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這是何意?”杜婉馨用力推開上來攙扶她的宮人,強撐著氣得微微發抖的身子站起來,麵色隱隱泛青,看向蕭景暄和他懷裏的林逐汐的目光帶著憤怒和蠢蠢欲動的猜疑。

“太後想必是年紀大了眼睛不好使,眼裏竟隻容得下攝政王一人,真是令人驚歎。”蕭景暄還沒開口,已經有人搶先發話。紙傘一抬,傘下伊人眉目靜楚,明明是麵無表情說的話,微微拖長的綿軟語音卻偏偏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清楚地帶出不容錯辨的戲謔和嘲諷意味。

陰陽怪氣的語調和深刻的含義令在場妃嬪們臉色紛紛變了,一時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才好。誰也沒想到攝政王妃竟然這麽大膽,開口就是這麽意義無窮的勁爆的話,直接嗆得所有人無言以對。

這個越描越黑的意思根本接不得,即使知道對方是故意扭曲也不能反駁。

蕭景暄眉梢微動,抱著林逐汐退到江塵渺身後,冷眼旁觀她們的爭執,給人的感覺就是他的所作所為都是應江塵渺的意思,和他本人無關。

杜婉馨的臉色難看得像吞了死蒼蠅,“沒想到王妃和灝兒關係這麽親近,倒是哀家大驚小怪了。”

“小孩子最是心明眼亮慧眼識人,不然也不會跑去清音閣。”江塵渺輕描淡寫地道:“倒是太後此舉令人驚訝,真沒想到會……”她特意頓了頓,毫無誠意地誇:“太後果真威嚴。”

杜婉馨臉皮抽了抽,她就是知道今天大軍回朝,蕭崇烈肯定要去迎接,免得有人給林逐汐求情,卻還是算漏了蕭祺灝,更沒想到他居然說動了江塵渺。她不是從來不管閑事嗎?

含憤帶怒的目光落到縮在江塵渺懷裏的蕭祺灝身上,緩慢而森冷地一轉。“灝兒真是長大了。”

蕭祺灝敏感地縮了縮身子,直覺不喜歡地避開她的視線,模模糊糊地感覺到:皇祖母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好,七皇嬸也比自己想象中溫和親切。

江塵渺所說的自然不是事實,他的確找人幫忙,但找的是他皇叔,皇嬸是聽到消息自己跟上來主動提出幫忙打掩護的。他不太明白什麽叫打掩護,但看皇祖母的態度,好像有皇嬸在可以解決很多麻煩。

“這是自然。”江塵渺手臂抬了抬,讓軟乎乎的小身子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肩膀上,沒興趣再和杜婉馨扯皮,淡定地衝她一頷首,根本不管她的反應,直接轉身,“太後如果沒事,我便告辭了。”

眼見她如此目中無人,杜婉馨眼神裏殺意越發濃烈,恨恨地一拍扶手,啪的一聲鏤空雕花琺琅護甲齊根折斷,掉落的護甲顏色殷紅,宛若刑台上濺落在地的鮮血。

沉寂大半個月的未央宮,終於又一次燈火通明,搖曳的光染暈在煙幕般的雨簾裏,宛若銅鏡裏病骨美人模糊的容顏。宮人們們進進出出,手中捧著巾帕、水盆、湯藥,腳步匆匆,但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響。一碗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被端進去,又涼透了被端出來。

帷幕低垂,暗香嫋嫋,林逐汐靜靜地睡在床榻上,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中,絲毫沒

有感覺到外界的風雨。無盡的迷夢裏,她隻感受到刺骨的寒冷和疲倦,隻想沉睡不醒。

苦澀溫熱的**灌入她的口中,逼迫她從溫暖而美好的迷夢中蘇醒。

她努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紅綃帳上熟悉的花紋就知道這是未央宮裏她的寢殿,提起的心瞬間落下,總算是在自己宮中了。

眼風斜斜一掃,忽然瞥到一帶墨綠的小袍子,呼呼大睡的孩子一隻腳蹬在她的肚子上,抓著她的手睡得正香。

她啞然失笑,沒想到這孩子的睡相比自己還惡劣。

不想吵醒他,她幹脆一動不動,直接閉目養神。

沒多久蕭祺灝醒過來,她也立刻跟著睜開眼睛,娃娃的眼睛瞬間亮了,轉頭就衝著外頭大喊大叫,“快來人,母後醒了——”

連串的腳步聲裏,執素最先衝進來,“娘娘您感覺怎麽樣?頭還暈嗎?”

林逐汐看著她焦急不安的神情,若有所思,“我睡了多久?”

執素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滿臉的心有餘悸:“上天保佑!醒了就好,娘娘您都暈了三天了。”

林逐汐有些詫異,“是嗎?”沒想到她的身體變得這麽差,隻是簡單的罰跪淋雨就暈了這麽久,當年風餐露宿四海為家也活蹦亂跳的,果然是精力不複當年勇,難道她已經老了?

這樣的念頭一晃而過,她驚覺歲月不饒人,隻是一個轉身的疏忽,便已經是麵目全非。

眼見蕭祺灝和執素都緊張兮兮地瞪著她生怕她不適,她微微一笑,安撫地揉了揉蕭祺灝的發,輕聲道:“放心,我沒事。”她想起自己昏迷前所見,不確定是否是幻覺,“那天發生了什麽?”

執素瞅了瞅蕭祺灝,見他完全沒有回避的意思,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將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

林逐汐皺了皺眉,“和鳴想出宮,隻怕不容易。”

“是的,所以王爺交了北疆的兵符,而且,皇上下旨,將王爺幽禁在府中。”執素的神情也不怎麽好看,回答的聲音很低。

林逐汐臉色微變,沒想到蕭景暄會采取這樣的方式自斷臂膀。為什麽?以他和和鳴的武功,皇宮也困不住他們,為什麽要做這樣的犧牲?兵權何等重要,他苦心孤詣籌謀多時又幾度出生入死才掌握在手,怎麽可以這樣舍棄?

她想不明白。

到底蕭崇烈和他達成了怎樣的協議?他又是怎麽想的?

交上北疆的兵馬,意味著他手中再無兵可用,更無可以製衡朝廷的籌碼。再陷在京城,他的處境岌岌可危。這三十萬兵馬對蕭景暄而言,一旦失去,無異於鷹折其翼虎去其齒,苦心經營的一切瞬間消失。

可是他交得那麽平靜,那麽淡然,三十萬的兵馬如秋風過耳便被他交換了出去,隻為了換得江塵渺出宮……

“這麽說,他們現在已經出宮了?”即使知道答案,她還是想確認一番,心裏五味陳雜,嫉妒、酸澀、茫然、羨慕……萬般情緒湧上心頭,她忽然疑問,

和鳴在他心裏,到底是怎樣的地位呢?他是否……愛她?

執素鄭重點頭。

“奪了他的兵權,還將他幽禁,就不怕傳到北疆引發將士們的不滿?”她有些疑惑,蕭崇烈這樣咄咄逼人,就不怕引來反彈嗎?

執素尷尬地低下頭,“瞞著呢,皇上怎麽會讓這消息傳到北疆?”

林逐汐深深地歎了口氣,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透蕭景暄的想法,什麽時候他們之間的隔了深深的鴻溝?如今她看他,竟也看出幾分陌生。

連唯一的愛人都覺得陌生,她到底還有誰值得信任呢?

“川南可有捷報傳來?”她滿腦子混沌,努力想要在茫然的迷霧裏找到一絲出路和光明,仔細地詢問情況,想從中窺出端倪。

“如今滿朝皆知,川南捷報,川南叛將已經自盡,其餘部請降……”執素打量著她陰晴不定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卻覺察到她的心情不怎麽美好,回答得小心翼翼。

林逐汐默然,撇開蕭景暄,如今朝中還有誰適合領兵作戰?幾乎找不出人來。或許這就是他的底牌?但這不夠,遠遠不夠。他到底想幹什麽?

她想不明白,隻隱約覺得形勢越發的嚴峻。

蕭景暄和蕭崇烈爭奪多年,如今也快要圖窮匕見,等他們在兵權的爭奪裏分出勝負,這場明裏暗裏延續十多年的爭鬥也可以徹底分出勝負了。隻是不知道屆時她是什麽下場。

總歸,她不會有好結局。

蕭崇烈對她恨之入骨,無論從哪方麵講,都不可能善待她。

蕭景暄的身邊也不可能容下她,穢亂宮闈混淆皇家血脈的罪名足夠讓她無法翻身。即使他不介意自己的名譽,禮法和世人也不會容忍她這個前皇後改嫁給小叔子。

最好的結果,不過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另外,還有一件事。”執素麵容嚴肅,“禦書房召了許太醫過去詢問情況。時間有點長。”

“他問了什麽?”林逐汐來了興趣。許太醫是跟隨她們去別宮為蕭祺灝診治的太醫,能問的就是蕭祺灝的病情,莫非還要問自己是否和人來往?蕭崇烈也太有閑情逸致了。

“皇上問了藥方。”執素神情肅穆,黑亮的眼眸注視著她,微彎的唇角透出由衷的喜悅,“許太醫將藥方呈上去,如今奉命診治各宮的宮人。”

林逐汐怔了怔,半晌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說時疫的解法找出來了?”

“許太醫原是擅長瘟疫體熱一症,有此結果也不意外。”執素愛屋及烏,對主上的下屬很有信心。

“這是件好事。”林逐汐緩慢點頭,卻有點遺憾這件事和蕭景暄扯不上關係,也幫不到他。

“敏貴嬪產期將近,最近每天都開給娘娘請安。娘娘是何打算?”林逐湄的位份上升得很快,如今已經有資格撫養自己的孩子,但到底她的孩子還沒出生,朝堂上也沒有足夠的助力,盯著她肚子的人比比皆是,迫不得已之下,隻能來找林逐汐求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