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玥的威嚴也不容許任何人挑釁,規矩不能破。”江塵渺的聲音堅定而擲地有聲,切金斷玉般決然,毫無轉圜的餘地。
“你能做主?”蕭景暄微微笑了笑,笑意懶散閑淡,宛若雪地裏悠閑行走的雪狐,森冷而譏嘲的眸子將她籠罩其中,眸中一抹銳意似能看透人心深處最隱秘的陰私。
“沉玥的事,她永遠有權做主。”答話的是淩風,聲音悠悠,坦然得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蕭景暄瞥他們一眼,冷笑,眼神越發的冷。
有些事是底線,雙方都不會讓步,都是意誌堅決的人,決定後就不會動搖。爭吵是沒必要而浪費時間的,雙方對視,決定各退一步。
“想讓大羽徹底戰敗,似乎並不容易。”蕭景暄這點自信還是有的,聲音很輕,態度卻很穩,“當真要鬥到玉石俱焚?”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江塵渺淡淡道,瞥向他的目光平淡得像看路邊的花花草草,還是蔫了的那種。
政治 鬥爭自然會通過政治手段來解決,但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刻不容緩的地步,她也不介意用最簡單最一勞永逸的方式來解決。
有些秘密,她不喜歡讓人知道更不喜歡曝光,但不代表她會永遠都不使用。畢竟這世上很多事沒有絕對,兩害相權取其輕不是嗎?
“或許徹底留下你,你會聽話點。”蕭景暄笑意森冷。
“你可以試試。”江塵渺不動聲色答,眼神隱隱輕蔑冷酷,冷然道:“我也想看看,就算你全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你……”蕭景暄飛快權衡利弊,不得不無奈地承認,當他們兩個同時出現在這裏時,有些手段的確不好用,尤其是他還沒徹底摸透他們的底牌。如果真的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恐怕整個大羽都會跟著四分五裂吧。
江南、北疆、南疆、蘇城……以他們的人脈和多年苦心經營的勢力,分裂大羽的疆土,重現二百二十年前五國爭雄的局麵完全有可能,但他如何能忍受這樣的結果!
“太過自信,當心栽跟頭。”
江塵渺不以為然地扯了扯唇角,懶得和他爭論這種毫無意義的廢話,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看誰技高一籌吧。
“你不走嗎?”她很好心地提醒。
現在他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在這裏和他們浪費,盡快調兵遣將控製局勢才是真。
“你們不是也不著急嗎?”蕭景暄答得不假思索,有幾分漫不經心的味道,微挑的眼角露一抹淡淡的睥睨和慵懶,聲音淡得如同春日紛飛的柳絮。
反正一時半會兒的,大羽也不會兵敗如山倒,他用不著火燒眉毛。而且,比起戰爭狀況,他覺得自己更該專注麵前這兩人,某種意義上,他們的破壞力可要遠遠勝過軍隊。
江塵渺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眼波盈盈如一個氤氳著無限煙光的美夢,水色流轉的眸子裏帶著淡淡的嘲弄,鄙夷著他的口是心非。
真的不著急嗎?還是因為不想在他們麵前調兵遣將,暴露了軍隊分布?
她無心揭穿,隻懶洋洋地點頭,聲音很輕地道:“是嗎?那還真是怪可惜的,如果不是……我真想……”
“的確很可惜,如果不是……我也想……”蕭景暄輕聲細語答。
兩人的對話如雲山霧罩天馬行空,林逐汐茫然地盯著他們,有聽沒有懂,眼中出現迷亂的漣漪。
蕭景暄和江塵渺的眼神裏,卻都浮出彼此了然惺惺相惜的扼腕神情。
他們原本是同類人,是茫茫人海裏最能夠明白彼此心事成為知己的人,卻因為身份環境的不同,不得不擦肩而過,更甚至要如現在這樣,分立在天涯兩端,對著彼此無所不用其極地劈刀。
樺月城裏大羽重重圍困,但他們的手裏還掌握著可以帶著蕭氏皇族一起下地獄的好東西。
再沒有什麽比費盡心思打下江山卻讓外人坐享其成更可笑的事了。
局勢,便在這樣詭異的後果麵前,僵持了下來。
不得不說,對方的這局棋,走得精妙極了。
果然,困獸的垂死掙紮不是鬧著玩的,隻這最後一擊,竟將他們逼入死角,甚至原先苦心經營得到的大好局勢,都在這瞬間,毀掉了至少一半。
但他們都沒有選擇。
身為皇族,生我者父母宗親,養我者天下萬民。平日裏可以爭權奪利沉迷權術,可以用盡手段除掉政敵,甚至可以和敵人結盟為己所用以達目的,但關鍵時刻,依然要以國家為重。
便不擇手段,做盡壞事,有些事,依然是底線,是不能違背絲毫的原則。
所以當蕭崇烈私下派出軍隊,以巡查名義外出到裂天海峽出海偷襲沉玥時,他們不得不反目成仇,為各自的國家而戰——即使明知道這是針對他們而來意在將他們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陽謀;即使知道這樣做會將十多年心血毀於一旦,損失不可估量;即使知道他們這樣做會失去唾手可得的皇位甚至生命,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不管實際政局如何,也不管他們的意願是什麽,名義上蕭崇烈依然是大羽的最高統治者,哪怕他不是,就憑他還姓蕭,他的名字還在皇室玉牒上,他就有資格代表大羽。
而這樣的行為,無異於大羽主動向沉玥宣戰。
如何能忍?又如何能若無其事!
這是最狠毒的釜底抽薪,瞬間將他們從利益一致合作愉快的盟友變成不死不休的仇敵,還因為多年的接觸和了解深知對方的實力,一旦鬥起來,必然會戰況慘烈,卻無法不鬥,更無法不盡全力。
蕭崇烈還聰明不到這種地步,就算他有這種想法,他根本不知道沉玥的情況,也完全沒有半分實踐性可言。
那麽背後策劃這一切的人是誰,還用問?
雨時落敗,被帶回南疆受罰,意味著她這一派在沉玥的徹底失手。而沉玥皇族騰出手,必然會和蕭景暄聯手將他們連根拔起。各自為戰時他們都沒能占據上風,聯手後葉銘檀更不可能有勝算。所以他隻能趁現在還沒成為孤家寡人時,做最後的掙紮。
這場戰爭誰勝誰負,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雙方合作破裂反目成仇就是他的勝利,沉玥也好,大羽也罷,都不是他家的,無論出什麽結果,他自然都不用心疼。而且,運氣好的話,說不定他還能借刀殺人,趁機幹掉幾個重要人物,分一杯羹卷土重來呢?
至於蕭崇烈,這人已經瘋了,什麽祖宗基業家國百姓在他眼裏都是浮雲,他隻想拖著所有人為他陪葬,簡單地說,就是一種“我得不到的東西寧願毀了也不能留給別人”的心理。
所以江塵渺很不滿意,認為是蕭景暄太拖遝太浪費時間,才給了他們可乘之機。看她解決雨時的手段,多麽的痛快利落,多麽的瀟灑決絕。
都已經撕破臉了,還在乎那麽多做什麽?哪有可能十全十美?什麽好處都想占盡,天底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事到臨頭,何必再不忍?”忽然有冰冷而淩厲的聲音傳來,帶著雷霆萬鈞的殺意,“留下他們,不怕沉玥不會投鼠忌器!”
林逐汐被那似曾相識的聲音驚得頭皮一炸,渾身的寒毛都在瞬間豎了起來。不可思議地回眸,看向青衣素服頭戴鬥笠的男子。
那人正抬起頭向這邊看來,不再年輕的容顏已看得出淺淺的歲月痕跡,卻依舊俊逸英朗,帶著難以忽略的成熟魅力,眼神冷淡而犀利,對上他的目光隻覺像被冰刀霜劍紮中,隻是眉梢眼角偶爾流露出的淩厲,就讓人無法直視。
赫然是傳言中已經瘋了在上陽宮養老的蕭湛。
他的目光清明神情沉穩,言談舉止之間的從容威勢一如既往甚至更具有壓迫感。哪有半分“瘋病老人風燭殘年”的痕跡?看他目光炯炯神采奕奕,精神狀況還要勝過當皇帝的時候。
林逐汐以為自己會震驚會詫異會恍然會意外,卻沒有,半分驚色都沒有。她平靜得仿佛早已知道事情本就是如此,帶著了然和超脫地,看著他和眼前這一切。
匆忙趕回,日夜兼程,輕車簡從,改裝而來,蕭湛不過是家常天青色常服,袖口壓一層碧水紋銀緞滾邊,頭發隻用銀帶隨意一束,簡單得扔進人群裏都找不出來,但行動間袍角不動,未生一絲多餘的褶皺波瀾,襯得他的姿態愈發高遠沉著。
林逐汐暗暗歎息,若非數十年的朝堂風雨,怎會有這種穩如泰山淵渟嶽峙的氣度。可笑市井之間演說高貴,什麽白玉為堂金做馬,出身將相王侯之家,總以為是金銀珠寶錦衣玉食即可堆砌出來,那不過是世人溫飽後的傖俗想象。真正的高貴氣韻,須得經曆歲月風霜的雕琢看透世事的淡然才撐得住。
蕭湛的目光掠過四人,在神情漠然的江塵渺和似笑非笑的淩風臉上頓了頓,眉峰微蹙,隱現淩厲。
老家夥回來得比他預計中要快,看來老爹果然不耐煩地趕人了。淩風為他的行為讚歎,早就該這麽做了,做什麽要養閑人?還是個討厭的閑人,浪費糧食還破壞心情。
蕭湛的目光最後落到神色沉靜的蕭景暄身上,眼神咄咄逼人,不滿地逼視著他,冷聲道:“暄兒,你到現在竟還在心軟,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