮更能讓人感到渺小和無助了。
而且,她也舍不得。
心裏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一塊,她嘴角動了動,想讓他不要離開,但根本說不出口。
留在京中對他也沒有多少好處,蕭崇烈弄走蕭遠曈,便可以騰出手來對付他,與其硬碰硬收效甚微,還不如暫避鋒芒另辟蹊徑。
“你想去北疆?”林逐汐的聲音輕而篤定。
前往北疆的確是他最好的選擇,京城裏他經營十餘年格局已定,再怎麽爭奪收效也不大,出京後天高皇帝遠好辦事。尤其現在去北疆,還有個最大的好處——兵權。
但問題是,蕭崇烈怎麽肯?
“他會讓你去?”她怎麽看蕭崇烈都不像這麽大方的人。
“他自然是不肯的。”蕭景暄冷哼一聲,嘲諷道:“但草原部落來勢洶洶,朝廷節節敗退,短短兩個月便丟失七座城池,且原本按兵不動觀察情況的其他四部也有意揮兵征戰,大羽多年未經戰事,比不得草原連年爭奪草場能征善戰,朝中將領青黃不接,不派個身份夠分量的人根本鎮不住場麵,他又不可能親自前往,隻好便宜了我。”
說是“便宜”,他的神情卻看不出半分占便宜的欣喜,眼神森然如刀,眼中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林逐汐偏頭靠在他肩上,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她眼底的憂傷,“可是你一個人在外麵……”
這麽好的機會,蕭崇烈不利用絕對是傻瓜。樺月城裏人多眼雜,又是他的地盤,蕭崇烈想弄死他並不容易,但出門在外就不同了,沒見普通人出趟遠門都還有因為劫道土匪水土不服各種天災人禍丟掉小命的,何況他這是上戰場?
古來征戰幾人回?戰場上刀劍無眼瞬息萬變,如果他戰死沙場,隻能怪罪自己運氣不好,誰也說不出掌權者什麽不是。隨便哪個士兵藏在人群裏趁亂給他一刀,他就完了。殺完將罪名往敵人身上一扣,再以此為名義光明正大地出兵將敵方一鍋端,絕對是名利雙收。
若蕭崇烈再狠點心丟點節操將維護自己的權力淩駕於國家利益之上,泄露點軍情給敵人再將“指揮不利管教無方”的帽子往他頭上一栽,所有和他有關的人都要完蛋。
蕭景暄唇角泛起淡淡笑意,眼神溫和而欣慰,像看見自己精心護持的花終於開放,“逐汐,你真的是很聰明的姑娘。既然如此,對我有些信心,他想殺我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你也可以往好的方麵想,打完這一仗平安回來,那些士兵以後
聽誰的還兩說呢!”
林逐汐嗤之以鼻,真當她是什麽都不懂的傻子嗎?打一仗就能掌握兵權?哪有這麽簡單的事?不過以他的手段,她毫不懷疑他的確有這個能力,在得勝回來時掌握住北疆軍隊。
但前提是,他得勝。
她對他的武力謀略都有信心,但這不代表他在戰場上就肯定能得勝。
優秀的政客未必會是優秀的將領,兩者雖有相通之處,但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融會貫通的,更多的人能在其中之一上有所建樹就很不錯了。
他若建功立業,這樣將來搶皇位更名正言順,雖然這樣很容易成為活靶子,但他和庶兄們的關係早已是勢如水火,再多點仇恨也無所謂。
他現在什麽都不缺,就缺少名正言順的名聲。畢竟他十年的韜光養晦深居簡出,外人對他的了解太少,成為攝政王還可以憑身份血統勉強堵住他人非議,但想登上皇位的確勉強。但若他得勝,無上的尊榮和名譽的確可以為他帶來不少利益。
風險大,但一旦成功,利益也豐厚。
若她是他,大概也會答應的。
“都是我連累了你。”她深深歎氣。
蕭崇烈肯讓他帶兵出征,很大原因是有恃無恐,有她和灝兒做人質,江塵渺還在王府裏,自然是不用擔心的。
“不要這麽說。”蕭景暄親了親她的額頭,“我這一去,恐怕不好再直接照拂你,你自己多加小心。”
有江塵渺吸引火力,又有執素和林逐淵保護,她應該不會有大麻煩。
“我們都要平平安安的。”林逐汐握住他的手,聲音堅定。
“好。”他答得沉穩而決然。
她輕輕閉上眼掩去眼底的哀傷。
“你早點睡吧。”他低低一歎,宛如春日紛飛的柳絮般低柔綿邈,掠過耳畔簌簌的癢,無端生出悵然之意。“我睡軟榻,兒子我來照顧。”
“孩子夜裏要吃奶。”林逐汐不同意,“這樣不方便。”
“到時候我叫你,別擔心,我會照顧好你們的。”蕭景暄心想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勸她留下乳母,現在這樣也太辛苦了。
林逐汐和他對視一陣,也隻能沉默。
蕭景暄向來堅執,所做的決定從來不更改。他的溫和也隻是對她而已。
“那你多擔待。”她隻能這樣說。
蕭景暄二話不說抱著兒子睡軟榻去了,林逐汐倒也不擔心他睡熟了會壓到孩子,這種低級錯誤他他不會犯的,她看著蕭景暄舒舒服服地躺下,兒子放在他身側,一大一小酣然安睡,心裏也覺得靜謐安詳,隨即又有些恍惚失落。這樣的安寧心境,也隻有確認他在身邊守著她時才有過吧,隻要他在,哪怕他什麽都沒做,隻是坐在她床邊靜靜地看著她或者在一個角落裏安然入眠,她也覺得心裏踏實而完滿,即使禍從天上來,身邊也必定有人會庇護她。
她也因此很快睡熟,是這段時間難得的好睡眠,安靜無夢,卻仿若身在夢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