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夜晚比白天的溫度好不到哪裏, 一樣的難耐。
江望靠在沙發上,看著頭頂的燈。
他不知道跟路停舟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樣,他很少有被人掌控的感覺, 路停舟算是實打實的給他了他一次重擊。
他本來不應該相信任何一個人的花言巧語, 卻還是在三年前,選擇了對路停舟抱有期待。
對旁人抱有期待,就是意味著把掌控權交給了對方。不是全部, 但總歸也是不完整了。
那應該是他第一次期待家的感覺, 這個字是他此前從來沒有擁有過的。
再濃烈的感情也是會淡的,他和路停舟或許就到此為止了。
相見有時候不如不見, 不見還能給各自留一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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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望在沙發上睡了一夜,第二天被鬧鍾叫醒後簡單吃了兩口東西, 收拾了一下, 就往片場去。
門剛打開, 就發現了坐在樓梯上的人。
他倒是忘記了, 路停舟本質上是個強種。別說等一夜了,不達目的,等一個星期也有可能。
“想說什麽?”江望倒是有些好奇,這個人會如何為自己開脫。
路停舟聽見動靜,即刻站了起來,他看向江望,沒有及時張口, 微微下垂的眼角卻透露出很多東西。
這樣的目光跟第二人格很像, 但江望明白, 路停舟不會輕易放第二人格出來。
“不是我要離開。”
“是有人帶走了你, 你說過了。”
這些話, 江望昨天晚上就聽過了, 他不並不覺得有什麽說服力。
如果這個人真的想見他,一定會想辦法和自己取得聯絡,可事實是沒有。
他像是從來都沒有來過,三年前突然離開,三年後又突然出現。
他把這一切當作什麽,一場想續就可以續的夢嗎。
“路停舟,如果還是昨天晚上的那番話,你可以不用說了。”
江望的目光落在路停舟的眼眸上,在路停舟抬眼看他時,眼白處的紅斑落入視線。
那樣的痕跡,很明顯是外力造成的。
路停舟沉默了片刻,在江望即將要走時,開口道:“從我被帶走後,他們就管控了我所有的賬號。對我實行了全方位的監視,在幾次試圖向外傳遞消息後,我被帶到了一家醫院。”
“醫院……”
“對,就是那種醫院。有很多所謂有效的治療手段,他們想讓我跟第二人格完全剝離,也就是徹底消滅第二人格。一開始是關著,後來……我不是不想回來,是不能。”
藥物控製,電擊,心裏施壓,催眠,斷食……
很少有人在經曆過這些後,還能有活下去的欲望,但他活下來了。
一想到活下去就有回來的機會再見到江望,所有的事就變得不是特別痛苦。
他也在期待,期待重逢。
這樣的情緒在三年裏瘋長,甚至完全變成了支撐人的信念。
他的管控,持續到老爺子的死訊秘密傳到國外,遺囑交代的遺產和股份正式生效,才得以徹底解除。
路停舟的聲音略微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該怎麽讓江望相信這一切,但事實就是如此。
他從來都不是表麵上風光無兩的路總,而是董事長被迫無奈選擇的傀儡。
他們需要的一直是一個頂級Alpha的繼承人,一個新的完美的繼承人,而不是一個雙人格,隨時隨地會失控的Omega。
到現在,他所得到的一切也並不真正的屬於自己,而是那個遺囑上已經被人認可的小Alpha。
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的那一刻,路停舟便開始查詢江望的下落。
一直到終於結束跟決策團的對峙,才敢過來看一看。
他已經許多個夜晚沒有睡過覺了,腦子已然亂的徹底。
在江望說出下一句話前,路停舟開始動手解自己的衣裳,不顧江望蹙起的眉頭,將西服和襯衣全部扔在了地上。
西裝革履之下的身體江望見過無數次,但這一次很是不同。
他見到路停舟胳的小臂上遍布針孔,四肢和脖頸也有各樣因為掙紮留下的傷痕,除此之外,身體的其他地方也好不到哪裏去。
像是一朵被風刮倒破碎飄零的花,卻仍舊直直立著,。
江望的目光凝了一凝,他想到路停舟的計劃跟股份有關,但從來沒想到路停舟的處境如此被動。
怪不得今天的路停舟看起來格外憔悴一些,他還以為是一夜沒睡得緣故。
“還有一件事,路總沒說吧。”
江望把落在地上的襯衫撿起來,拋進路停舟的懷裏。
他拿出終端,將當年那份體檢報告調了出來。
上麵的數據,有些過於詳細了,更是清清楚楚寫著兩個人的契合度。
這份報告當年直接發送到了路停舟的終端上。
“路總剛才一直在解釋自己為什麽沒回來,可從來沒打算解釋這個。現在我來問一句,路總不是Alpha嗎,又怎麽會跟我的契合度是百分之百呢。”
江望從前是被第二人格眼中的赤誠打動的,當時對這樣的赤誠有多少喜愛,現在就有多心有餘悸。
他跟路停舟的相逢,本來就是安排好的。
他在安排,路停舟也在安排,到最後兩個人的安排都出現了意外。
“我……”
路停舟的眸光微微發顫,像是最為不堪的事被揭露,曝光在眼前。
很諷刺。
這輩子高傲到了極點的人,最後卻還是選擇了最卑劣的手段去試圖改變自己的處境。
他無法改變所有人,隻能改變自己。
他騙了江望,早在見到江望的第一眼,就是利益為先。
但原本的計劃早已經改變,他想處理好路家的一切,再將真相和盤托出,但到底是沒有等到這個機會。
“路總到底是Alpha,還是Omega?”江望的音聲漸冷。
路停舟的呼吸沉了幾分,許久,他閉了眼睛,道:“Omega,我是Omega。”
一件他從來不肯承認的事,到今天終於被他承認。
江望看著仿佛脫皮退骨的人,略略蹙了眉。
他隱約能感覺到在謁川Omega完全沒有進入決策團的機會,但沒想到這件事對路停舟的影響這麽大。
“又為什麽會選中我。”江望又問了一句。
盡管很不想承認,路停舟還是如實道:“孩子,我需要一個孩子。”
一個頂級Alpha,一個身體裏有路家血脈的頂級Alpha繼承人。
他心中有這個計劃,但從來沒想過要實施,是遇到江望後才察覺到,原來結婚生子,沒有想象中的讓人難受。
如果是因為利益,他可以不實行這個計劃,但如果是江望,他可以接受。
路停舟的回答讓江望震撼,也是今天才終於了解到,這對看似關係融洽的祖孫之間到底有多少不可調節的矛盾。
是至親,也是仇敵,是血濃於水,剪不斷的孽緣。
路停舟從出生起就是傀儡,潮流湧動著讓他前進,他不得不前進。
在這樣的處境裏,不做改變就會被淹沒。
“你,很好。”江望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僅僅是客觀的評價。
路停舟的困境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能做成這樣,走到今天這一步,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平心而論,如果他是路停舟,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也是無法靠尋常手段很快擺脫困困境。
做大事的人能耐得住,路停舟也確實能耐得住。這麽大的計劃,他居然一個字也沒向他透露。
他分明已經身在局中,卻又沒有知曉這個局的機會。
“在你眼裏,我有這麽不可靠嗎?”江望問了一句。
“不,我隻是想先處理好一切。”
“這就是你處理的結果?”
三年。
路停舟光是從國外回來就花了三年的時光,他分明一個人應接不暇,卻還是理所應當的自己扛著。
“抱歉,我用了太多時間……”
路停舟的腰塌了一塌,眼皮也有些沉重。
他現在客廳,始終沒有坐下。
他要說的已經全部都說了,現在輪到他看不懂江望的情緒了。
江望看著仿佛被他丟棄,如今又遭受拒絕的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走吧,回去睡一覺,做你該做的事。”
路停舟現在能過來找他,就證明這人的處境已經好了太多。
決策團那幫人很會見風使舵,林總在的時候聽話的像狗一樣。現在老爺子沒了,權柄下移,不可能跟路停舟再起衝突。
路停舟看著沒有一絲表情的人,垂了垂眸道:“我,睡不著。”
他早就睡不著了,離開江望的信息素,就很難有睡著的時候。
見江望不說話,路停舟又道:“我可以在這兒睡嗎,沙發上也好,地上也可以,隻睡覺,睡醒之後我會自己離開。”
這裏是殘留信息素最多的地方,他實在太需要睡眠了。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今天早點,以後還是九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