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淡薄得像秋日琉璃瓦上的晨霜,薄薄的一層照不亮前路,隻讓人覺得荒涼。
攝政王府裏萬籟俱寂,隻書房裏透出橘黃燈火,給這荒蕪的夜色蒙上幾分暖意。
推開緊閉的大門,唐磊看著燈下翻閱文書的蕭景暄,麵無表情的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微微躬身,“主上。”
“人接來了?”蕭景暄頭也沒抬,淡漠確認。
“是。”唐磊錯開一步,露出他身後用黑披風從頭裹到腳看不出男女的人影,悄無聲息地退到門外守著。
披風人摘下兜帽,一張俏麗的臉,深邃的五官,淡蜜色皮膚,褐色的發,帶幾分異域風情,不算絕色但非常有味道的容顏。
赫然是“服毒自盡”的其木格。
“郡主安康。”蕭景暄的目光從她臉上一掠而過,頷首問好,態度矜持而自如。
“多謝攝政王出手相助。”沒人想死,其木格雖然在入宮之初就隨時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如果能活著回到故鄉繼續自由的生活下去,沒人會拒絕。
“這是郡主應得的。”蕭景暄並不居功,直接表明立場和態度,“伊勒德幫了本王的大忙,本王自然也要投桃報李。郡主的婢女可能要稍後才能出宮,不過在郡主離開時,肯定能帶上她。”
他派手下找來身形相仿的宮女屍體易容造假,但總要有人應付盤查以防萬一,不然露出破綻大家都要倒黴。好在以杜婉馨和蕭崇烈的涼薄,得知其木格的死訊肯定不會親自去看她,好糊弄得很。至於其木格回到草原後,天高皇帝遠,就算他們知道了什麽,那也無所謂了。
“沒關係,等也無妨。”其木格臉上露出由衷的笑容,想到未來平靜的生活,她的眼神充滿憧憬。
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離開那座壓抑冰冷的皇宮,卻沒想到自己還有回到那片無邊無際的遼闊草原的一天。以後山高水長天地無疆,她可以縱馬馳騁,肆意地做自己喜歡的事,守著草原,守著親人和科倫部直到終老。
“這幾日京中外鬆內緊,隻能麻煩郡主等本王日後出城時一起了。”蕭景暄態度還算溫和,話雖說的含蓄,警告的意味卻表達得分明,完全的公事公辦。
其木格不由一笑,忽然調皮地想也不知道王妃受不受得了他這種潑冷水似的說話不中聽的作風。
“王爺放心,其木格知道分寸,必然會小心藏好自己,不讓宮中抓到破綻。”其木格一本正經地保證,明明是莊重態度,卻總讓人感覺她在揶揄。
蕭景暄隻當沒聽出她的戲謔,垂眸繼續看文書,“郡主請。”
話都說完了,還留人住宿嗎?他這裏可沒人照顧她。
唐磊再進門時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冷靜,主上既然還有心思和其木格交代打算就表明事情沒那麽嚴重,天塌不下來,他犯不著操之過急。
“皇甫望這幾天在做什麽?”蕭景暄翻著文書從容地問。第一句話問的不是京城,而是北疆。
“一切照舊,該巡城就巡城,該等待迎接的都在準備。”唐磊正色答。
“蕭崇烈派了誰去壓服?”他繼續問。
“三品上將軍,金奧。”唐磊微笑,神情不無諷意:“紙上談兵的虎將,就是捧著帥印也不是帥才,皇甫望自然知道怎麽做。”
“他的眼光很好。”蕭景暄若有若無地笑了笑,很真誠地誇獎。
唐磊噗嗤一笑,能不好嗎?挑來挑去,挑中個繡花枕頭。
蕭景暄悠閑地剪亮燭心,瞥見他笑得肩膀直抖,搖了搖頭,難得見他這麽活潑。“怎麽樣?”
唐磊瞬間斂笑,長籲口氣:“消息確鑿,主上所料無誤。”
蕭景暄的麵容沉靜如水。“果然是障眼法。”圍場上驚馬事件和熊羆事件來得蹊蹺,由不得他不懷疑。畢竟以蕭崇烈的性格,可不會用自己的命來演苦肉計,葉銘檀又是個謹慎的人,出手向來是一環扣一環的縝密,不留任何餘地。但那次的事,倒有幾分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隻是,查明下手的勢力頗費了他不少周折,前番他好不容易設下圈套引蛇出洞,可蛇也夠狡猾,意識到中計後立刻銷聲匿跡,以至於蕭崇烈的拉網式剿殺 ,根本沒起到分毫的作用。
如今,伊勒德壓上兵馬,北疆局勢一觸即發,一切都在逐漸走向自己預期的方向,他們終於坐不住了跳了出來。
這倒是個意外的收獲。
至於他們的目的,顯而易見。
嘴角勾起一絲淺笑,蕭景暄望著燭台上跳動的燭火,難得的出言調侃:“我倒是小看了蕭遠曈。”
唐磊肅然提議:“主上,屬下以為,魏王留著始終是個禍患,不若一刀斬斷來的幹淨利落。”
蕭景暄瞥他一眼,神態倒是很輕鬆:“唐磊你越來越沉不住氣了。眼下如坐針氈的人可不該是我。蕭崇烈的龍椅搖搖欲墜,我自然願意給他補一刀。”
唐磊瞬間領悟:“主上要多大的動靜?”
蕭景暄漫不經心答:“視若親信的臣子腳踩兩條船,甚至暗中勾結他人謀算過他的性命,他怎麽可能忍得下?”到時候,少不得要搭上所有的力量剿殺隱患,不過對方也不是擺設,隻怕他壓的越緊,越會逼的對方狗急跳牆。
唐磊放下心來,笑道:“他以為把主上逼到了絕地,誰知道內外交困的是他自己,到時候,少不得求上門來。”
“沒人願意坐以待斃。”蕭景暄的意態散漫而淡漠,並無得意之色,他靠在椅背上,怔怔地看著桌上的燈出神,燭火映得他的眸子瑰麗如長空煙霞,他的語聲淡如初雪,透出幾分悵然幾分倦怠,“眼下他們還沒到絕境,又都不甘心屈居人下,所以才讓我們鑽了空子。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們必然會聯手的。”他也希望他們聯手,因為他實在厭倦了這些年的瞻前顧後,就算是放風箏,久了也會無趣。
十天後,禦書房。
瓷蓋盅被狠狠地摜在地上,濺開一片不成型的碎瓷渣,在燈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蕭崇烈緩緩抬眸,目光森冷地望著跪在地下的人,“真的是盛郡王?”
“是!”
蕭崇烈咬牙切齒:“竟然是障眼法,好,太好了!”
他盛怒之下,無人敢應聲。
蕭
崇烈閉上眼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半晌,睜開眼睛,森然吩咐:“聽著,立刻調查清楚盛郡王府的所有情況,朕要確切的證據。”
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既然他曾和老五勾結害自己性命,就有足夠的去死的理由。
就算他暫時摧毀不了蕭景暄,也不會容許其他人得利。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他的一句話,便足夠令京城地動山搖。
如蕭景暄所料,針對蕭遠曈勢力的一場剿殺無聲無息的展開,突如其來,令準備不足的蕭遠曈瞬間陣腳大亂,數處暗樁和據點輕易的便被摧毀。但他也不是簡單角色,立刻展開反撲,你進我退,誰也沒有得到什麽真正的益處,反倒是兩敗俱傷。
一夜的廝殺和火光不曾停歇,樺月城裏亂局紛紜,似有一雙無形的手隱在暗中翻覆棋局挪轉棋盤,整個樺月城的暗勢力你來我往博弈剿殺,看起來隻是簡單的江湖紛爭,為了搶占地盤利益而起,卻無人知道布下這局的人究竟是誰,也不知誰贏誰輸。
整個樺月城都彌漫著緊張不安的氣氛,亂象四起,傾家滅族隻在頃刻之間,風雨欲來的危險引得不少人心驚膽戰,盡量減少了出門的可能,縮在家裏聽著外頭的動靜,生怕哪天黴運當頭。
朝堂上風聲鶴唳,後宮也跟著靜下來。
林逐汐站在窗邊看著晴好的春光,宮牆深深影細細,四周的杜鵑、芍藥開得如錦緞煙霞般光豔繁麗,爛漫得好似血色。
太過豔麗的景色,反而讓人生出盛極必衰的感慨。
就如同昔日的鍾鳴鼎食簪纓世族,敗落不過一瞬。
無論是當初的林家,還是如今的盛郡王府。
若帝王認定你有罪,即使是無關痛癢的小毛病也會成為催命符,這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勢,無法反抗。也難怪那麽多人都執著於掌控最高權力,這樣生殺予奪的滋味,的確令人著迷。
隻是……
“心懷不軌,意圖弑君?這個罪名怎麽會落到盛郡王頭上?”林逐汐想不通,如果不是這罪名是蕭崇烈定的,她都要以為是有人栽贓陷害了。他不是蕭崇烈的親信嗎?
可就算要羅織罪名,蕭崇烈也不可能搭上自己做幌子啊。
盛郡王到底做了什麽?他又是誰的人?
執素垂眸,確認四下無人,才小聲將查到的情報仔細到道來。
林逐汐聽得詫異至極,“你是說圍獵時的意外,都是盛郡王所為?這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執素看她的震驚和難以置信是發自肺腑,神情裏的迷惑更是顯而易見,不明白她怎麽會這麽肯定。
林逐汐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麽和她說明自己的疑惑。荒謬過後接受事實,她隻覺心裏的謎團不但沒有解開,反而更大了。
若獵場的事都是盛郡王所為,自己和他毫無交情,抓走自己的人又怎麽會留下保命之物?還是另有他人參與?如果是,這個人是誰?和自己有什麽關係?有什麽目的?
千般疑問不得脫,她卻不敢刨根問底,但即使極力回避,她依然從中嗅到了森冷不祥的意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