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這話時,臉上罩了點虛籠籠的笑,弄不清真假。

場麵沒徹底冷下來,也涼半截,徐牧遠說:“以前的房子,牽扯太雜,有人走了又回來鬧,你要是把他家定位成違章建築,那北區多了去。我不是替張東子家說話,隻是覺得,你這麽一來,事情又複雜了。”

賀圖南大約聽出話裏意思,還是那點笑,又讓人當真:

“我按章程辦事,先前配合的我不會吃飽撐的去找人麻煩,但跟我一直蠻不講理,貪得無厭的,我沒必要客氣。你說我公報私仇,對,我就報了,你以為我跟北區交涉這麽些天,很高興嗎?”

徐牧遠被他這話弄得也有點不舒服了,說:“你不能怪他們,窮日子過久了,大家都以為不會有個頭兒,突然說要發財,為自己多爭取些是人之常情。”

賀圖南說:“窮?這裏都窮人嗎?我不是做慈善的,也沒興趣當什麽大善人,我憑本事做生意而已,你不能讓我去體諒北區的人之常情,我體會不了。”

“畢竟,”他瞥了瞥一直默不作聲的展顏,“我不像小妹,悲天憫人,看誰都可憐。”

說完,他把煙頭往茶杯裏一丟,湮滅了。

展顏略怔了怔:“你在挖苦我嗎?”

服務員進來,孫晚秋起身端菜,說:“先吃飯吧。”她輕輕碰展顏一下,“吃了沒?”

展顏悶悶的,說句吃過了,看向徐牧遠:“讓他們吃飯吧,我們先走。”

徐牧遠手機響起,他接了電話,電話是徐媽打來的,讓他快回家。幾人看他神情變了,等電話一掛,展顏看他急忙起身,也跟著起來,“怎麽了?”

“我得回去一趟,大伯跟我爸不知道怎麽回事打起來了。”徐牧遠覺得今天非常遺憾,他跟展顏,就這麽沒緣分,好好地出來,現在搞得很尷尬,家裏又一團糟,他抱歉地衝她笑笑,好像說:你看,我不能陪你聊繼續逛了。

賀圖南動也不動,司空見慣,徐牧遠看看他:“我們下次再聊。”

“賀總,我送徐牧遠,你先吃。”孫晚秋利索拿起外套,抓起鑰匙,匆匆跟徐牧遠出去了。

飯桌上,轉眼間隻剩兩人,賀圖南把筷子上的塑料皮一扯,遞給她:“再吃點兒嗎?”

疏遠生人一樣的神情,在她臉上顯露:“你剛才跟徐牧遠說話,太衝了,好像要吵架一樣。”

賀圖南夾起菜:“你來這兒幹什麽?看博物館嗎?”

“徐牧遠從小生活在這裏,我知道,你跟北區打交道久了對他們印象不好,可徐牧遠也是這兒的人,你跟他,照樣是朋友不是嗎?北區也不全是……”

“你是替老徐打抱不平,還是替誰?”賀圖南說著,端詳起她,她眉型很秀氣,彎彎的,睫毛很長根本不用塗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嘴巴擦了口紅,整個人特別明亮,比春光還明亮,穿著件魚尾裙,嫋嫋的,走路的姿態很嫵媚。

他把剛才她跟徐牧遠那一幕,又過一遍,心情更差了。

“你難道覺得,我會替張東子家打抱不平嗎?”展顏看著他的黑眼睛,她覺得,他對她誤會夠深的,這件事上,無論他怎麽做,她都不會置喙一句。

服務員又進來送米飯,賀圖南說了句“謝謝”,大口吃,一時間不說話了。

“你吃吧,方案我改好給楊師傅了,周一他會去你們公司。”展顏拿過包,賀圖南抬眼看她,“你不來了?”

“嗯,賀總不是說隻希望跟一個固定的負責人對接嗎?我做的不夠好的地方,楊師傅肯定會修補,到時他去。”

“我知道,因為博物館的事,你還在生我的氣。”賀圖南不小心吃到花椒,口腔一陣麻。

展顏緩緩搖頭:“已經不了,剛開始是有點氣也有點難過,現在,我想通了,這個世界上沒什麽東西不會消失,就是石頭上刻字,也能破壞掉。古往今來,不知多少文物古跡都毀了,該我努力的,我努力爭取過了,沒辦法挽留就這樣吧。”

她停了幾秒,一度沉默後,說:“人也是,這個道理一旦想通,就不會那麽痛苦了。”

沒有抱怨,沒有頹喪,好像冬天太陽地兒裏跟人聊天,說了句“今年白菜便宜。”

賀圖南道:“我讓你痛苦,我知道。”

青天白日的,外頭車流不息,人來,人又往,灰塵在飛,花在開,剛進四月的陽光像愚人節一樣愛糊弄人,但春天到底來了,連餐廳裏爆炒的香,都是春天的味道……他還說這些幹嘛呢?人生中又一春來,那些過去的,不必說了。

“我們不談這些,後頭楊師傅還想讓我出施工圖,他說,我應該多鍛煉,我也這麽想的。以後,工作上還會有對接的時候,你有什麽要求不需要拐彎抹角顧及我什麽,直接說好了。”

“周一你跟楊工一起吧,或者,你自己來也行。”賀圖南忽然岔開話,“剛在北區,你跑我跟前問我怎麽了,什麽意思?”

她立刻知道他問的哪句,說:“我看那圍了很多人,想問問你,發生什麽事了。”

“你不是這麽問的,你問的是,你怎麽了?”賀圖南直視著她,那目光,一如既往地要把人看透了。

這種目光,讓人無所遁形似的,他越是這樣看著她,她越覺得賀圖南好像在算計什麽,她一下足夠坦**了:

“我以為,你被人打了,那兒有好多爛磚頭,鐵棍,我以為你跟那兒老百姓交涉鬧了矛盾。”

“擔心我是嗎?”

她忍無可忍了:“對,我擔心你,我怕你會死,即使我跟你分開,我也希望你好好活著,不受傷害,但你不要覺得我獨獨對你這樣,我悲天憫人,看誰都可憐。”

展顏說完,不給他再開口的機會,背起包快速小跑出去了,像小魚,一擺尾,遊進深海。

世間如果死了圖南哥哥,剩下的,變作微塵之塵,全都輕起來。可圖南哥哥也不是圖南哥哥了,展顏坐在公交車上,最後一次回望北區,有巨大的灰塵竄起,卷作一團煙,像當年生機勃勃正在生產鋼,生產鐵。

孫晚秋把徐牧遠送到了家,一路上,她跟他說賀圖南創業的不容易,泛泛而談,徐牧遠聽著,說知道。

“我其實不怎麽了解他,他要我跟他幹,我就跟了,跟了這段時間,我覺得他人還不錯,以前是我小看他,我以為,他就是個養尊處優的人,運氣好,人生過得順。我要是他那個家庭,我也能去香港幹投行。現在看,他真是能屈能伸,像個彈簧。剛才飯桌上,你們爭執根本沒意思,你不能要求人家做生意的背著什麽狗屁道德感,他又不是要當聖人,你們就是雞同鴨講,再好的朋友有時候也是雞同鴨講。”

孫晚秋說話時,眉眼間,總帶點兒隱隱的嘲弄,這些年過去,徐牧遠覺得她模樣變了些,人更精明幹練,可這股嘲弄,不曉得對誰,始終都浮**在眉心。

“你跟顏顏也會嗎?”

“會啊,怎麽不會?我不愛看什麽高深的書,也討厭聽人講道理,展顏跟我很不一樣的,但我還是喜歡她。你跟賀圖南明顯也不一樣,你這個人,比較文氣,爭一圈都沒對錯之分,別傷感情嘛。”

徐牧遠說:“不至於,隻不過他有時候太鋒利了,張東子的事,過去那麽久,糾纏也沒意思。”

孫晚秋嗤笑:“你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你又不是賀圖南。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是不會因為過去多久,就消失的,看著遠去了而已,但還在啊,你不也一直記著你們以前多輝煌嗎?我有次,跟你們這兒一個老師傅聊了幾句,過去那些事兒,他記得一清二楚,估計入土合眼那天都不會忘,一說當年,就惋惜得不得了,恨不能穿越回去。”

徐牧遠無言以對,笑了笑:“你很會替老板著想。”

孫晚秋說:“我給人打工,當然要替人著想,將來,你要是當我老板,我也替你著想。”

徐牧遠想,她跟展顏的確是不一樣的。

徐爸在附近衛生所簡單包紮了,他回來後,把大伯姑姑那夥人全都轟了出去,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這麽強勢,人都愣了,罵罵咧咧,姑姑在門口跳腳,拉著奶奶幹哭,說房子是奶奶的。

小妹在那掐腰罵姑姑,她長大了,又任性又野蠻,一點不像父母,也不像他,他也沒去拉,任由小妹在那罵。

“這房子是工廠分給爺爺的,爺爺在時,他跟奶奶一直跟我們過,你們早分家分出去了,這會兒說有你們一份兒,要不要臉啊!”

“你這丫頭反了你,輪得到你個丫頭片子說話?”

“這是我家的房子,難道輪得到你說話嗎?”

所有人的麵目都猙獰起來,唾液飛舞。

徐牧遠覺得親人們真是虛偽透了,他有些疲憊,他有時覺得他們可悲,有時覺得可恨,像搶食的雞,把彼此的冠子啄的稀爛,誰也甭想好。

展顏打電話問候時,他跟家人,在燈下默默吃飯。

“沒事吧?”

“沒事,還是拆遷款的問題。”徐牧遠打起精神,“我以前總覺得,錢不能代表感情,現在想想,誰要是給你一百萬一千萬,那絕對深情。”

展顏不會安慰人,她隻能說:“會過去的,什麽事兒都會過去的。”

一些事會過去,一些事就會來。周一,楊工帶著她到新世界公司會議室匯報方案。展顏做了PPT,把參考的文獻都標了出來,重點講了優化部分,把博物館換成廣場,兩旁設店鋪,其他不必再動。

安置房則在有限空間裏,盡量關照生態,停車位,消防通道等各個問題。

“北區的老百姓,目前更在乎賠償的數目,還有房子的麵積,看起來對質量不怎麽關心,但等住進去,可能會有很多後續維權的事,所以,方案這塊一直秉承的原則,還是希望目光能放長遠些。”

展顏說完,看向一直托腮凝神傾聽的賀圖南,她不知道這次能不能定下來。

他好像在思考什麽,沒說話,她等著,竟有些忐忑等待分數的心情,她覺得自己掏不出什麽東西了,他再不滿意,她真的要崩潰。

“非常好。”賀圖南微微笑了,轉頭問身邊的建築師,兩人交流幾句,方案確定。下一步,是送到規劃局那裏。

他滿意了,她有種忽忽若失的感覺,多麽奇怪,她不用再來碰頭。

賀圖南也就給了“非常好”三個字,扭過頭,跟楊工說話去了,她像被用完了,就晾在那。

直到說請他們吃飯,他的眼,才重新看過來。這次去了一家很高檔的餐廳,點很貴的菜,開很貴的酒,楊工說賀總真是太破費了,但錢花的多,好像尊重跟著多,人就是這樣,用錢來衡量簡單明了,賀圖南還是不怎麽跟她說話。

楊工要替她說,說她一夜就改好了方案,睡辦公室的,年輕人就是充滿幹勁雲雲,那語氣,像班主任誇成績最好的那一個。這些東西,沒必要跟甲方講那麽細的,楊工倒生怕捂著藏著,別人不知道。

賀圖南聽得笑,她看他笑,淺淺的,像是應付,不失去禮貌而已。這才想起一些很細的東西,念高中時,他對她的成績就沒太在意過,總是你考好很好,考不好也沒關係的樣子。他對她,似乎沒什麽要求,像個溺愛的家長。

“我也想喝一杯。”展顏突然開口,今天其實是她生日,喝點小酒,高興一下,她對過生日其實也沒什麽興趣,但要借著這個由頭做事。

楊工知道她不喝酒的,以為她是交了差想輕鬆一把,說喝吧喝吧,這個度數低。

“我想喝洋酒。”展顏問楊工,“您喝過洋酒嗎?是洋酒好喝,還是咱們白酒好喝?”

話題很自然地就變成討論酒了,賀圖南以前出差滿世界跑,酒嚐的不少,楊工傳統,他覺得xx就是最好的。

賀圖南給她倒了一點點白酒,遞過去:“下次酒吧請展小姐,今天湊合吧。”

他病了一次,最近根本不沾酒。

展顏接過來,嚐一口,忍不住吐舌尖。楊工說,一看你就不能喝,啤酒都費勁,還喝洋酒呢。

飯吃完,賀圖南讓人送楊工,楊工今天沒醉,連擺手不讓麻煩,賀圖南給他開了車門,說:“客氣,小李順路,楊工不是往東邊去嗎?”他記性好,還記得楊師傅的家。

送走楊工,賀圖南見展顏臉已經微微的紅了,明顯一碰就上臉的樣子。

他說:“走吧,我請你,這兒附近就有家酒吧。”

展顏靜靜看著他:“你對我的方案滿意了嗎?”

“滿意了。”

賀圖南指了指對麵:“要去嗎?”

“你怎麽知道附近有酒吧?”她心裏突然不舒服起來,順著他的手,真往對麵霓虹亂閃的方向看了看,她從沒去過酒吧。

“我有正常的社交,知道這個很奇怪嗎?”

展顏不作聲了,他在大城市過那麽多年,自然是有聲有色。那他這話什麽意思?她沒有社交,她也蠻過時的。

“你經常和別人去嗎?”

賀圖南回想了下:“以前公司聖誕聚餐一定要去,出差也會去。”

“你們公司過聖誕節?”這是新鮮事,展顏覺得跟他隔了好大一塊麥田,他說點什麽,就好像一隻翠藍的鳥,倏地飛過去。

“外資投行肯定不會大張旗鼓過年包餃子,”賀圖南偏了頭,笑笑的,“還有問題嗎?”

她對他那幾年一無所知,路遠,心裏又有大霧彌漫,她根本看不見他。不像她,他想想也知道,她還在念書,在學校能有什麽事兒呢?

他永遠走在她前頭似的,他也不認可她。他一定見識了很多不一樣的女人,比她聰明能幹,比她漂亮,比她……展顏不知怎麽就想到這,她心裏難受起來,說:“你去酒吧快活嗎?”

賀圖南笑了,好像笑她的天真。

“去酒吧就是消遣,難道還能是去找煩惱的?”

“你不是很忙嗎?怎麽會知道這裏有酒吧。”

“偶爾來一次,”賀圖南說著,往前走,“帶你去看看?”

“你跟別人一起來消遣嗎?”展顏沒動,她忽然想到那次找孫晚秋,那些曖昧的低矮門麵,打著按摩店的幌子,二十一次。

“以前跟同事,或者客戶,回來後都是自己。”賀圖南低頭笑了聲,他早察覺出她想問什麽,也不點破,她問一個,他回答一個。

“今天你生日,小酌怡情,走吧。”

展顏愣了愣,他還記得她生日,她以為,他早忘了。

眼看要亮綠燈,賀圖南拉住她的手,一路跑過去,她被他拽著往前跟著跑,裙角跟頭發一起飛揚,蹁躚過去,穿過人群也不管行人是不是在看,一口氣跑到對麵,她甩開他的手,不讓他碰。

賀圖南沒堅持,帶著她,輕車熟路進酒吧,展顏覺得有些新奇,小心打量幾眼,裏頭正放爵士樂。

吧台上擺滿了洋酒,看起來像琥珀,像紅葡萄,瓶子很漂亮,五光十色,賀圖南把她往高腳凳上一按,坐她旁邊,整個人很鬆弛,好像真的很習慣這種環境,跟剛才吃飯時又不一樣了。

“喝什麽?”賀圖南問。

展顏不想露怯,鎮定說:“我要最貴的。”

賀圖南莞爾,她從沒這麽跟他提過要求,他們在一起那幾年,他單槍匹馬,也在念書,遠達不到闊綽。

他語氣戲謔起來,說:“一個月工資夠嗎?”

展顏依舊鎮定,反問他:“不是你請我嗎?是你說的,今天我生日,舍不得了?”

她為了省煤氣,大夏天裏直接對著水龍頭喝生水,賀圖南忽就想起這麽個畫麵來,當時,真是氣壞他了。

他收住笑意,跟人說了句什麽,展顏也沒太聽清,四下看看,男男女女忽然就冒出一陣放肆的笑。

酒液美麗,她端起來,盯著看了片刻,又聞聞,說:“你要喝嗎?”

賀圖南搖頭:“我得開車,你隨意。”

她嚐了,味道說不上來,以前,媽從集市上買那些散葡萄,便宜賣的,自己釀葡萄酒。她覺得那個更好喝,但花了錢,總不能浪費,她皺眉喝完一杯:

“我想喝甜的。”

賀圖南便讓人給她調了杯口味清甜的,她把它當果汁,一杯灌肚子裏去,人飄飄然,非常快活,忽然打個嗝兒,有些尷尬地捂了捂嘴。

難怪有人要當酒鬼,這感覺真好,像神仙,展顏臉紅撲撲的,眼睛也跟著水霧迷離,她看賀圖南忽然成了兩個影兒,非常有趣。

賀圖南守著她,隻要了杯白水。

當神仙這樣快樂,可那些無緣無故的難受又竄到了心尖,她覺得心,被揪起來,吊在半空,視線挪移到眼前人身上,展顏覺得他看起來很熟悉,又遙遠地想不起來,把空酒杯抱懷裏:

“你是誰?”

賀圖南把酒杯輕輕拿過來,推一旁:“你醉了。”

她搖搖頭:“我問你是誰?”

賀圖南結了賬,掐住她胳膊,把人弄下來,她就像麵條一樣軟在他身上,一張口,濃鬱的酒氣拂到他眼睛裏。

“你是誰啊?”

他攬著她出了酒吧,夜色下,春風是嫩綠的涼,他低頭看看她,小妹的眼波帶著被酒浸出的媚氣,像小鉤子。

“我是圖南哥哥。”

展顏想,我喝的爛醉很醜,像身體某處剛長出毛毛,醜死了,他如果是圖南哥哥,就不會覺得我醜,她這麽想著,眼淚一下出來:

“你不是,你一晚上都不理我,你覺得都是楊工的成績,你總是看不起我,覺得我廢物,覺得我得靠你們養,所以你們想怎麽對我就怎麽對我,我告訴你,我早不靠你們了,我……”

賀圖南沒讓她把話說完,像撬開蚌殼,將溫軟的唇舌和眼淚一起咽下去了。這個吻綿長,潮濕,人像跌進一個很深很深的洞穴,她仰起頭,什麽都看不見,節奏卻是對的,所有細胞跟著活躍起來,像下了場雨,所有植物重新著色,綠的綠,紅的紅,在春天裏生長,在他這裏終老。

他覺得像抱了很重的什麽,並沒有,她的身體纖細飽滿,像記憶裏那樣充滿彈性,可這次變得很重很重,重得把他世界都壓彎了。就算是從前,也不曾這樣。

他心裏充滿疼痛感,這個吻,也是疼的,像被燙傷的皮膚忽然又被扯開去,疼得人想死,他真想化做點什麽,一下在這個吻裏消失。

兩人從彼此的氣息中感受到一樣的□□,身體始終無法欺騙靈魂,隻能找原來的主人。展顏混沌中咬他,咬得很用力,咬出了血,她像什麽都不懂的獸,第一次練習撕咬一般,咬著咬著,她覺得臉上像蒙了層灰塵,喘不過氣,又搡開他,人站不穩了。

賀圖南背起她,她沒力氣掙紮就那麽趴著,迷糊想,怎麽車鈴鐺不響了呢?

路上有人看他們,他背著她,過了紅綠燈,走到停車的地方,把她放到副駕駛,給她係安全帶。

她頭發亂了,賀圖南給撥開,兩人對視,久久都沒有言語。

“我買你一夜吧,你開個價……”展顏呢喃開口,很強烈地注視著他。

賀圖南捧起她的臉,彎著腰,敞著車門又去吻她,也不管是否有人看。

“我本來就是你的,不要錢。”他聲音黏濕,逼自己唇舌暫時離開她,展顏伸出了手指,抵在他喉嚨上,指尖似有若無地撩撥起那片肌膚,像逗貓逗狗。

“你上來。”她命令他。

賀圖南繞到車子這邊,跨進來,她歪著腦袋,一雙眼水光泛泛有些嬌氣了:“你哪兒是我的?我怎麽不知道?”

他發動車子:“這就讓你知道。”

作者有話說:

明天早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