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義正辭嚴神情大義凜然的蕭湛,再轉頭看看麵無表情置若罔聞的蕭景暄,淩風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笑吟吟地問他,笑意溫存如十裏春風,卻看得出淡淡的諷刺和揶揄,“感覺如何?”

蕭景暄漠然瞥他一眼,看懂他的意思,卻不想在此時讓他看笑話,淡淡一言以蔽之,“你覺得現在的我還有必要在意嗎?”

淩風揚眉大笑,樂得直點頭,“你說的沒錯。的確不需要在意。”

很多人就是如此,你在意他,將他當成心裏重要的人,才會給他留下機會讓他再三傷害你,當你將他驅逐出自己的世界,不把他當回事,他又算什麽呢?說到底,也不過是仗著你在乎罷了。

江塵渺唇角微勾,借喝茶的動作掩去唇邊不由自主泛起的淡淡笑意,心情忽然不錯。

果然都是同類人,再如何明爭暗鬥,也無法否認他的體內流淌著沉玥皇族的血脈,打著沉玥的精神烙印。“永昌皇帝,你的兒子可比你聰明多了。”

“怎麽能說是他的兒子呢?”淩風笑意盈盈地接口,語氣溫柔聲音清雅,偏偏說出來的話是截然相反的惡毒,毫不掩飾他的冷漠和敵意。“明明就是我們沉玥的人,他受沉玥的教育長大,蕭家不過是摘了我們的桃子,占了一半血緣和姓氏的便宜罷了。”

江塵渺挑眉不語,內心默默讚同。

蕭湛的臉色瞬間變了,他的神情非常複雜,看著麵前出類拔萃各有風華的三個年輕人,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老去,歲月彈指輪回,轉眼間又是英雄少年紅巾揚。比起秦家的人才輩出,蕭家的確窘迫潦倒太多,唯一拿得出手的蕭景暄,的確如淩風所言,更像是沉玥的孩子,為人處世總帶著無法抹去的沉玥的痕跡。但即使是事實,他和大羽的尊嚴也不允許兩個晚輩這樣挑釁,他的眼神裏透出冷意,甚至還有淡淡的殺意。

偏偏淩風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又或有恃無恐,笑容越發溫存柔和,眼神也越發幽冷沉靜,溫文爾雅道:“我們秦家會養孩子,你再怎麽羨慕嫉妒也沒用。”

林逐汐嘴角抽了抽,心想蕭湛哪裏受得了這種挑釁,還有什麽比英雄一世創下偌大家業卻後繼無人更令人痛心疾首的?這完全是哪痛戳哪,蕭湛到底哪裏得罪淩風了?還是因為文昭皇後?

蕭湛不出他們意料地臉色微變,但到底理智未失,很快恢複平靜,淡然道:“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準,等著看就是。”

“那也無妨。”淩風單手支頭毫不猶豫地答,態度淡然而無所謂。“反正你不可能看到了。”

這個男人,無論做什麽,都是千錘百煉深入骨髓的優雅精美,即使惡毒諷刺,也從來不會損失他半分風采。而他那雙通透如鏡的睿智眼眸,能看穿人心深處所有隱藏的陰暗和隱秘。

對上他洞悉一切的目光,大風大浪經曆過不知凡幾的蕭湛,也有種凜然狼狽的感覺,像麵對雪山上長成充滿王者尊嚴的神獸,甚至有些不敢和他對視,隻勉強撐住表麵的平靜。

淩風冷冷嗤笑,鼻子裏哼出淡薄如霜花的嘲諷音節,犀利地道:“怎麽?被我說中了?還是不敢承認?蕭湛,你捫心自問,你心裏對蕭景暄身上的一半血緣真的一點都不介意?我看不見得吧?如果你那幾個庶子裏有成器的,你敢保證你還會如現在這樣對他嗎?”

不可能的,他們都知道答案。

別說深知內情如三個皇族子弟,就是林逐汐這個沒怎麽和蕭湛接觸過的人,都從他剛才的話語裏窺出他對沉玥甚至蕭景暄的態度,不由為蕭景暄和文昭皇後深感不值。

她悲哀地閉上眼睛,有絲絲縷縷的憤怒和厭棄在心底匯聚成海,她隻慶幸文昭皇後和他一刀兩斷了,不然誰也說不準她現在的下場。蕭湛即使再怎麽自詡深情,在關係到他的權勢地位時,依然是涼薄的。他對沉玥和秦家的忌憚,絕不可能拔除。

她安慰地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十指連心,心和心最近的距離。

蕭景暄轉頭對她微微一笑,神情出奇的平和,柔聲道:“我沒事,都過了十五年,我早就不在意了。”

他難得的微微笑著,笑得蕭湛的心潮一波波地湧上來,卻沒有可供休憩的沙灘,最終在那般長長的徘徊之中,等到頭頂一輪幽冷的月色。

他的心,漸漸也變得像那輪月色一般,散發著青幽的寒氣,一寸寸銀輝四射。

蕭景暄的目光如流水般從他身上劃過,不帶任何停頓和留戀,平靜道:“我是否心軟,不勞您判斷,既然你當初選擇放手,就沒必要再插手。”

蕭湛眼中有怒色一閃而逝,卻勉強按捺住,質問道:“那你現在在做什麽?”

這次蕭景暄再也忍不住輕笑出聲,笑聲清亮如玉珠滾落湖心,卻也冰冷如極北冰原的雪,“先不說我們有沒有這個能力,你真的以為留下他們就能萬事大吉?或許事情會更糟糕。”

蕭湛的眉心跳了跳。

什麽意思?

淩風笑眯眯地看著他們,聲音柔和如情人耳語,卻毫不掩飾其惡意,玩世不恭的態度裏是深深的諷刺和得意,“沉玥的軍隊可不是那種一兩個人被殺或生擒就一蹶不振亂如散沙的廢物哦,要不要試試呢?反正我是不介意的。”

蕭景暄冷笑,神情冷淡,“當然,最起碼你的出雲騎和和鳴的天渺軍絕對不會,不是嗎?”

淩風滿不在乎地搖頭,坦然道:“你還有鶴淩衛不是嗎?”

四目對視,俱是洞悉一切的清冷透徹。

他們都有自己的直屬嫡係,可以用作親衛軍隊也可以當成殺手暗衛,耗費他們無數心血培養出來的絕對死忠,隻屬於他們的利刃。多年來都互相知道名字,卻從未有機會正式交手,這次如果有機會一較高下,也未必不是好事。

就是不知道鶴淩衛能否強大到以一敵二,擋住出雲騎和天渺軍的聯手,想想還真是有些期待呢!

蕭湛眼皮直跳,他不知道出雲騎,卻聽說過天渺軍的鼎

鼎大名,曾經的沉玥第一世家江家,號稱名將之血,家族代代從軍出名將,以鮮血和戰功鑄就了獨屬於江氏的家徽和榮耀。而江家最有名最令人聞風喪膽的,就是這支如臂使指的嫡係部隊天渺軍。隻是在二十三年前,這支強軍就隨著江家的傾覆而消失,如今又要重現了嗎?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江塵渺。

她是沉玥的公主,同時也流淌著江家的血脈。如果是她,定然不會拒絕沉玥皇族的要求,也完全可以重聚江家。

想到那種情形,他的眼裏有幽光一閃,仿佛鬼火在其中一跳,又一跳。

淩風瞥過他陰晴不定的眼神,輕輕地搖了搖頭,近乎歎息地無奈道:“怎麽就是學不乖呢?”

蕭景暄皺了皺眉,淡淡道:“現在做主的人是我。”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既震懾了蕭湛又安撫了淩風。

他對蕭湛沒太多感情,但到底是他親爹,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盯上還袖手旁觀,尤其這還是頭披著羊皮的惡狼。

淩風興味地看了看神情淡定的蕭湛,滿懷惡意地猜測著他的內心,才不認為他會像表麵上這麽淡定,誰叫他到現在還放不下架子呢?

江塵渺靜靜地述說事實:“大羽的男人普遍看不起女人,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越是如此,卻總是在女人手裏吃虧。”

淩風噗嗤一聲樂了,必須承認這是個有意思的怪現象,明明她的語氣平和客觀,怎麽他就是覺得這麽諷刺呢?她真不是故意?

蕭景暄眼角抽了抽,想反駁都找不到理由,因為人家說的就是事實,閉嘴為上,免得人家把話捅破更難堪。

蕭湛銳利的目光在兩人臉上一轉,眼中寒意如針,像隨時要飛射出無數冰珠子,兜頭蓋臉地往他們身上砸。

兩人都坦然自若,江塵渺麵無表情地喝茶,淩風也喝茶,兩人的目光在茶杯上方一撞,都無聲地撇開頭,隻作若無其事。

蕭景暄看在眼裏,不禁好笑。

別扭,都很別扭。

蕭湛皺眉打量著他們,看到蕭景暄凝重暗淡的目光,不知為何心底一涼,像三九寒冬飲下冰雪。

歲月流逝的悲哀湧上心頭,他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們任何一人,他們都長大了,也改變很多,完全可以憑自己的實力和他分庭抗禮,完全不是他記憶裏的孩子模樣,可為什麽他會一直將他們當成孩子看待,始終不曾在意正視過他們的成長?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老去,這個天下,已經是年輕人的舞台。他們這一輩,或早或晚,都會黯然地退出人們的視線。尤其是他,早已離場。

注意到他隱隱悲涼的複雜眼神,淩風微笑,笑意清淺而冷,微微帶刺,如受到攻擊後慣有的笑。

“蕭家人這麽多年,一點都沒變過,真是讓我失望。”他淡淡一嗤,語氣溫存聲音卻冷漠,“知道你們最大的敗筆在哪裏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