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風起雲湧,數方人馬你爭我奪,誰也沒占到便宜,不得不中途停手休整以待再戰。

蕭崇烈焦頭爛額忙著彈壓局勢,也沒空理會後宮中的爭風吃醋,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個消息又如晴天霹靂落下。

剛派去北疆的將軍金奧親自下令斬了自自己從樺月城帶過去的八個兵士,賞了十餘個兵士五十軍棍。

新派去的士兵原先任職於五城兵馬司,職責範圍在京中,少有戰事,士兵們大多沒見過血,行軍操練都是得過且過,以為去北疆隻是混軍功,換個地方繼續過安逸日子,照舊朝出暮收狎妓尋歡,卻不知道北疆訓的是軍人,練的是戰士。一旦他們犯了三十二條軍規,即使金奧想從輕發落,北疆的將士們也不可能答應,皇甫望一頂高帽子扣向金奧,八個倒黴蛋隻能被他們的將軍大人硬生生舍棄了。倒黴蛋們死得莫名其妙又冤枉,可既然是軍人,就該知道軍規無情,刀劍無眼。以身試法,死了也沒辦法申冤。

消息傳回樺月城,蕭崇烈臉色大變,卻被噎得沒話說。

能說什麽?人是他派去的將領砍的,砍人的理由是他祖宗定下的軍規,一切都是名正言順。

八個倒黴蛋一砍,軍中嘩然,北疆軍與五城兵馬司撥過去的兵士分為兩派,都是血氣方剛的大老爺們,話不投機半句多,直接拔刀相向,金奧來回奔波壓製不住,兵變一觸即發。

偏偏此時伊勒德正在旁虎視眈眈,邊關戰士吃緊,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三十萬北疆軍士軍心動搖,在戰場上出工不出力,局勢必然亂成一團。

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蕭崇烈心裏已經罵了金奧上百遍,而朝中換將的呼聲更是此起彼伏。

“皇上,金奧無能,若再令他統軍,遲早有一日會生出兵變來,屆時後果不堪設想,求皇上早下決斷……”

“皇上,一將無能,累死三軍,還請皇上三思……”

“皇上……”

“夠了!”蕭崇烈忍無可忍地出聲製止大臣們滔滔不絕的言論,“換帥換帥!能換成誰!你們倒是給朕提個有用的人出來!”

剛才還七嘴八舌的群臣,立刻像被卡住脖子般沉默了。

“不是都挺會說的嗎?怎麽正經問你們的意見時又都啞巴了?”蕭崇烈的聲音驀然拔高,乍一聽竟有幾分尖利,震得殿宇嗡嗡作響。“我堂堂大羽,號稱地大物博人才濟濟,怎麽連一個帶兵上陣的人都找不出來?”

靜默,鴉雀無聲。

不是沒人,而是沒有能人。

宗室親王,老的老,弱的弱,無能的無能。唯一能征善戰的英親王府,早在皇帝登基時就因身受猜忌闔家返回封地,府上當家人更是不修兵戈寄情山水。盛郡王府垮台,凋敝四散。攝政王戰功赫赫卻被削掉兵權幽禁府中。魏王蕭遠曈更是因貪腐瀆職閉門讀書,就算放他出來,他武藝稀鬆軍略薄弱,去了北疆也是白搭。至於蕭承昱就更不用提了,憑他那身子骨,行軍到北疆就得大病一場。

電光火石間,其實所有人都想到一個能夠力挽狂瀾的辦法--複起攝政王。

 

 可是,皇帝怎麽會肯?

關於攝政王的種種,京中從未停止過議論和猜測,那是皇帝身上絕對不能觸碰的舊傷疤。

這一番遲疑和沉默,也令蕭崇烈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處置了盛郡王府,如今自己身邊竟然是無人可用。

“皇上,可令寧國公世子前往……”朝臣中終於有人猶豫著開口。

冷淩飛?

蕭崇烈臉頰抽了抽。寧國公武將出身,舊部同僚遍布軍中頗具影響力,雖然寧國公交還兵權,可是從前老寧國公的舊部卻一直都沒有忘記上官,哪怕老英國公已經病逝,然而卻年年都會有年禮進京,若論在軍中的影響力,寧國公不容小覷。

憑冷淩飛的身份自然能壓住場麵,但以他和蕭景暄的關係,將兵權交給他和交給蕭景暄又有多少區別!

“皇上,西山大營統領歐陽愷武藝謀略均為上上之選,以他為將,或許可行。”

歐陽愷?

蕭崇烈也不滿意。歐陽愷最初以武狀元入朝,實力無可挑剔,但資曆根基尚淺,即使有林錚這個兵部侍郎作靠山,也不大可能壓製住北疆那群驕兵悍將。

再三權衡,竟是找不出合適的,他也隻能矮個子裏拔高個,便下令召歐陽愷還朝。

誰知道派去傳令的人很快回來稟報,“皇上,歐陽統領前些天舊傷複發無法起身,已告假臥病,不能入朝。”

這舊傷發的還真是時候。

蕭崇烈怒火中燒,偏偏發作不得,“好,既然無人可用,朕便禦駕親征。”

一句話驚呆了所有人,滿殿頓時寂靜。

禦駕親征?

群臣麵麵相覷,或歎氣或皺眉或撚須沉吟或憂心忡忡或悄悄偷瞄蕭崇烈的神情欲言又止,表現各異,卻猶豫著措辭難以開口。

半晌,終於有人打破沉默,噗通一聲跪地懇求道:“皇上,請恕老臣直言,前番川南之變方平,尚有小股勢力作亂未平,此時禦駕親征萬萬不可,若皇上離京,京中空虛,難保無人趁虛而入。當務之急是盡快擇能帥前往北疆安定軍心,這樣科倫部即使有心叛亂,也難成氣候。”

蕭崇烈盯著這位頭發白了大半的禦史,眼神陰沉,森然問:“你口中的能帥是……”

“攝政王!”老禦史又一個頭磕下去,咬牙道:“皇上,為今之計,隻有複起攝政王。攝政王一手拔起北疆兵馬,威嚴深重,若令攝政王前去,平叛自然不在話下。”

有人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後麵的話題自然沒人再顧忌,一時附議者眾。

人心所向,一目了然。

蕭崇烈的臉色陰沉如烏雲,心中的不甘如山崩海嘯般湧來,兜頭蓋腦地將他吞沒。

他好不容易奪回的兵權,就要這麽交還蕭景暄手裏,絕對不行!

“朕早已說過,攝政王前番於川南身受重傷,尚在閉門養傷。”他麵沉如冰,陰惻惻地提醒。

群臣彼此交換著眼神,心裏透亮。

養傷,是皇帝事後給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可誰見過有人養傷還要封閉府門,派禁衛把守,並

將所有的奴才仆婢都清出來的先例?這理由也太站不住腳了,他們想裝著相信都裝不出來。

“皇上!”老禦史額頭抵著地麵,涕泗橫流,鼓起勇氣毅然直諫道:“為君者當胸懷天下,以社稷為重,個人私怨為輕……”

“放肆!”蕭崇烈一拍扶手站起身,勃然大怒:“你是在指責朕嗎?”換做以前,他肯定會立刻命人將他拉出去砍了,可是現在……

他的目光移向垂眉斂目一言不發的葉銘檀,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他不可能隻靠自己一個人治理天下。狠有兩種,逞強鬥狠終究隻是下策,隱忍陰狠才是上乘。這道理他一直都懂,卻始終放不下那種所謂的皇族驕傲和顏麵,做的不夠徹底。所以他輸給了葉銘檀,也沒能鬥過蕭景暄。

罷,也罷。

蕭崇烈終覺疲倦,揮揮手歎息道:“此事容後再議。”

“皇上……”

“退朝!”一聲吩咐冰冷而不容置疑,利刃般截斷所有苦口婆心的勸諫聲。

朝中局勢亂成一團的時候,攝政王府裏一片安寧。

江塵渺坐袖了卷書在水閣裏消磨時光,蕭景暄坐在她不遠處煮茶,偶爾兩人交談幾句,好一幅歲月靜好的美人圖。

當然,這要忽略他們的談話內容。

“你到底要演戲到什麽時候?你不膩我都膩了。”江塵渺總覺得後背發涼,雞皮疙瘩直冒。

他要裝成沉迷溫柔鄉英雄氣短的樣子,她沒意見。但能不拿她做筏子嗎?她深知他的本性,他再怎麽裝她也不會信,隻覺得肉麻兮兮的。

“快了。”蕭景暄對她的不耐煩視若無睹,答得毫無誠意。

這段日子他都在排兵布陣,幽禁不過是障眼法,該做的他一分一毫都沒耽擱。時機將至,他即將離京,卻放心不下那對母子。

“你有本事就說個具體時間。一個時辰和一個月都是快了。”江塵渺冷冷一嗤,根本不買他的賬。

“你什麽時候回去?”蕭景暄依然是好風度好涵養,任憑她再怎麽吃炸藥依然輕言細語。

“你放心,我走之前會讓攝政王妃死掉的。”江塵渺滿不在乎道。

“你明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蕭景暄對她的態度不大滿意。

“你也該明白,我既然這麽說了,就代表了我的拒絕。”江塵渺不動聲色。

蕭景暄默然一瞬,沒問原因,也沒再提條件交換。

世事如流水,變幻無常,誰也不能料準未來。隻能推算出大概方向再隨機應變。她有更重要的事做,即使他利誘她留下幫忙,也留不住她的心,她心不在焉的反而容易壞事。

“怕她犯傻,你就去和她說清楚。”江塵渺實在看不下去了,冷著臉提醒。

蕭景暄深深歎氣,無奈又憂鬱地苦笑,“她要是肯乖乖聽話,我還愁什麽呢?”

無語,江塵渺同情地看他一眼,隻想說節哀。

相對無言間,沉寂已久的院落裏忽然響起匆忙的腳步聲,伴隨著太監特有的尖細的聲音,正拉長調子通報:“聖旨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