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本來在夜色裏疾飛,停了會,展顏似夢似睡,她稀裏糊塗被賀圖南帶進了電梯,人像被抽去骨骼,隻剩血肉,掛他身上。

他一進電梯,就忍不住吻她,太想了,沒辦法。

展顏什麽也沒去想了,從小到大,她想的太多,又想出什麽了呢?得到,失去,愛啊痛啊,就這麽些個東西。小時候多簡單,含糖舌就甜,吃藥嘴則苦,最直接的身體感受從不騙人,那就由著它好了。

“咱們什麽都別想,也別說,行不行?”她跟他提了個要求,賀圖南含糊說好,顧不上說什麽。

她軟綿綿的,根本也沒打算抵抗, 第一次的心情又回來了,真好,兩人都幹涸太久,此刻嘴巴裏好像遊過去魚,活泛起來,她顧不上什麽章法,吸吮他的舌頭,咬得重,都不像接吻了。

她想親他,也知道怎麽跟他要,賀圖南的懷抱滾燙,她的手,摸到他的肌膚,皮肉緊致,她離開他的嘴唇,仰頭看他,賀圖南嘴巴微張,紅潤潤的,上頭兩人的口津很亮。

兩人都不再說話,這種時候什麽都多餘。

他就這麽低頭看著她,眼神交接,她忽然把腦袋鑽進他針織衫裏,往上拱,賀圖南不知道她想幹什麽,隻能扶穩她。

電梯門開了,踉蹌進了屋子,他手剛摸到開關,她的嘴唇找上來,熱熱的舌頭,吻得靈巧。賀圖南沒提防,手一下撐在了牆壁上。

她躲黑暗裏,專心致誌又熱病不斷的,想怎麽就怎麽,久違的真實的這麽個人,不是夢,是夢也無所謂。

賀圖南攬過她,整個人靠到了牆上,他仰起下頜,闔上了眼:“顏顏……”

他想喊她名字,很快連名字也喊不出了。

她吻著吻著,牙關猛地收緊,這一下非常突然,賀圖南皺眉,剛要動,她牙齒又鬆開了,變得溫柔,沒兩下,又來一遭,她在逗弄他,看他生不生氣,抓不抓狂。

“跟誰學的?”黑暗中,誰也看不清誰,話一說出口,好像全世界隻有兩個人的聲音。

展顏在他嘴唇上咬,聲音囔囔的,像是笑:“我對你無師自通。”

“是嗎?不早就通八百回了?”他把針織衫一脫,扔地上,抱起她。

進了臥室,燈亮起,賀圖南把她放桌子上,根本沒耐心解開衫扣子,從她腦袋上除去,展顏頭發亂糟糟的,襯著白臉紅唇,楚楚動人。

他想起件舊事,當時還嫌她腦袋大,好像一件衣裳,脫了很多年都沒脫掉似的。蕾絲很美,黑色的,白生生的肩頭像是觸到冷的空氣,展顏瑟縮了下。

她完完全全是個女人了,玲瓏有致,再沒有一寸青澀沒長全的地方,是巔峰期的花朵,豔到不能再豔。

他在外頭漂了幾載,什麽都見過,世界說大確實很大,可說小,竟隻能容得下一人,除了她,誰都不行,像認死理似的。他想,也許是那幾年兩人綁定的太深,繩子打了死結,硬生生剪斷了,可繩子自己還要找回去,再去打那個結,他覺得自己也有些不正常了。

“這麽漂亮……”賀圖南讚歎了句,不曉得是說衣服,還是什麽,親了許久,展顏有些難耐了,他到底技高一籌,她覺得不上不下,差著那一下,無數下。

“你抱我到**去。”她開始撒嬌,手胡**著他的臉,滑下去,撫弄他嘴唇。

“叫圖南哥哥。”

“我要你抱嘛。”

她又像回到從前,不曉得害羞,有過第一次後頭就喜歡得不得了,無拘無束,她覺得自己又成了神仙,可神仙缺了五彩祥雲,她抬起腳,挑釁似地踩他肩頭:

“你抱我。”

賀圖南有一瞬的恍惚,覺得真假不清,他忽然就粗暴起來,把人抱起來,往被褥上摔去,他也不關燈,當著她的麵咬開,兩隻眼,一直盯她臉上表情。

心在胸口,隆隆地跳,她很久沒聽見心跳這麽大聲了。

“想看著嗎?”他問。

展顏先是看他的表情,手臂撐起,人半躺著,細細的手指攥緊床單,她眼睛往下去了,眨也不眨。

賀圖南也看著,臉漲得紅了,把兩段潔白掰到最大限度。

“你有沒有交女朋友?”她咬了咬嘴唇。

賀圖南抬眉,眼睛黑得渲染過度,像含了股辛辣的戾氣:

“沒有。”

展顏去咬他,賀圖南寵著她,讓她咬,展顏在他臉上手臂咬了又咬,哪兒脆弱咬哪兒,長發像被清洗,濕噠噠錯七錯八橫得潦草,像宣紙拖了長長的細筆,到處都是。

“我想死。”她眼睛深處燃著火。

賀圖南把她頭發撥了撥:“說什麽傻話?”

她兩手按他骨頭上,自言自語:“我不想活了,想死。”

賀圖南便坐起來,捧起她臉,親了親,聲音低下去:“好,想怎麽死,咱們一塊兒。”

“你騙人,你不會跟我一起了。”她心裏忽然就悲痛起來,想折磨死他。

她眼淚很多,流到他的皮膚上。

賀圖南不住吻她,胸腔發疼,強烈的感覺和疼痛很快混作了一團。

“我沒騙你,顏顏,我為什麽要騙你?你說我為什麽要騙你?”

是啊,他如果騙了她,自己的存在也毫無意義,他不會叫她餓著,冷著,沒書念,被鄉野重新奪回去,吞噬她,他做那麽多,不是為了騙她的。

他自己都被她問得有一瞬間特別迷惘,那麽好的青春年華,誰要用來欺騙?

展顏還在重複:“你就是騙我,我從沒要離開你,是你,你不要的我,你壞透了……”

她的脊背猛地弓起,蜷在他肩頭,像是要哭吐了。

賀圖南抱緊了她,往懷裏深處抱,想要穿透身體,可沒法再深,他知道,自己確實為女人而活,沒有她,他活著就是個軀殼。

“我沒有不要你,沒有。”他眉骨上的汗,流進眼睛,火辣辣的疼。

展顏無意識地搖頭,她不要提這個了,這些都太痛苦,她隻要快活,臉緩緩來回蹭著他的麵孔,長睫濕透了,幾乎像耳語:

“你快活嗎?”

賀圖南去吮她腮上的淚,兩人皮膚黏到一起,這是顏顏啊,他心裏難受得不行。

“我問你快活嗎?回答我。”

他點點頭,凝視著她,展顏忽然捂住他的雙眼,她不想看到裏頭任何情緒,她分不清,她不想會錯意。

她拿過枕頭,推倒他,捂住了賀圖南的眼。他放任了自己,沒有任何掙紮,由她去。

展顏俯視下方,隻能看見他微張的唇,鮮紅鮮紅的,像野草莓。

她在上麵,要掌控他,她知道他悸動得非常厲害,難以忍受,和自己是一樣的,隻有這點真實的東西了,不知疲倦的凡夫俗子們。

清明前後,總有春雨,院子裏往年會落一地梧桐花,濕濕的香,濕濕的紫,她懷疑外麵是不是下雨了,可沒梧桐花。

賀圖南最終還是像猛獸反撲了過來,她躲不開也不躲,他的骨骼肌肉比以前更陽剛也更沉重,這感覺新鮮,和以往又有些不同了。

“你是不是又長了幾歲?”她問他。

賀圖南覺得她又開始孩子氣了,盡問傻話,但還是回答她:“是。”

“我也是,我們都又長了幾歲。”

兩人搞得筋疲力盡,像苟延殘喘的野狗,賀圖南臉埋她秀發間一動不動,腦子已經空了。

這個姿勢睡去,什麽時候醒的,誰先醒的,也分不清了。展顏覺得渴死了,她遊不動,一睜眼,覺得肩膀發沉,賀圖南這才從她身上起來,他拿來熱乎乎的毛巾,給她擦拭。

展顏看著他弄,酒勁也過去了許多,有些赧然:

“我自己來吧。”

賀圖南手不停,專心給她擦:“想洗澡嗎?我們一起洗。”

展顏懶懶的:“不想洗。”

“那就不洗。”他又下去把毛巾洗了洗,換條新的,打濕了,拿過來給她擦臉,擦手,擦脖子和胸口,非常細致,像對待什麽寶貝。

他對她的那些習慣,壓根沒變,自然而然重現了,做起來,嫻熟利落。賀圖南已經很久沒這麽照顧過別人了,他對自己,也不至於這麽愛惜。

展顏躺著,倦倦的,讓他給自己倒點水喝。賀圖南給她倒了水,又把**洗幹淨,從衣櫃找出條自己的,問:“穿我的行嗎?”

她穿過他的男士秋褲,高三那年,她說冷,自己的不保暖,就是想穿他的,又長,自己動手剪短,用針線免邊。曾經,兩人對彼此都太過熟悉,生活裏的細枝末節,瑣碎家常的東西,一下又順流而下,淌到跟前。

展顏裹緊薄被,覺得有點冷,她說:“你放那吧,起來穿。”

賀圖南便重新躺到她身邊,夜變得寂寂,隻是,不曉得有沒有說胡話,隨它去吧,她靜靜躺著,要求他:

“我想讓你看看我。”

賀圖南側過身,低聲問:“還想?”

“不是,你不想知道我有沒有變化嗎?”她看起來特別純潔,眼睛清澈,沒了失序和混亂,像小孩子問:你要不要吃糖果?

賀圖南沉默片刻,她的皮膚非常光滑細膩,如夢所念,真是美極了,展顏偏過臉:

“你不喜歡我嗎?怎麽停了?”

她這種時候,很小女孩,賀圖南一直對她身上時隱時現的原始感到不解,她有種東西,始終沒褪去。

“喜歡,但我不能繼續了,你不想要我不能勉強你。”

他說的很真誠,展顏靠近,伸手摸到他喉結,說:“我沒有喉結。”

賀圖南道:“你說的都是廢話。”

她覺得有趣,認真研究起他,分開太久,她覺得哪兒肯定得有變化,研究了一會兒,開始胡作非為,賀圖南按住她手:“顏顏。”

“你還有力氣嗎?我以為,你很累了。”

“要不要試試?”

“我幫你,我不太舒服,不能再要你了。”展顏說完,挨他近了,兩隻眼一直瞧他,他也沒不好意思,讓她看,兩人在一起,做這種事兒也那麽自然,像沒分開過。

賀圖南開始眉心隱隱皺著的,後來,他那樣子,像是極為痛苦,展顏覺得他表情很動人,像暴風雨要來,人在大海裏連根暫救的朽木也找不到。

最終,他闔了闔眼,過了會兒,又起身拿毛巾給她擦手。

“外麵下雨了嗎?”展顏問。

賀圖南說:“好像下了,剛接水聽窗外有雨聲。”

“這會兒我們家,油菜花快開了,梨花正開著。”她算了算時令,說,“我要回家看媽媽。”

“我陪你一起。”

“你不是忙嗎?”

“再忙也就是一天而已,開車帶你去,方便些。”

展顏臉上安靜下去:“你真的沒有過別人嗎?”

“沒有。”

“你怎麽不問問我?”

賀圖南轉過臉:“我知道答案。”

展顏惘然了:“我都不知道你,可你知道我,你一直都比我更懂人情世故,也更懂怎麽控製人心,我永遠追不上你,所以,你才輕視我。”

她心裏焦躁,想發脾氣。

賀圖南坐起來,但看著她:“我不知道你為什麽總是強調我看不起你,輕視你,我們在一起那幾年,你但凡用心感受一下,就該知道,我對你,根本沒有過你說的這些。我如果輕視了你,就不會管你。”

展顏像漂浮在**,她手腳散開,眼睛看著天花板:“我在想,我們當初在一起,到底是因為什麽?因為我還小,還得念書,除了你,我找不到旁人了,你總是什麽都知道,會念書,會掙錢,我跟你比,就好像是長在你身上的蘑菇。”

“什麽意思?”

“你沒見過,所以不懂。我知道,在我們村兒,山林裏的樹夏天如果雨多,它底下又有雜草,環境濕熱,就會長很多蘑菇,蘑菇不能跟樹比,它隻有氣溫高,還有雨水的時候,才能長出來,我就是那樣的,你是樹,我隻是長你根部的蘑菇。”

賀圖南說:“我從沒這麽想過,從沒有,你為什麽不想想,我可以不用管你的,我當時不隻有一個選擇。我說這些,不是標榜自己什麽,我也沒偉大到那個份兒上。”

他望著她,突然覺得小妹真像頭哀傷的羊羔,他見人抱過小羊羔照相,就是這個樣子,他忍不住想要抱抱她,親親她,展顏阻止他靠過來,說,“那你怎麽想的?為什麽要管我?”

“我什麽都不想,隻想你,想照顧你,我怕你不能念書被你家裏人弄回去,讓你嫁人,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那你也不是愛我,我想起來了,你把我當妹妹看的,突然就變了,你是青春期的衝動。”展顏倔強說,像確定了一件什麽事兒,非常重要,“那咱們還纏著,有什麽意思呢?”

“我一直都清楚自己的感情,你誤解我了。青春期的衝動,有那麽大力量支撐我幾年嗎?你這麽說,我不會認的。”

兩人之間的事,仿佛不知道從哪天開始說起,又從哪件?賀圖南揉了揉眉心,說:“我們從頭說好嗎,就從,爸帶我去你們家接你說起。”

太遠了,那要講到地老天荒。

展顏說:“那你不認吧,說來說去,都是我欠你跟賀叔叔的,我媽從小教導我,做人要知恩圖報,我記著她的話,可我發現,我總也報不完了。你們不是媽媽,媽媽對我好,她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你們對我好,我非常感激,可是我覺得這輩子又被捆這上頭了。”

賀圖南俯下身,撫她臉龐,親了親:“我跟爸,都是心甘情願對你好的,我知道自己錯在哪兒,我一直這麽說,說自己心甘情願。可到頭來,變成了不甘心,我不怕別的,隻怕你根本沒有愛過我。”

“我沒愛過你?”展顏眼睛在他臉上聚焦,他真迷人,非常英俊,她都不知道找哪個詞語來形容感情了,那麽多字,浩浩湯湯,一個確切的都沒,“也許吧,我不懂什麽是愛,我並不愛你,隻是像蘑菇,要長在大樹上。”

賀圖南心底輾轉過一陣陣燒焦了的黑,他真是拿她沒辦法,這麽多年了,她對當年好像從沒清楚過。

“你知不知道,這話很傷人?”

“你在乎嗎?”

“你說呢?”

她不是不清楚,她太清楚,可清楚又能怎麽樣?

展顏緩緩搖頭:“別問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什麽都給你了,可你呢?你連頭都沒回一下,我怎麽喊你,你都不理我。我給你寫了信,你不回。我去香港找你,找不到你,你突然就沒有了,你知道什麽是沒有嗎?我最怕好好的,就沒有了,為什麽我怕的事情,總是要發生?我最愛的人,老是要離開我,我什麽都留不住,哪兒也都不是家,我像沒有根的浮萍,漂到哪兒,算哪兒。這些你不會懂的,如果你懂,就不會這麽對我了。”

真是糟糕,他都不曉得她去過香港,她怎麽過去的?一個人嗎?路那麽遠,她不會舍得坐飛機,坐火車嗎?那太累了。她想去哪兒,本來該他帶她去的,她去找孫晚秋,回小展村,想看寺廟,都是他帶她去擠那又髒又破的車,再累,再遠,他都在她跟前的,他願意一輩子給她當釘鞋。

賀圖南覺得心被白蟻咬的全是洞,千瘡百孔的,眼淚流下來:“你去香港找我了?”

“也許吧,我找過你嗎?記不清了。”展顏說的很疲憊,她講好多,又突然沒了溝通的欲望,身體的□□得到滿足,她醒過來,不想回憶那些過去的事。

她都不知道他為什麽哭,她流了那麽多眼淚,他也會傷心嗎?男人也會哭?展顏坐起來,摸了摸他眼角,放嘴裏舔:

“眼淚是鹹的。”

她對他有了憐憫,說:“圖南哥哥,你好可憐,你都哭了,那麽難的時候我都不見你哭,你現在為什麽要哭?”

賀圖南抓住她的手:“顏顏,我想跟你好好說說話,我們以前不是這樣的。”

對啊,又是以前,以前,以前有的現在未必有。

好沒意思,不如回家鄉看梨花,她抽開手躺下,翻個身,背對他:“我想睡覺了,別和我說話。”

她頭又有點暈,酒的餘聲,點點散布開,賀圖南親親她的耳垂,展顏忽然轉過身:

“你不要碰我了,如果你想碰女人就去找。”

賀圖南說:“我隻找你。”

她氣呼呼坐起來:“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很動聽嗎?”

賀圖南說:“我隻說實話。”

“我不要聽你的實話,也不聽你的假話,你對我好過,我那時對你也是真心,都過去了,你為什麽還回來?”她說完,狠狠咬他手臂一口,再次警告他,不要和自己說話。