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陽光灑下,剛好打在單鈺臉上,他的眼皮輕顫,因受到光芒的刺激,眉頭輕蹙,抖著眼皮眯開一條細縫。

他倦意正濃,翻了個身想繼續酣睡,片刻之後,驚覺不對,猛然翻身而起,如受到驚嚇的小獸般警惕地看向四周。

他此時身處一間格外寬敞雅致的臥房,且不說所有桌椅臥榻一應俱是最昂貴的黃花梨木,光是那雕刻的巨蟒就知道,放眼整個西南,有資格使能夠使用蟒的唯有郡王一人。

單鈺忽覺頭痛,他是修了幾輩子的金福良緣,如今何德何能,居然上了郡王的貴榻?

單鈺翻身下床,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將自己拾掇成人樣,三步並做兩步就往房門衝,待指尖剛要碰到那扇門時,卻見那門從外麵打開,單鈺一驚,堪堪頓住。

看到來人,更是罕見地呆若木雞了。

慕霆煬也愣住,他以為單鈺體弱,不會這麽早就醒的。

西南鐵騎向來軍紀嚴明,慕霆煬對自己更是從嚴要求,從不懈怠,此時鐵騎剛整訓完畢,他便讓小廚房做了幾個肉包,鎧甲都沒有換下就巴巴地給人送來。

當然,其實他更是想看看那人睡著後乖巧沉靜的樣子。

單鈺腹中餓鳴,驚醒了兩個尷尬對望的人。

慕霆煬打住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偏過頭,“給你帶了包子。”

他生得高大威武,孔武有力的雙手捧著幾個玲瓏可愛小肉包。

此情此景,實在是...匪夷所思。

單鈺腦子都轉不動了,但是多年來的禮法約束讓他再是驚慌,也平靜如斯。

他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下官不甚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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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鈺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神遊到了桌前,在慕霆煬威嚴的目光下,正襟危坐,神情肅然,一口一口認真地吃著包子。

一舉一動規矩地讓人挑不出任何錯處。

直到將最後一口肉包咽下,單鈺再次恭恭敬敬地給慕霆煬磕了個頭,“多謝郡王,下官吃飽了。”

慕霆煬瞅著他那畢恭畢敬的樣兒,沒好氣地抱著手,眼裏閃過一絲戲謔,“你這麽緊張做什麽,我要吃人嗎?”

饒是單鈺千錘百煉,此刻也不知應當如何回應,隻有尷尬又不失禮貌地抱以微笑。

“昨晚大夫給你仔細看過了,你是給人下了蒙汗藥,下藥之人手法的十分精準,既不會讓你當即發作,次日醒來又不會任何察覺。可見此人算計之精妙。”

慕霆煬眼裏忽然閃過一絲淩厲的冷光,“此人是誰,你心裏可有計較?”

單鈺微微一怔,他所有的吃喝用度皆來自於郡王府,府邸軍紀嚴明,更何況百官用膳更是不能出任何差錯,唯獨昨晚在裴憐玥那裏喝的酒...

慕霆煬看著單鈺淡笑不語,從單鈺神情變化中便可看出,他已經猜中了下藥之人。

“今日一早,我已經差人將裴憐玥趕出府邸,盤查府內上下,一旦發現可疑之人,就地處決,如此,你大可放心。”

慕霆煬忽然玩味一笑,繼續道,“知道嗎?昨晚上我還抓了一隻老鼠。在你的住處。”

單鈺瞳孔緊縮,心道好險,如果不是他昨晚和慕霆煬一路返回,現在他的屍身怕早就涼透了!

裴憐玥,你竟歹毒至此!

單鈺定了定神,拱手道,“多謝郡王救命之恩!”

慕霆煬還想繼續說,此時,門外傳來林江的聲音,“稟郡王,那蠻夷已經招了!”

涉及軍中機密,單鈺自知回避,他起身,欲離去。

慕霆煬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以後再遇有難處,盡管來找我。”

單鈺心底微熱,輕聲道,“下官不甚感激。”

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碰撞,說不清那究竟是何情愫。

房門從內部打開,林江抬頭正要進去,看到來人,生生止住了邁出的腳步。

他雙目呆滯,看著單鈺麵無表情地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之後坦然離去,轉而又看向慢條斯理喝茶的慕霆煬,顫抖問道,“屬下可是擾了郡王的好事?”

慕霆煬目光陰翳地瞪了他一眼,“今日啟程,去一趟東宮。”

林江更是疑惑了,這遠在千裏之外的東宮怎麽了?竟讓蠻夷的事都變得不重要了。

室內。

薑景清翻著孔孟賢書,煩躁地讀不進去一個字。曹知府的責罵還在腦海回響,格外刺耳。

他將手中昂貴的兔娟紫毫狠狠地杵在桌上,想起單鈺那副頗有心機的嘴臉,心頭恨得吐血。

“薑大人。”隨從怯怯地道,生怕觸了薑景清的眉頭,“知府大人召集三位縣令即刻議事。”

“啪”的一聲,薑景清將紫毫甩在地上,墨汁四濺。

他惡狠狠道,“知道了!”

隨從埋著腦袋收拾地上的紫毫和墨汁,不由歎息,紫毫昂貴,小小的一支都能抵得上他半年的薪給,薑大人不知人間疾苦,眼睛都不帶眨地就給扔了。

薑景清瞥了眼對麵尚未動過的床榻,惡狠狠道,“姓單的人呢?”

隨從搖了搖頭,“未見單大人回來。”

“好你個姓單的,告了老子黑狀之後自己跑出去野了?”薑景清咬牙切齒,忽然想到了什麽,計上心頭。

他轉頭走到單鈺榻前,將單鈺包袱翻查。

隨從想阻止但又怕薑景清怪罪,怯怯道,“薑大人,這樣不...太好吧?”

“不用你管!”薑景清頭也不抬,待翻到單鈺的一件襲衣時,惡劣地勾勾唇,臉色帶有幾分陰鷙。

“你過來!”

薑景清將單鈺的襲衣扔給隨從,提著隨從的耳朵湊上前耳語幾句。

隨從似是遇上驚雷一般,大驚失色地看著薑景清,薑景清臉上烏雲密布,惡狠狠道,“爺給你交待的事可得仔細了!若是辦不好,爺剝了你的皮!”

隨從捧著單鈺的襲衣,抖若篩糠地退下。

薑景清冷笑一聲,才獨自往知府的住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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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景清是第一個到的。

曹知府看著他臉上的邪笑,氣就不打一處來,道,“單鈺呢?”

薑景清冷笑一聲,“在外麵鬼混了一夜,誰知道上哪裏去了。”

曹知府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薑景清給他盯著發毛,沒好氣道,“我是真不知道...”

此時,隨從進來稟報,“知府大人,陸大人、單大人已在門外候著了。”

曹知府斜睨了薑景清一眼,越過他出了門。

薑景清懊惱地翻了個白眼,隨即跟上。

“下官拜見知府。”

見曹知府從屏風後走出,陸單二人跪地行禮。

曹知府“嗯”了一聲,坐上了首席。

單鈺乖巧地起身站定。

薑景清看著單鈺那人畜無害的樣子,胸腔裏一股無名之火忽地燃燒,上前就一番質問,“單鈺!你好大的膽子,郡王府是什麽地方,容得你放肆?!”

單鈺飛快地掃了一眼曹知府,見他老神在在地喝茶,便迎上了薑景清怒氣衝衝的臉,滿眼無辜地看著他。

薑景清看他那副純良的樣子更加惱火,“徹夜不歸,你該當何罪?!”

單鈺恍然地“哦”了一聲,越過怒氣衝衝的薑景清,對曹知府跪下道,“稟知府,昨夜下官被一位大人召去,由於匆忙,來不及稟報知府,還望知府恕罪。”

“放屁,你倒是說說是哪位大人。”薑景清因為單鈺的無視格外惱火,眼看著就要動手。

曹知府嗬斥一聲,“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薑景清猶如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手懸在空中不上不下。

曹知府也不叫單鈺起身,自顧地品了口茶。

就在單鈺感到腿腳酸疼之際,曹知府揚起下巴,掃過三人,嚴厲道,“爾等是來府上議事的,一言一行都得照著規矩來。這話我已經提醒多次,如若有人以身試法,誰也保不住。”

三人皆跪地齊聲答是。

“行了,都起身吧。”

曹知府就此輕輕揭過,薑景清捏緊了拳頭,強抑壓下心中的憤懣。

議事完畢,單鈺和陸明躬身退出知府住處,二人行走在回廊。

“多謝陸兄相助,今日差點遲到。”單鈺朝陸明拱了拱手,若不是陸明的侍從急急忙忙找到他,可能他今天就真給薑景清拿捏了。

“舉手之勞,不足掛齒。”陸明撫了撫長須。

單鈺淡笑,“陸兄為人坦**可靠,深得知府倚重,小弟欽佩不已。”

“你也很優秀。”陸明似是想起什麽,“今日我瞧見有個小廝從你房間走出,神色惶恐不安,恐有異向。”

單鈺眼皮一跳,從他的房間走出的小廝?

陸明向來點到為止,倆人拱手拜別。

單鈺回到房間,果然發現自己的包袱被人翻動過,他眼神一暗,蹙起眉尖,不動聲色地將包裹收整好。

薑景清從知府住處回來的時候,單鈺已然在看書了。

看著單鈺分外平靜的臉龐,薑景清心下有些惴惴不安,忍著內心的嫌惡打了個招呼。

單鈺衝他笑笑,從善如流,一如既往地溫和有禮。

直到入睡,也不見單鈺有任何異動,薑景清徹底安心了,暗自竊喜。

單鈺,等著吧,惹怒了本少爺,有你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